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宁王,还真是让人头疼。康西大营有一半人被他带走,谁也不知道他带着那一万人去了哪里,就像凭空在大康消失,无影无踪。只能等丁五和丁九的消息,一旦得到音讯,或许宁王的死期就到了。敢公然带走朝廷正规官兵,早够安上谋反大罪。
“大人。”十三道:“康西大营入册的兵藉是两万,但是,有六千散兵没有入册,这六千散兵也不见了。宁王部队不止一万六,还有超过两万人数的家眷,共计三万六。”
“女人跟孩子?”
十三点头:“圣上和师太先前都怀疑他们进了赤擎山,投奔了前朝余孽,只有进到赤擎大山中才能不寻足迹。只是圣上没料到宁王竟能带走一万军队,有些棘手。”
“一万兵勇两万家眷?不合常理,难道想自立一个朝廷,带这些人繁衍生息?”
丁十三解惑:“康西大营里的官兵大部份来自本地,被他带走的几乎全是附近人士,据说事前宁王曾打着犒赏的名义派人到城中下发饷银。家属领完银子自然就回不去了,五千妇孺五十个兵已够辖制。不管是为钱还是为家人,那些兵只能跟他走。宁王府近些年搜刮的财富也超乎圣上的预料。”
“还有。”丁十三又道:“况丞相主动禀告,李氏的同胞兄弟并没有死,一直躲藏在西边,联系她身边的胡全曾在碧水渔监司任职一事,况丞相怀疑李氏的兄弟就在碧水长大。早前丁五传来的秘信中也说,宁王身边一位叫李钟的男子较为奸滑,比宁王难对付。他曾……”
丁十三本没打算告诉大人李钟曾拿沐氏作条件网罗一魏姓男子之事,但是话到这里,也只得说了。
“李钟……”尹子禾寒声道:“怕就是胡大的儿子胡红忠了。那魏性男子,是魏聪林无疑。”观到丁十一面色异常,道:“无妨,魏聪林早前跟我争过娘子,早就怀恨在心。很好,既然跟了反王,一并收拾干净!”
丁十三少有见到大人说话抑扬顿挫,狠色外露。这时候看起来他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性子,平日里,过于沉稳了。
尹子禾看向桌上的堪舆图,赤擎山都快成为反贼老窝了,前朝余孽尚未剿尽,如今又多了个宁王,北部又有如琼花这般的混杂百姓……重重一拳捶在纸上,这块地方俨然成了康西毒瘤!
*
“今日下衙早,很顺利?”沐淳迎出来。
“还好。”尹子禾拍拍身上的灰:“别问了,每天都变着花样打听,不闲累么?罢了,我给你总结一下,如今他们与我很有默契,我假装不知他们的作为,他们假装不知我在哄他们兜里的钱。想我一身份尊贵的人给他们逼到这份上,怎么着也得留几分体面吧。”
沐淳把酥油拿给他看,说是周姨娘和花姨娘送来的,让他们尝尝琼花特产。尹子禾上个月交了一部份税银,又发了这个月的薪俸,一个个殷勤得很。
“这是什么?”尹子禾对衙门里女人间的人际关系无甚兴趣,发现墙角堆了许多碎子儿石灰泥土红柳枝等物,好奇问娘子。
“这一月我逛骗了县城,在你下乡那几日也去了附近乡间,发现此地的路甚是难行,遇到下雨山体滑坡极严重,每年雨季死的伤的不计其数。据说有些村子得靠攀爬才能进城,过于闭塞了。朝廷命令难以下达,你让人家百姓怎么重视,有些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当今天子是谁。他们的山货和粮食大多卖给有马的大户,价格由人家说了算,再勤劳节省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匹马,俨然成了大户的私有财产,与奴隶无异了。”
“跟你这堆东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修路?”娘子说的问题他早已知晓,只是苦于没有解决之法。
沐淳道:“闲来无事翻杂书,我得知前朝曾用红柳枝混米浆泥土筑过夯实的城墙,琼花的路年年修年垮,不如试试前朝的法子?红柳枝西北随处可见啊!”
她告诉尹子禾,原本让人去寻黏性强的泥土,实在不认识就把山上各色石头泥土都拉回来,结果他们拉了小半车。今日上午她就在家挨个试,看看哪种效果好。还没试出个所以然来,你就回来了。
尹子禾目不转睛地盯着,十来息后,让沐淳把余下的事情交给他。沐淳提醒他:石灰遇水会发热。
“知道,这不跟咱们小时候在梧桐巷研究香胰子时是一样的情形?你那分成几堆分别摆弄的把戏,我早看会了。”说罢板着脸:“小时候顽劣,大了你更顽劣。”
沐淳翻个大白眼,你要不是我相公,我吃多了才干这些顽劣事儿。嘴上却说道:“相公,若是修成了,就叫水泥路吧。”
*
尹子禾能力确实强,他办起事来比沐淳更方便也比她更有魄力,次日就用私人银子租了一间民宅,派亲信研究水泥去了。
沐淳事后去参观过样品,虽比不上后世真正的水泥,但用它铺的路足够马车行十几年不坏。贴在容易滑坡的山体上,效果应该显著。如果尹子禾能在琼花任满三年,沐淳断定将有天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竟,他是真心想干实事的人,从未有过尸位素餐的念头。
日子真是不经过,不知不觉一个月又混了过去,沐淳吃遍西北菜,口味也跟着吃习惯了,早晨不喝一杯酥油茶,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入乡随俗,她好像一直做得不错。
中元节过后,尹子禾的水泥是研制成功了,但沐淳又替相公发愁怎么实施下去。据说三位土司根本不响应,甚至还在暗底里干扰,这是他们卧榻之侧,岂容纯汉人来染指,更害怕他积累起官声。因为琼花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正经父母官了,金花县和虞县倒是有过,不过那父母官也死得快。他们遇到的这个有背景,怕是不好死。
“少奶奶,少爷明日当真要去肃州?”碧云问沐淳。
“嗯。”沐淳点头:“给他多备点清火的茶叶。”
“好。”
尹子禾去了肃州,沐淳从这天开始,连门都不敢出,丁十一极有默契地寸步不离。
“土司大人!”
邦罗土司府,一个黑衫男子冲过来扑通跪下。
“衙中有高手,昨夜小的派去的人一个没回,就怀疑情况异常,谁知今早在菜市口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死状怪异,他们全部如同被放进坛中腌干了血肉,与咸菜无异,皮下直可见骨,一陀陀内脏全部在皮下突起。”黑衫男子现在还头皮发麻。
“干咸菜?”邦罗猛地睁大眼睛,早是骇然之状。
“龙禁尉,曾县令身边有龙禁尉!”黑衫男子提醒道。
“不是说留在了京里吗?”
“土司大人,消息有误啊。小的劝您……”
劝您歇了心思吧,碰到硬桩子了,踢不动。
见土司欲一脸狠色,欲说话,黑衫男子立即道:“大人,百姓……百姓虽不知下手的是朝廷走狗,却纷纷拍手称快,他们的身体变了形,脸,脸没有……”
邦罗一张脸青黑扭曲看不清了五官,刹时明白挑起民怨这一招已不能用。
城南一处民宅里,曾县令这才正式换上官袍,准备启程。沐淳哪里知道她前天就去往肃州的相公,这会子还在城里磨蹭。
走之前,曾县令吩咐丁十九留在琼花,务必要把邦罗专养来掳人的护卫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十九重重点头,心下再次震惊,可能想不到文质彬彬的书生说起杀人比他们还习以为常,观念有点被颠覆。
道:“大人,您是准备动手了?”
第152章 好贱
尹子禾没直接回答,“暂时没有, 先做正事, 如果妨碍到了, 就给点眼色他们瞧瞧。”
大人的所谓正事,就是修路,琼花县支使不动苦力, 他就去府城请, 少不得要见一见沈林和沈英, 以及陈昂。
这次是骑马,速度快了一倍, 尹子禾抵达肃州那日沈林刚好巡营去了, 只有沈英夫妻和大曾氏在府里。
陈氏肚皮已经很显怀, 胃口不好, 成日凄凄然,吃不下硬逼着吃,结果吐得黄胆都出来了。哭着对相公说她好没用, 对不起相公, 自责不已。沈英暴躁的性子竟没发脾气,给她治得服服贴贴的, 放低声音好生安慰她。
尹子禾眉毛都快揪成麻花状了, 如果怀孩子都这么麻烦又痛苦,淳娘……
大曾氏道:“也不知是怎地,前三个月不吐,现在倒吐得厉害, 人都瘦了一圈。”
沈英见陈氏下巴都尖了,是真心疼,下意识轻轻拍打她后背。
陈氏柔弱地笑着,安慰他:“相公,无碍,为了咱们的孩子,瑶娘一定争口气挺过来。”
沈英愈加疼惜,只恨他惯会跟人斗嘴,好听话一句不会说。突然,他想起一事,道:“娘,前日何嬷嬷说瑶娘的孩子属牛,跟属马的丑午相害,咱府里谁属马?”
紫苏心里咯噔一响,警铃大作。
大曾氏沉默片刻,指向紫苏,“属马的今年十九,她属马。”
沈英激动得都站了起来,恍然大悟:“对,紫苏接来肃州不久,前三月她还在榕州,我的孩儿正是给她这属相害了呀。瑶娘,是为夫疏忽,该死!”
陈氏先也很震惊,然后就一脸委屈的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大曾氏却没有马上接话,看了儿子好几眼,才道:“你父亲也属马。”瞅见陈氏的大委屈演变成大惊慌,嘴角牵了个冷笑。
尹子禾也跟着抿出个笑意,眉毛舒展开了,观戏不语真君子。
沈英一心只在怀有身孕的娘子身上,“娘,想来瑶娘这胎是个儿子,女害男不害?”
柴苏闭上眼睛,拼了命的忍泪。
大曾氏叹了口气:“随你吧,紫苏是从小跟着你长大的,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你卖了绿妖好歹留下她,娘才能放心啊。实在相害就让她暂时回榕州去,以后想得起就把她接过来,想不起,娘就在榕州找个人家把她嫁了,你夫妻俩自行商量。”
沈英犹豫间,陈氏再次捂嘴奔了出去……
“罢了,紫苏就等到瑶娘生下孩儿再接回来。”沈英作了决定。
紫苏屈膝点头,默默退出去。
“禾郎,有话且等我看完你表嫂再回来谈。”
“表哥先去忙,子嗣要紧。”
大曾氏一双眼睛寒恻恻,显然是对容不得人的陈氏不喜了。
尹子禾老神在在喝茶,突然听到二姨母对他说:“要不禾郎先把紫苏带去琼花住些日子,等你表嫂产下麟儿再送回来,省得跑远路。”
“噗——”尹子禾一口茶喷出去:“二姨母,这是表哥的房里人,像什么话!”
“随口说说,瞧你吓的。唉,一个两个哪像男人,被女人捏得死死的。”
尹子禾适时闭口,二姨母不喜淳娘,遇事总爱往淳娘身上攀扯。
“禾郎,可有收到你娘的信?”大曾氏自己转了话题。
“写了三封平安信回去,尚未收到回信,怎么了?”
“霞娘跟你张家姐夫这月上京了,为了你,你大姨母本想给张五郎随便谋个差使,他却想去檀菲,也不知沐家同意没有。这些事,还是你表妹来信告诉我的。”
把沈彩那妮子留在京中,大姨母耳目蛮灵的嘛。
听到张家,尹子禾神色淡淡,问道:“姐夫不是在营里做事吗?怎地要入商?”张五郎的父亲曾经是沈林下属,父子俩都在营里做事,张五郎是个钱粮文书,日子很逍遥。
“康西大营的事还用我告诉你?宁王带了一半人走,亲家母害怕营里缺兵把她儿子拉去打仗,就想法子让张五郎离了营。她儿子连童生都不是,只不过略识得几个字,我看也不比檀菲里的管事强上多少。怎么,连你岳父的信都没到?莫不是你娘子没告诉你?”
“娘的信许是要到了,岳家的信应该会夹在一起。”尹子禾神色更淡,语气泛冷。
见此,大曾氏也不好再说。感叹流年不利,看谁都碍眼。张家上京攀亲让她鄙夷,媳妇想把儿子拽在手里,又让她颇为恼怒。榕州那些相熟的夫人太太都知她上了京,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皓齿膏的事,真真是浑身上下无一处痛快,心燥得慌。
照顾完娘子的沈英总算是得空了,神色疲惫。不知怎的,尹子禾有些同情他。
“禾郎,来说说,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边的情况表哥心里应该早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淳娘办了件一种利国利民的大功德,我想要实施下去。”
听到淳娘两个字,沈英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阵悸动酸涩,往事,不可忆……
尹子禾就从未想过要把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就是什么,饶是不愿在沈英面前提淳娘,也不得不提。
……
“借兵?”沈英震惊。
“对,我想请表哥引我拜见陈都督,上任近三月,只与他通过两次公文,总不如当面来得好。”
曾县令要借肃州的正轨军去琼花监督修路,脸皮够厚心也够大,其实真正还想借肃州的劳工和苦力,没办法,琼花县的请不动。顶头上司汤知州是不能指望的,仅凭那一首淫诗,就知他是个什么东西,曾县令只得越过州部衙门直接向上申请援助,也不管会不会得罪顶头上司。也许即使得罪了,他也有办法补救或应对,总之,就是决定要这么干了。
尹子禾去了都督府,发现陈昂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长相清俊甚是健谈。论起来,这位还是他的师兄,二人乃是同门,都师从碧水魏先生。少不得要先叙叙旧,聊聊先生的身体,再聊聊京中时局天下大事,尔后才谈起正事。
“听闻牧晟老弟带了娘子上任,胆子也是够壮的。”
尹子禾旋即便明白陈都督也非常了解琼花县,觉得此事有门,也能少费些口舌。打起十二分精神道:“拙荆非一般女子,若换得一个人,牧晟真不敢带。”
“哈哈哈……”陈昻示意他吃茶,心说传言不假,曾牧晟果真是把他那娘子走到哪夸赞到哪。
陈都督可不认为师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怕那沐家女儿的确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地方。接下来,曾县令就把沐氏研制出水泥,他想在琼花修路的事情讲了。陈昂眉头一皱,他不喜女子多言,更莫说女子干涉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