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能否让我与大哥说几句自家话?”顾叔勋跟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沐二郎左侧。
自家话,沐二郎是外人,岳丈一死,他立即成了外人。再说下去,恐这兄弟俩都怀疑他这外婿想借岳丈的死勒索王家钱财——没安好心。
沐二郎退后两步,看看大舅兄又看看三舅兄,僵白了脸骤然失语。就算是攀诬讹诈,你们认为外婿也能捞着几两银子不成?
顾叔勋“目送”小姑爷走远,转过身子告诉顾伯勋,说他思来想去,深检都比不检风险大。一是破坏了父亲的仪容,二是是否毒杀尚不明确,三是纵是毒杀也不见得能查出凶手,四是最重要的一点,父亲的离去让家中失去一份稳定收入,再得不到丰厚的抚恤,顾家损失就大了。
“大哥,若是咱们闹来闹去弄得满城皆者,落不着半点好还坏了顾家清誉如何是好?”
顾伯勋被妹夫方才的话弄得有些毛躁,他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现在听三弟一说暗暗点头,顿时打消了心头那丝怀疑感——父亲本就是急病死的。
沐淳仔细听完,不知道沐春儿前世有没有见过这一出,她是见识到了。兴许若不是她的出现,结果本应该来得更快,甚至都没有今天这群人站在衙门里的状况发生。
才知道,亲人的死,也可以如此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
不多时,前面传来顾仲勋的声音:“大人,我们兄弟三人都不同意深检!”
话闭,他再次看向沐家父女所站的方向。
顾伯勋是让妹夫弄得毛躁,可沐二郎已被大舅兄弄得心如死灰了,对顾仲勋半个眼神也欠奉,跟女儿道:“咱回家吧。”
他不是太清楚事情为何马上有了统一的意见,但心里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顾大郎有孝心,但不多,心性向来不够坚定;顾三郎嘛……此人阴得很,难以看透,相处久了,约摸发现他是个凉薄的性子。
“嗯。”沐淳点头。
沐二郎把女儿抱起来,踏步往外走。回家,把这屋子里的顾家人尽数抛诸脑后,该怎么做,自己知道就好。
二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仍能听到顾大郎的声音:“人死不能复生,只要大人记得我父亲的……”
想必是周县令列出的丰厚补偿,使得顾伯勋真无活可说了。至于远在榕州没到场的四郎顾季勋,他才是不最重要的那一个,并非顾二郎。
此刻围在顾万德遗体前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就是沐淳不知如何评价的顾家人。
“大人,小民有个请求。小民十年私塾,熟通四书五经,早在康德四年就已过了童生,只因时运不济……”
跨出工房门槛时,沐淳听到顾叔勋的声音扬扬响起。
她连鄙夷表情都不屑再给,父亲尸骨未寒,他就想着为自己捞前程来了,这才是他在心里合计好的真正目的啊。早知道他会这样做,也早知这事必然会发生。啐一句:无心狼子。
“二位就是顾书吏的亲眷吧?”一个长方脸衙役突然走过来拦出父女俩。
“我是顾家女婿,官爷有事?”沐二郎道。
长方脸略带拘谨,递上一个钱袋:“我们几个兄弟平时多有得顾书吏照应,凑了点银钱想略尽些心意,听说顾书吏的幼子尚未成亲,能帮一点是一点。”
沐淳眼里猝不及防浸了泪,望着她爹爹。
第35章 顾元娘
沐二郎也很感动,没接钱袋:“小弟惶恐,这怎么好意思。”说着一拱手,开始自报家门:“多谢多谢,官爷怎么称呼?小的沐辰方,家中行二,过些时日将在紫源坊开间卖香胰子的铺子,官爷若是不嫌弃请略来坐坐。”
长方脸衙役很痛快:“行,届时叫我娘子去捧场。兄弟不要一口一个官爷,唤我赵三郎即可,我大名赵素。这钱袋……”
“劳烦赵三哥递进去交给我岳母吧,家中有急事赶着回去。”沐二郎走时继续提醒道:“下月就开业,三哥莫要忘了。”
走出衙门后,沐淳才问沐二郎:“爹爹肯定那赵衙役一定会来紫源坊?”她这话是直接说破沐二郎欲结实衙门中人的意图。
沐二郎无奈,回道:“会的,他知恩图报,会来帮衬我的生意。”又道:“这个人爹爹要结交到,不能让你外祖父白疼我们一场。”
说罢,望向正水街的蓝天白云。岳父见着乞丐必施舍,无论真乞丐还是假乞丐;别人借钱从不懂拒绝,有余钱就全数满足,没余钱便少借一点……他一生与人为善,又有几人回报他的善意?
回到家,父女俩默契地不跟顾杏娘讲在衙门里分析出来的结果。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日子总得过下去。
不然,又能怎么办?若是活了两世的沐淳连这点都想不通透,那她真不如淹死算了。本质上她就不是一个寻常姑娘,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女人。
顾家村,顾家设灵堂、给顾万德入验、接待各方亲戚……顾家一众好像都累瘦了。
沐淳也见到了那位顾家最有钱的大姨母顾元娘一家:夫婿贺四郎,12岁的长子贺金文,10岁次子贺金武。取名一文一武野心颇大,据说这是贺四郎专门花银子请了算命先生给取的。
顾家长女夫妻与小女夫妻一样,模样都很般配,贺四郎脸色红润头圆目炯,站在那里不说话外人也知这是个厉害的买卖人;顾元郎因是长女的缘故,行事作派比妹妹要大气许多,初看与尹家伯娘倒有一部份相像。
沐二郎背着其他人,试探地跟贺四郎透露了几许对岳父大人死因的疑惑,却得来对方一个厌烦的眼神。
“小妹夫,看你是我亲连襟才多嘴提醒一句,与其老是把心思琢磨在这有的没的上,还不如多琢磨如何挣钱要紧。你要是做买卖也这般较劲儿,早不也当掌柜了嘛。”
沐二郎一愣,心下五味俱全,心说恕我眼拙,还以为你能是个明白人,罢了。做生意做人,我沐二郎都不需你来提醒。
周四郎观沐二郎那不羁的态度,愈发看不上:嘁,什么人啊,空长了副好颜色,整个一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呵!对了,听说他还真就在家绣花,绣花卖钱呢。
想到这里周四郎油然而笑,颇为不屑,你睡个女人都闹得十里八乡人尽皆知,差点丢了正室娘子,就这点本事,凉你一辈子也甭想出头。
亲连襟谈心失败,不欢而散。
沐二郎心情郁躁,转头去找女儿,这个时候也只有女儿能宽他心了。而沐淳却在躲人,躲贺家顾家的熊孩子,一不留神就瞅见一件秘辛事儿。
农户家办丧事都是亲历亲为,又无个奴仆使唤,后人们分工协作轮流跪守,并不会人人都时时刻刻杵在灵堂上,何况沐淳也不想看那些假惺惺的悲伤脸。
顾家西北角是一间冬日存放干柴的草房子,平日孩子们少有往这边来,顾老娘爱干净,柴房也收拾得很利落。她刚打算进去清静一下,就听到房里传来说话声,赶紧打住脚,隐在牛棚外的谷草堆后,静静地偷听了好大一会子。
语气凶狠不奈烦的是大姨母,柔声似乎水的就是小娇包子付氏了。
“听好了,钱你拿着,该怎么做自个儿心里有数!”
“可,若大姐夫非要来找,我又能……”
“闭上你他娘的骚嘴!你要不是去他跟前骚,他能记起你来?想那州城里比你好百倍的货色随手一牵到哪不是一打两打,你算个什么东西!”
“大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恼我,但我一个女人家,哪能跟男人比力气……也是没办法,这一个巴掌也拍不响的呀……”
“啪——”
说巴掌巴掌到,这记耳光煽得清脆又响亮。
沐淳眉头一跳,为何总是遇到那娇包子被打巴掌……
“闭嘴!还给我装哀怜是吧?瞧你那点子烂把戏,惯会惺惺作态,谁会相信是他强的你?行了行了,你愿意让他睡是你的事,但别在这当口儿上,小心爹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
“不不不,绝不,爹待我好,我绝不会在孝期里胡来,大姐放心!”
听这口吻,付氏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可能以为顾元娘是来找麻烦的,哪知人家只是不让她与人家男人在孝期偷人。我的天,沐淳回想前世看过一位姓大才子写的小说,敢情乡下真就这么秽乱不成。亦或是说,古人更为放荡?
“付氏?”顾元娘的语气突然一转。
“大姐?”
“付氏,你说是我大方还是他大方?”顾元娘说着抖了抖钱袋,袋子里的铜板儿哗啦啦响,清脆又悦耳,如同方才的巴掌。
大姨母的语气里还带着调侃和揶揄,听得沐淳浑身起鸡皮疙瘩。
半晌付氏都没有吭声。
顾元娘又道:“他让你用(和谐)*了吧,那滋味可好受?”
付氏应该是惊着了,发出一声忽被掐住脖子似的半个尖音。
“这有啥好奇怪,你们总共几回,回回都给我说了,可怜我那二弟还把你当个干净人儿珍着,岂知你已经污糟得看不见颜色儿了。唉,我也是同情你,这么个可靠人守着你还不知足,上赶着让人糟践。”
顾元娘说到这里语气骤然一冷:“你卖来的那些钱有一个字儿花在顾海顾勇身上?有半个子儿挪回娘家了?全败给自己里里外外的行头上了吧,拾掇得水光华亮的,又能多卖几个钱,身价可高了?呸!你还不如直接上城里赁个宅子做私娼呢!混成这副德性,连条母狗都不如!”
顾元娘越说越嫌掉价,扔下银子几步冲出柴房,差点发现沐淳。
沐淳一闪身,藏在栓牛的大柱子后目视她远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没有工夫脑补柴房里付氏是何光景。
后人们轮流跪守,到用膳的时间亦是轮流吃饭。贺四郎用完饭假意关心,踱步到女眷这一桌。这时还在桌上的只有付氏和袁氏两妯娌,袁氏向他问了一声好,付氏却埋头不看他,被盯得久了,才回他一个愤恨的小眼神。
顾四郎摸摸肥胖的后脑勺完全不懂哪里惹到她了,但是回想到之前自家娘子鼻子不是鼻子的状况,心下一惊:莫不是…莫不是被发现了吧?怎么可能!
这事沐淳不知道,只知道顾元娘晚上来到母亲房里聊了许久,聊得最多的居然是有关沐二郎和付氏的事,得到他二人通奸是事实后才走。
一年多没见面了,整个过程没问过一句半句顾杏娘打掉五个月大那孩子的事,更没有劝慰提点妹妹以后如何过日子,更别提帮衬的话。所以顾杏娘本想给姐姐说说香胰子的事也没机会说出来,后来又光顾着自己生气。
原本沐二郎那事过去近两年,大家说好一起好好儿的过未来的日子,顾杏娘差不多都快忘光,这下好了,接着好几天她都没让沐二郎好过,还动了手。此时沐二郎心情本就不虞,真就差一点又闹起来。
沐淳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小舅顾季勋来梧桐巷时会说那样的话:贺家那几个扶不起的阿斗能顶什么事儿,在榕州大姐说了算。
转过来又一想,不由苦笑,沐春儿和自己还真像。她有好外公外婆,沐春儿也有;她从小没了父母也没姑姑舅舅,沐春儿有还不如没有,瞧这一个个的都精得跟猴似的。天老爷真不是随便挑人,净捡着相同命运的往上凑呢。
这一晚沐淳睡得很不安生。
次日一早,贺家两个孩子继续来找她一块儿去灵堂,今天她都懒得再躲。
富名在外的有钱人家孩子来到乡下庄子,自然到哪都是香馍馍。顾叔勋的女儿顾蕊跟在两兄弟身后形影不离,见到已经很刻意低调的沐淳仍是不依不饶,用小孩子能想到的各种法子来磋磨她。
有一次顾杏娘起了大火,她的火气可存着不少。至此之后,顾蕊才有所收敛。贺金文和贺金武却没有眼色,并不与沐淳疏远,弄得她烦不胜烦。
“我娘跟你娘比跟舅舅他们感情好。”哥哥贺金文的话。
“娘说春儿妹妹比蕊儿妹妹亲。”弟弟贺金武的话。
“我长你六岁,你家没有兄弟,嫁人后我就是你亲哥。放心吧,我跟我爹一样能赚大钱。”
“我哥说得对,我家的皮革作坊可大了,明年说不定还要在碧水县开一间,就是不知县里的有钱人多不多。听说春儿妹妹家也在做买卖,只要你爹赚着钱了,我爹一定就会同意我娘娶你当儿媳妇的。”
“咳!弟弟莫要把这话挂在嘴边。”
沐淳一头黑线,这哥俩你一言我一语闹得她头疼。
第36章 奸商
后来沐淳在顾杏娘口里套话得知,三舅母袁氏早早的就想把顾蕊和贺金武扯上关系,鬼心思根本没瞒着女儿。想必还说了顾元娘与顾杏娘的姐妹感情,沐淳将是她母女俩的绊脚石之类,所以才有顾蕊见了沐淳像见了情敌一般。
小姑娘们为什么不能都像尹子霞那样!你们小小年纪,从懂得男女之分起就开始谋划夫婿,不累吗?童年呢!
沐春儿的记忆里顾蕊可没八抬大骄嫁给贺金武,但,是贺金武的人不假,后来她生的庶子不是怪胎畸形,也不是弱智。这一点,沐春儿的印象里是有的,表姐妹俩从小或许就有攀比心。
顾万德仙逝后不久袁氏便会被休了,能狠心休她娘的爹,会在继妻面前维护顾蕊为她操心么?想也不可能。顾元娘忍心让亲侄女给儿子做小,估计也有不喜欢顾蕊和厌烦三弟的缘故。
顾元娘与贺四郎可不像是良善之辈,若当真与小妹顾杏娘感情好,后来怎地也不知道救救外甥女沐春儿?这些人,一言难尽。
好笑的是顾叔勋后来娶的那位未进门就怀上孩子的新舅母小袁氏,最终也没给他生下儿子。大小袁氏相差整十岁,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同一个村里的袁姓而已,兴许是顾叔勋陪大袁氏回娘家时裹上的。
怎么裹上的都不管沐淳的事,总之顾叔勋这辈子休想再从外甥女身上捞丁点好处。
顾万德的葬礼所耗时间不长,至少没有他长外孙女想象的长。
顾家着急忙慌的埋葬了顾万德,一堆黄土之下掩盖的,除了那位长者的棺椁,还有一只禽兽的罪恶。
顾杏娘后来得知三哥顶父亲的差事入县衙做了书吏,且还是分管钱粮的,心里郁郁了很久。凭他顾叔勋一人,是不可能有此等好事落头上的。十里八乡的人都清楚县老爷是看在猝死衙门里的顾万德面上,才顺手而为之。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总之他顾叔勋成了碧水县第一个没有正经功名进衙做书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