“你不争气的东西!”
银莲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急急忙忙冲进来的封姨娘一巴掌扇得睡倒在地,封氏堆出一脸假笑对明珠道。
“珠儿,银莲这丫头虽然手脚有些不干净,但伺候鹏儿却比谁都伶俐,嘘寒问暖比我这个做娘的还周到,鹏儿尚小,是离不开她的,你就网开一面。”
银莲没想到封姨娘竟会为自己出面,立刻咬死牙关,再不吐露半个字。
“姨娘的情深义重,珠儿也倍受感动,只是这丫头胃口挺大,这些年偷盗了各房不少银钱,算算数目,即便报官也不是一桩小案了,这个亏空还没填补上,犯事的却逍遥法外,倒是给下人立了‘好榜样’,恐怕今后明府偷盗之风再也禁不掉了!”
封姨娘牙齿咬得咯咯响,半晌才肉疼地道。
“那些亏空,我自家出钱替她还上,还请小姐不要把事情闹到官府。”
明珠状似震惊。
“姨娘当真有钱。”
封姨娘手指躲在袖中狠狠绞着丝帕,脸都快气歪了,明珠竟然又道。
“不送官府可以,家风却不能不正,来人,把银莲拖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杖责五十,让明家上下都知道,盗窃是个什么下场!”
银莲帮封姨娘中饱私囊这事,在明府不是秘密,如果当着所有人的面责打她,就等于是在打封姨娘的脸,她一时气结,指着明珠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这是故意针对我!”
“姨娘说哪里的话,银莲平日这么低调,若不是被红苕逮住,我只怕再过十年也查不到她身上呀!又怎么是故意?”
正在看热闹的红苕一个激灵,便见封姨娘如刀的目光在她身上剜过。
冬莺见状,在明珠耳边道。
“少奶奶想杀人,又不愿意手上沾血,把这些破事都往小姐身上推,真不厚道,这下好了,封姨娘也得忌恨她一个!”
明珠冷冷一笑。
“我本以为大嫂是这个家中唯一一个明白人,还想与她和睦相处,看来是我错了,有些人的自私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不安好心,想拿我当枪使,却是打错了算盘,我干脆趁这个机会,在这家中立个威!”
封姨娘讨了没趣,立马跑到明堂那里告状,说之前庞氏如何苛待她们母子,她之所以想存点私房钱,只是为了不委屈明鹏,又将明珠近日各种动作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暗示明珠在这府中已经猖狂得压不住,将来只怕要骑到老爷头上。
明堂吹了这顿枕头风,便有些怀疑明珠滥用职权,又不大愿意去和这个厉害女儿正面冲突,便若明瑛前去敲打,明瑛这边,言玉珂也抱怨了明珠几句,他心中已是有些不快,便话中有话地对明珠道。
“妹妹初次接触家务,有些事或许还不大明白,其实管家和在衙门当差是一个道理,都要懂得变通,如果万事都按律处置,那衙门也就没人了,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先问过你嫂嫂再做决定,不要让外人以为咱们明家刻薄无情。”
明珠轻摇团扇,一席话说得理直气壮。
“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什么商门常常为世家所不耻,就是因为家风不正,主子不能以身作则,下头的人也跟着偷鸡摸狗,全家上下行无风度,言无气度,不知礼,寡廉耻,难怪要被人轻贱。”
明瑛被她堵得无言以对,挥袖转头走了。
此后,明府里的下人果然都规矩了不少,至少表面上,都卯足了精神头,这日,一个管家娘子悄悄摸进明珠的屋里,满脸堆笑地将怀中一大个纸包拿了出来。
“小姐,天气马上要转凉了,奴婢听说三姨娘近日体虚得很,所以特地孝敬了这点小东西,还望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在明珠示意下,冬莺上前层层展开油纸,只见纸包中并排躺着十余根野山参,根根都是两指来粗的极品,不由瞠目,不知所措地看着明珠。
那管家娘子笑眯眯地,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唧唧咕咕打着主意,明堂对妻妾、正庶分得很清楚,给各房的用度也有个三六九等,虽然有时候会破格给明珠点好东西,但是窦姨娘那边所得,像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也就是次等的,这种极品自然是没见过几次,明珠为了亲娘,必然会心动留下这些人参。
没想到明珠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吩咐道。
“冬莺,先将她绑了,然后着人去少夫人那里要账本,看看今年采买的人参登记了多少,都是什么价,再去市场上询价,若多过三分之一,便立刻将买办赶出明府。”
管家娘子大惊,连忙拉住冬莺,对明珠解释。
“小姐可冤枉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自己掏钱买的,和府中买办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明珠抬过茶盏,悠然拨开浮动的茶叶梗,笑道。
“秦娘子,你若是今日不来送礼,或许我还不会怀疑你,我这正经主子还轮不上的东西,你怎么舍得自己掏钱?咱们府上负责采买药材的,是你未来的女婿吧?将买来的人参扣下几份,分送给你们这些三亲六戚,你再把它借花献佛送给我,我若收了,便是个把柄,将来你女婿克扣之事败露,我拿了贿赂,自然不好说什么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是?”
管家娘子不由脸色煞白,她没想到涉世不深的明珠竟能把她的想法猜得一丝不差,一时瘫坐在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换做从前的季家明珠,锦衣华服,这些经济营生,也是一窍不通的,可是死后的三年,明珠住在地府,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高官权贵,都在同一锅血池中煎熬,这才算见识了百态人生。她的老师,有媚主的妖妃姜婳,也有窃国的奸臣商季常,更不乏那些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小人物。三年的历练,这双眼睛,已然能看透当年看不透的许多事、许多人。
自作聪明的管家娘子,不仅断送了自己,还给明珠送了一个机会,她借着查账,名正言顺地将言玉珂手上的账本拿了过来。
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却又是另一回事。
明珠虽然在地府中听了不少抹平账目的手段,实际却还是第一次接触,她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于是明珠一面肃清明家不正之风,一面全身心学习管帐,言玉珂派人来催了很多次,她都借口没有查清不予理会,气得言玉珂坐立难安。
到第三日上,明珠终于合上账本,对冬莺绽开微笑。
“原来如此,这些治家之道,却也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不过是个内宅营生,大嫂既然这么看重,便让给她好了。”
冬莺意外。
“可是小姐不是说,自立门户需要很多钱吗?若碰不着银子,钱又从哪里来?”
明珠将账本随手抛到桌上,指尖轻叩。
“我可看不上内宅这点蝇头小利,明家的产业还有扩充的余地,可惜老爷如今力不从心,我想……他也该找个帮手了。”
交锋 046 背后高人
当账本被明珠大大方方完璧归赵时,言玉珂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当面便试探明珠的打算,得出她居然没有插手宅中账目的意思,那本该安定下的心一瞬便被满腹的狐疑替代,可任凭言玉珂如何试探,明珠只笑而不答,惹得她更是好奇不已。
她暗自观察,却见后面的几日,明珠尽了掌家之职后,有空便带着窦姨娘进出明府,今日归来买了几件罗裳,明日又添了几件首饰,等再过几日,三房里里外外便被她彻底换了一个面……
言玉珂看在眼里,疑虑顿消。只笑自己太过高看明珠,再怎么令人刮目相看,到底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本身根基有限,约莫看不懂账本就失了兴趣。
如此,意识到掌家权利已经实打实地落在了自己手中,言玉珂面如春风,虽说明珠起初的动作让她立了不少威,不过肃清明府对自己有利无弊,总归得罪人的事明珠占大头,两人间隙的摩擦和如今的坐享渔翁相比,却是不值一提了。
她心情甚好地在红苕的伺候下喝了一盏燕窝,见摆晚饭的时候到了,便牵起明文睿的手,一齐到厅中和明家人汇合。
因庞氏被禁足、封姨娘在明珠治家中自觉失了颜面,这几日都带着明鹏在自己小院中避人不出,是以饭厅中除了名堂父子,三姨娘母女和自己这一房外再无其他。见明堂面色有些复杂,言玉珂奇怪,询问之下才得知近日京中最有名的香品铺风熏堂出了一件奇事。六月雨水多,风熏堂采买的香品原料因运送保管不当,被湿气浸蚀。此批货物乃皇庭内府所定的贡品,眼看交货的时间逐渐逼近,风熏堂陈掌柜各方打点无果,急得几欲寻短见。就在众人或扼腕或叹息中,风熏堂却如期交了货,因得香品品质出色,还受到了献帝的重赏。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据说从他处调货已经来不及,陈掌柜才乱了神。不过风熏堂果真实力超群,最后也有惊无险。”
听出言玉珂声音中的佩服,明堂不削。
“什么实力超群,不过是得了能人相助!听说那人用了秘术,把那废了的香品重新调试,这才让风熏堂度过难关!这姓陈的实在好运,若是那人能被我明家所用......”
经过几代的积累,明家在生意场上已成规模,明堂此人虽然利欲熏心,在商道上也是明家几代家主中的好手,如今年岁渐长力不从心,可到底瓶颈难越,且唯一的成年子嗣明瑛对生意一事全无兴趣,考虑到阖家发展,于是才决定后世子孙发展仕途,这才有了明瑛入京京、明珠换筹一话。
言玉珂也赞同。“明家在香品一事上虽比不上风熏堂精道,在奉县也是一家独大,若是能找到那人,对明家生意可是好事一桩!”
“是啊,可惜那姓陈的嘴巴实在紧,我让瑛儿四处打探也毫无线索......”
明堂一声长叹,却听对面的明珠笑吟吟道:“若是我能把那人引荐给父亲,不知父亲当以何等酬劳相聘?”
众人讶异,可思忖后只当明珠说笑,唯言玉珂摇着扇子笑道。
“从未见妹妹在家调香弄粉,若没有私下偷师,怎会有当日在折柳会上的表现?听妹妹这话的意思,只怕是认得熏风堂背后那位高人了?”
这么一说,明堂顿时也醒悟过来。
“你果真认得?”
明珠不置可否。
“即便不认得,我也有办法找到他,六公主婚期将近,定然要用不少香料,若我能拿下这一宗大买卖,父亲便把香铺交给我打理如何?”
明堂有些震惊,明珠要是接手了香铺生意,到时候此项的入账就全然脱离了他的掌控,必然会被她挤出不少油水,这女儿如今判若两人,她的私房钱自己是半点都染指不了,想到她将来出阁,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终究归了他人,明堂就肉疼得紧。
可明珠的提议实在太诱人了,若真能接下公主婚礼的订单,大赚一笔不说,或者还能结交贵人,反正这香铺生意也不好不坏,不如赌一把,横竖都有利。
打定主意,明堂立即抬出慈父的宽容风度。
“为父年纪渐渐大了,打理生意也有些力不从心,你大哥在朝中供职,鹏儿和睿儿又小,你能主动分担为父很是欣慰,这件事你就着手去办,办得成,香铺今后便交给你管!”
言玉珂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方才那么问,只是好奇明珠何时结交了调香高手,此前多次打探,都被明珠狡猾避过,想借明堂逼出真相,没想到反助明珠插手了家中生意,难怪她看不上这点内宅家什,看来不是不吃荤,只是胃口太大!
她想反对,但没有金刚钻,难揽瓷器活,她没本事给明家同样的好处,便没有说话的资格,该反对的明瑛今日又不知去那里应酬并不在场,言玉珂一时只得在心中咬牙,狠狠巴望明珠是吹牛闪了舌头。
明珠回到自己的院中时,冬莺正在桌上摆弄几个一些器具,抬眼见她进来,便道。
“小姐,这都是按你的吩咐在熏风堂买的香料,还有纱布、铜壶、铫子、酒、米水、醋茶都备下了,火也烧好了,却不知小姐要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