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前面有人,可能是李钟,他昨日潜进城办完事上山来了!”魏聪林吓得两腿战栗不止,这种感觉他只有小时候才有过,当时好像尿了一裤子,这耻辱原本让他牢牢压在心底尘封住,今日全都窜了出来。
钱氏的眼神好半会才重新有聚焦,才发现被儿子从背上扔进了雪地里,赶紧爬起来,慌道:“先躲,快躲。”
“别跑——”
母子俩惊愕回头,后面,后面的追兵来了?
营洞里的人发现他们失了踪,当即派人追,打头的正是胡大。
前有狼后有虎,虎一吼,前面的狼发现不对,也提起速度朝母子俩包夹过来。
“这这这……”钱氏怕死,声音都带了抖音,抓紧儿子:“聪郎,你快跑,别管娘。”
魏聪林此时脸上的痛色毫不作假,娘始终是娘,就算是平日心眼多了几个,也还是疼他的。
“那……”魏聪林眼眶湿了:“那儿子不孝了,我一定会替娘报仇,一定!”他知道,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娘,娘,娘您放开呀。”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再耽搁下去一个都跑不掉了。”
“娘!娘!”
魏聪林使了大力下死手挣脱,但是钱氏的手一如两根铁钳子,纹丝不动。母子俩此刻皆像树上的枯叶,在风雪里颤抖摇晃,只需拿根稻草拨一下,就能把他们打入尘埃……
“唔——”钱氏让儿子一拳打翻在地,再是抓不住儿子那双手了。
当她哆哆嗦嗦爬起来时,迎上的是胡大郎狠戾的眼睛,以及,李钟鹰隼般的寒眸。吓得白眼一翻,真真切切包假包换的晕厥了过去。
“泼醒!”
钱氏是被拖回营地的,拖了一路,衣里的棉絮就飞了一路,饶是如此,她还好好活着。不得不说,生命力着实顽强。
听得李钟喊用水泼,胡大毫不犹豫将一桶冰水兜头淋下。
“桀桀桀!”钱氏冻得发出不属于人类的怪叫声,下巴险些抖掉。
“公子,不用问了!”胡大道:“昨日魏氏与她争过几句嘴……”紧接着,他把争吵内容告诉李钟,这对母子俨然是打算投敌去。
“剁了!”李钟不带一丝表情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即走。
“不能不能不能!”钱氏仍是不愿意相信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两只眼睛瞪得硕大无比连连后退。
胡大手起刀落……
抹净刀上的血,见钱氏的眼睛还死瞪着,胡大厌恶地一刀划去。
钱氏,许是真见到了手持铁链的鬼差吧。但她眼睛被划了,不知还能不能看见鬼差的样子,是不是得眯着眼睛瞅人,一如她前世骂用眼过度的沐春儿那样“上不得台面”?
魏聪林依然被宁王兵紧追不放,逃到山下官道,他疯了般一路狂奔。他感谢这平整的路,感谢路上没有刺脚的石头。这个时候,他还想着,修路的官不知黑了多少银子。新帝大赦了,他可以再次进学,他也可以考学,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他还有大好的前程!
琼花县后衙,沐淳正在摆弄碧云买回来的药膏,这是曾县令指明要的。
她嗅了嗅,沾了点手上,感觉应该可用,就钻进帐子里,脱下裙子……
抹完,身上果然舒服多了。那坏胚子今日提前出了城,估计五六日回不来,终于可以轻松几日了。想想怎么利用西北这边的酥油做点新菜式,除了江南没去,大康她都走遍了吧,去一地,总得学些这地的东西回去。
昨晚半夜饿醒,把周姨娘送的酥油糌粑烤来吃了,今早又吃了一大碗糯米甜酪,全是不好克化的食物,到现在胃里都不舒服。但她还是想吃,不知是不是到了发育的黄金期,一天三顿饭怕是供给不上这身体。小兔子现在有些肿胀难受,以前来葵水也没这样的反应。
她决定把奶制品敞开了吃,奶里有钙,多补钙多长高。
“碧云碧雪,开了春,我就把你们送回京。”沐淳突然说道。
二人正在剥栗子,停下抬头看向她,不懂少奶奶是何意。
沐淳:“你们不习惯这里,每日除了做膳还得干些洗衣劈柴等粗活,以前在京里,这些都是三等丫头灶房婆子干的活计,怕是心里有委屈吧?”
“没有,婢子绝没有。跟着少爷和您能学很多东西,长很多见识,婢子不愿回京。”碧云会说话,也知道该说什么话。
“少奶奶,婢子也是这意思。”碧雪发觉今日的少奶奶很奇怪。
第156章 患得患失
少奶奶说我们受了委屈?
她俩当然知道下人不怕事多,就怕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不就她们没了用处, 没了用处的下场是什么?唉, 左右只有五个月了,回京后,她们就是跟随少爷赴过边疆, 身上裱有功劳的丫头。若是半道给送回去, 那不等于鸡飞蛋打?更别说还是以吃不了苦的由头, 少奶奶这是要绝了她们的活路么?
“少奶奶,婢子跟碧雪从未觉得委屈过, 句句属实。”
“是吗?不见得。”沐淳面无表情。
碧云碧雪俱作忐忑惶恐状, 仍没想明白少奶奶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沐淳叹口气, 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都不同, 如何沟通?既然沟通不了,那就直接鞭打。
“你俩的心思我知,可少爷不知, 要不待他回来我替你们转达一下?”
“啊?”
“什么?”
二人傻愣住, 转达什么?难道是……
“如果少爷愿意顺你们的意,我隔日就跟他合离, 还你们三人大好年华。如果少爷不愿顺你们的意, 你们却还是心存侥幸,试图耍心眼子,那我只能赏你们一根白绫。”沐淳冷冷说道:“放心,不会让人把你们活生生打死, 会给你们留一个完好的身体。”
“少奶奶,婢子从未有这心思,婢子也不敢有,望少少明鉴!'
碧云惊得膝盖一软跪下了,心里是有些惧怕沐淳,但是对她赏白绫的话不怎么相信。
碧雪往日挺灵巧的嘴现在倒成了闷葫芦,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少奶奶今天这是怎么了?见碧云下跪,她也跟着跪下。
“无碍,我必须得去亲口问一问他。”沐淳不打算放过,也不会卖她们,得让她们好好留在曾府,给人作前车之鉴用。
“别,少奶奶,您不问婢子也知道,少爷压根就看不上婢子,您就不要多想了,真不要多想了。”碧云连声劝阻。
若是真因了她和碧雪闹得主子和离,几条命都不够送。她们送了命,少奶奶同样落不着好,到头来自有别的人来捡现成,府里还有碧湘和碧霜两个美人胚子呢。少爷怎么可能一生只一个女人,少奶奶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不管少奶奶是不是说来吓唬人的,这性子也太刚硬跋扈荒蛮了些,还以为是小门小户家的当家娘子不成?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要么嫁个平民百姓,要么你是皇帝生的公主,你一商贾之女凭哪样啊?
“不行,一定要问。男人的心思我们女人怎能知道,万一他心里有,只是嘴上不肯说呢。问清楚了好,我也怕挡了你们的前程。”沐淳坚持。若是知道碧云心里在想啥,估计得气死。
碧云感觉膝盖处的寒意涌到了上身,没想到少奶奶竟是这般阴毒之人。现在两个主子圆房没几月,好得蜜里调油,这会子去问显然是要让她们吃顿排揎惹少爷厌!别的主子好歹知道留点脸面装个慈善人,少奶奶连装装样子都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只凶恶的母老虎。
“你们为何跪着?无错下跪,别人还当我是怎样的缺德主子,快些起来,地上凉。女孩子不能沾太凉的东西,于身子不好。”
往常少奶奶说这些话时,碧云都当她就是这意思。现在听来,只觉得头皮发凉。
碧雪转念一想,倒是又心存了一丝侥幸,以前在安乐伯府,世子人前人后都对世子夫人百般宠溺。但当世子夫人把陪嫁的俏婢女送上世子床时,世子不也笑纳了?京里哪府哪宅不是这样?由来谁见一个茶壶只配一只茶碗的,由来谁见一把琐只有一柄钥匙的?少奶奶您就是个妒妇,别看现在说得好听,什么隔日就和离,到时候,婢子就看你到底肯不肯合不合离。
想到这里,碧雪低眉顺眼地站起来,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腕。若论伺候男人,她跟碧云绝不输少奶奶。寒门小户哪会教女儿承欢之道,还不如她们世豪家的婢女学得多。累世勋贵人家,都有极齐全的规矩和内宅学问,少奶奶您还差得远呢。
沐淳全然不知根深蒂固的思想对这二人影响有多深,自以为耍了一场成功的威风,敲打了她们。潜意识里,她始终将二人当成孩子,没花多少心思。所以忽略了古人早熟,人家已是成年女子,又早在深宅大院浸淫过,论演低眉顺眼的胆小丫头,个个都可以拿奥斯卡。
曾县令这回出城足足半个月才回,沐淳担心了好几天。
只听到十三在跟他说什么铜矿,什么山,余的不知。越是藏得紧,沐淳越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还以为赶不上娘子的生辰。”
沐淳顺嘴接道:“这有什么,过了十八岁我就不过生辰,永远十八。”
尹子禾大笑,把她搂进怀里,早知淳娘有极幼稚的一面。
“禾郎,有件事情我要问你。”
“什么?”尹子禾眉一抬:“难道是问我想不想睡碧云碧雪?”
这么粗俗!沐淳大怔,她到底还能不能说话了?十一那混蛋,怎么什么都跟他交待,特么就跟藏獒一样,软硬不吃,脑子还不好使。
“我想睡,你敢让我睡吗?”
“端看你想不想,是不是我不跟你和离,你便想得了这齐人之福。”沐淳讲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气的。气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动心,明知道他的身份早已不同于幼时,很多事情已不可控,心里揪得难受。
“哈哈,说什么呢,我最近是沉迷于此,夜里也把你折腾得厉害,早上见你的小腰都让我给捉青了,既心疼又暗怪自己不知轻重。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我,只怪娘子太销魂。”
“县令大人,咱们在说正经事。”沐淳一脸正色。
“本宫说的就是正经事!”尹子禾笑道:“我沉迷的是娘子,不是别的人,你还问我要不要把碧云碧雪收进房吗?罢了,我给你说件事……”
沈英后宅里的事,按说他是没有兴趣跟娘子讲,又不是那爱嚼舌根的市井妇人。今天既然知道娘子在多想,不如说一说,免得麻烦。
“绿妖被卖啦?英表哥有没有再纳正经姨娘?”沐淳心说怎么去年见到紫苏是那副德性,原来是让正室给收拾的。禾郎亲眼见到人家妻妾玩手段,这是怕了吧?
尹子禾哼一声:“你不知道他多紧张陈氏那肚子,打小跟在身边的唯一一个通房也要撵了,还纳姨娘?”
“那以你对英表哥的了解,若是陈氏生下孩子,英表哥会不会真把紫苏接回来。”
一口一个英表哥,尹子禾听得眉毛倒竖:“我怎知他怎么想,你问他干什么。”
沐淳赶紧闭嘴。
但心里还是有些烦躁,如果她不能为曾家产嗣,婆婆纵是再疼她了解她,也不会手软,人之常情,谁也无力改变。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就知道,人只要动了情,心里就一定会患得患失,成天胡思乱想。所谓爱情,甜中必定夹杂着酸和苦……
“好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尹子禾搂住她。脸上装着关切,心里却暗乐,或许是少有被娘子这般在乎过吧。
沐淳拧眉道:“若是我真生不出孩子……”
“抱养!”尹子禾不等她说完就接口道。
沐淳不信,他又不是生不了!
尹子禾抱住她使劲摇了摇,作势要乱动手:“淳娘你再皱眉头,我就要家法伺候了。”
*
沐淳生辰一过,就是二月,离回京只有三个月。
也就在这二月杏花盛开的日子里,朝廷大军压进,陈昂跟沈林也来到了碧水,据说还有两位大官在来的路上。
直到这时,沐淳才知,曾县令给班满库桑邦罗三土司安了一个私采铜矿的滔天大罪。开采的苦力不多,只有二十来个,县令大人说更多的让他们给逃了。至于这二十多个出来指认土司们的苦力,县令大人是从何处寻来,沐淳就不知道了。
官兵们在班满家的妓坊里将这三人拿下。这一个冬天,三土司为了弥补亏损,如饮血牲畜一般巧取豪夺逼死逼残者无数,百姓秋收得来的一点富余几尽被这三人刮干。他们的赌坊和趸从,仿如一头张着大口在琼花县作威作福的吃人蛟龙,吐出的骨骸足能淹了半座城池。
官兵们到的时候,妓坊情形可用酒池肉林来形容。只有三个月,只有三个月那狗官修好路捞上政绩就得滚蛋了,去年一年过得着实憋屈。班满、库桑、邦罗以及他们的兄弟,见大门被撞开,还在放浪形骸丑态毕露。妓院大厅的每根圆柱上,都绑有一名赤身果体的稚伎,有浪叫有嘶吼有哭泣,令踏入者不知此处到底是仙界还是地府。
官兵得到过指示,只需留一口气,肉池中所有男人皆被打断四肢拖了出去。
曾县令这是要连根拔起痛下杀手,琼花今春一定会血流成河。就算沐淳身为一个现代人,也知道有些事必须用野蛮手段才能达到震慑目的,一如战争是为了获得和平,惩恶是为了扬善。曾县令犹如战场上的将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拔刀而上,不怕见血,只怕刀不够快。武官持刀尚不可惧,本是他们的使命,文官持刀才是骇人。所以,大康由来有文官最为阴狠的风气,这是太祖皇帝开出的先河。
“娘咧,班满土司一直在为宁王私铸铜钱!”
“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土司大人也真是,汉人跟汉人的争皇位,他跟着掺呵啥。”
“谁说不是,就算我姓班满,我也不敢帮他出力。”
以上是班满一族的对话。
库桑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他们看来,这是土司大人自作孽不可活,并非汉人主动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不会跟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