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接过萧思尔递来的帷帽,殷朔之回过神,敛着眸子点了点头。
依旧是那一步之遥的距离,殷朔之在前,萧思尔在后,两人朝着晋王府的方向而去,只是让两人未曾想到的是,还未走过一条街的距离,便是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将而来。
迎着余晖,萧思尔抬头去看,便瞧着不远处策马而来的几道身影,但因着那残阳光照,她并瞧不清来人的面貌,直到马蹄声近,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少年堪堪扯住了缰绳,马儿长鸣一声抬起了前蹄,重重落下之时扬起了万点尘埃。
“王妃——”文曲于马背上翻然落下,身后跟着廉贞与禄存,三人单膝跪于萧思尔面前,惶惑难安。
“本王来接你回府。”马背上的少年郎翩翩然落于萧思尔的面前,唇角的笑意醉染了残阳余晖,生出那么些迷人的温柔惬意,只叫人一眼便是忍不住沉入那柔情弥海之中再不愿醒来。
可萧思尔却晓得,这不过是外人眼中他所做的那一番戏,当不得真。唯一真实的只有那柔和之中稍带的料峭寒意,直如那万把冰刀,一刀一刀将她戳成个马蜂窝,才是他的本意。
“有劳王爷了。”萧思尔盈盈一拜,早已习惯了他的此般伪装,不过是做戏罢了,他会,她也是会的。
“今日却是有劳牧山先生帮本王照顾王妃了。”杨广看了萧思尔一眼,转身便是朝着殷朔之揖了一礼,明明是寻常的口吻,可萧思尔却无端端从中听出了一丝森寒,她心头一凝,思及恐怖。
“今日得亏牧山先生相助我才得以脱离困境,事后又想着我虽来了这上京之中,但却从未领略过此地风光,所以才求了牧山先生做向导,也算是游览了一番长安繁华,此中未有叫人回府通报却是我的不是,王爷可莫要怪罪才是。”
萧思尔往前迈了半步,几乎是本能一般将殷朔之往身后挡了一挡,接着便是笑意妍妍,如同撒娇一般朝杨广说了一句。
此间她才顾不得晋王妃那持重有序的形象,她须得让殷朔之赶紧脱身才是正理,不然他若是落在杨广那个暴君手上,还不晓得会遭到怎样的结果,而这一切全是因着她之故,这怎么能行?!
杨广见过萧思尔的怯懦与倔强,也见过她的隐忍与张狂,可而今说好的成熟稳重不见了,她却大庭广众之下捏着嗓子学那娇滴滴的柔弱女子朝他撒了一娇。
她……
第42章:杀了
萧思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被冷脸的杨广扔进了院子里,只奇怪的是那时候她想的竟不是自己接下来的结果会如何,而是杨广这厮明明年纪轻轻,却是从哪里来了这一身的怪力,抓着她的手腕,几乎能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了。
被杨广摔开之后,萧思尔揉了揉自己的手脖子,瞧着院内的人都识趣的往院外去退,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恬着脸朝杨广道了一句:“我错了!”
杨广倒是没想到萧思尔一来便是这一句,挑着眉梢看她,她的负隅顽抗呢?
“我不该贪吃贪玩儿在外头给你丢人!”杨广挑着的眉头让萧思尔心头发虚,可如今正确的认错态度是必不可少的,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但杨广这混蛋的面前,对和错本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萧思尔不按套路出牌,杨广被她这正经八百的严肃认错态度弄的有些力不从心,瞅着她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说说,他都带你去哪里耍,吃了哪些东西?”默了一会儿,杨广往院中的石凳上一坐,也不看萧思尔,自顾自捻了桌上的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下午那会儿他一回府便得知萧思尔不见的消息,那时候他竟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那样心慌的去寻那面铜镜,可当他瞧见那铜镜好端端躺在盒内之时,他心头又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还在这个地方,那他便是掘地三尺都能将她寻将出来。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出动了北斗所有的人寻了半日的光景也未曾寻得到她,这确是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她的能耐来。
先前在寻萧思尔的时候,武曲回来交给他一根染着马血的绣花针,并告诉他下午他们马车的马儿受惊,实是有人做了手脚,而那暗中之人武功竟是比武曲还要精妙,竟是让他在跟踪之时眼睁睁丢了踪迹。他晓得这也怪不得武曲,毕竟他的武艺是以近身的搏斗为长。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广却不得不重视起来,有人在寻他晋王府的麻烦,及至后来他寻得萧思尔,发现她竟是跟殷朔之在一起,这便让他不得不对殷产生了怀疑。
多年前杨广曾与殷朔之有过一面之缘,晓得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牧山先生,那次他一介书生模样被一群穷凶恶极的悍匪围着,却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堪堪为自己说道了一条安泰的康庄大道来。
那时候不仅是杨广身边的护卫吃惊不已,就连两世为人的杨广也是惊叹于此人的才华,想要将其收入麾下,只后来他手中事务繁杂,且又自那之后再难觅得‘牧山先生’的踪迹,方才将此事搁下,不想今日竟会以这般状态见到此人,实是不知天意如何。
只是今日遇着这许多事情,先是有人创了他们马车,后又是萧思尔忽然的消失,且这一过程便是漫长的一个下午,她们竟是去做了什么呢?
“上东街的糖醋里脊,绣春路的芝麻酥饼儿,下南街的十里香思百花饼,游子巷的老麻抄手……”
萧思尔一口气说了不下十个下午吃过的那些个小吃小食,而杨广听着她气儿都不喘的报了这么一长串的名字,脸色当真说不上好,等到萧思尔意犹未尽的停顿之后才冷冷的扯了嘴角道:
“晋王府是苛待你了么?”
“那倒是没有,各有各的好嘛!”萧思尔谄媚的笑。
“你们一个下午都在吃?”只想到萧思尔跟着殷朔之吃遍了长安城许多他都没吃过的东西,他心头便是窝上了一团吞不下吐不出的火气。
能够带着萧思尔这只只晓得吃的猪还能躲过北斗那许多人的追寻,杨广觉着那殷朔之的本事,还真是有够大的。
“当然还在走路!”萧思尔点了点头,故作搞笑一般想要改善杨广制造出的低气压氛围。
“哼……你倒是胆子肥的很,是个人给你吃的你都能走?”杨广讽刺的瞥向萧思尔。
“那肯定不是!”萧思尔撇嘴,无视杨广的鄙视和讽刺,因为那只能让自己白瞎的心头不痛快,她又何必?
“本王还以为今日里你竟是破釜沉舟想要逃了这晋王府,摆脱本王的钳制呢。”杨广冷笑了两声,语气也是寒意漫漫。
萧思尔被杨广这话说的心头一愣,原来、原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那双眼,“那怎么可能?!晋王府有吃有喝,我还能沾着光做个闲散王妃,这么好的日子,赶外头哪儿去找?您说是吧,王爷!”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否则你该知道你的下场。”杨广挑眉复又看向萧思尔,手上却轻轻搁了那白瓷盏,抖了抖前襟站起了身来。
“那是自然!”萧思尔信誓旦旦的笑道,却不想她话音刚落,却听得嗤嗤两声,原先被杨广握着的那白瓷盏已然裂做了七八块,琥珀色的茶汤稀稀拉拉淌了一片,萧思尔心头大骇。
未曾驻足,杨广大步出了庭院,萧思尔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听到那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响才堪堪回过神来,便是瞧见那碎了的茶盏下茶水已然滴了一地,于那浅白的鹅卵石上留下一片诡异的暗影来。
出了院门,武曲悄无声息的跪在了杨广的脚边,“殿下”
“查出什么了吗?”因着武曲发现有人针对上了晋王府,杨广便派他去做了调查。
“属下无能,还请殿下责罚!”武曲垂着头,冷冷的声音没带着一丝感情。
“去查一查那个牧山先生,若是有何不妥,直接杀了便是。”
下午那时有那么一瞬,杨广实是想要杀了那牧山先生的,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危险,他虽自信他并搅不起如何的变数,却不想日后生出别样的麻烦,所以此时杀了他,或也算的上是未雨绸缪。
但那一瞬过后,他又想着若是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的话,也不可谓不是如虎添翼,是以萧思尔顾左右而眼其他的想要撇清殷朔之与她的关系,以免他朝他出手的时候,他便是果断的放过了他。
可是想了一阵,尤其是现在,他倒是觉着,此人,杀了也无妨。
第43章:苟同
“西北大营乃是京中军事重地,囊括了京城卫的五万人马,当中三万人马由皇上手中虎符调度,另两万则在宇文述手上。”
“这个我知道,没头没脑你说这个做什么?”杨勇不解的看向殷朔之。
“而今隋朝刚刚成立,长安城中不说危机四伏,但总存着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一些问题,而这五万人马除了有安内攘外的作用外,更多的还是是震慑之效。
“你父皇帝位受禅让而来,虽说在此之前他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但天下眼馋天子之位的人不胜枚举,胆大包天的也数不胜数,所以若是如你父皇一般有了德才与能力便能镇住这大好河山的话,那这天下恐怕早就分了不晓得多少块。”
殷朔之倚着高楼窗几,手上把玩着一只墨玉雕就的酒盏,映着天间一轮残月,好歹的加一个他便成了三人对饮。
那一边杨勇被殷朔之这一段谁人都晓得的事实说的更加懵了,猜测半天都不晓得他今日叫他来,究竟是要跟他说个什么。
“因此,有才有德,有能力之外,更多的还需要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臣服的条件,那便是绝对的生死主控权。这个殿下可曾是明白?”殷朔之饮尽杯中琼浆,笑着回头问杨勇。
“这是自然。”杨勇先前倒是没想这么多,不过这时候被殷朔之这样一提醒,倒是一下明白了那般。
“若说你父皇便是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人物,那宇文述便是他手上的那支主控别人生死的利剑,指哪儿打哪儿,箭无虚发。”殷朔之绕了一圈,终于点了题。
杨勇听他这样一说,微微一怔,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是不明白,抬眼去看窗边的殷朔之。
“朔之兄是让我多与宇文述那老儿接触接触?”杨勇口气中不乏贬损之意。
“……”殷朔之怎么不晓得杨勇对于宇文述的介缔,毕竟如杨勇这般胸怀耿直之人,自是很难容忍宇文述这等三番五次背主易道之人。但不得不说,宇文述纵是这般做了,也还能荣华加身,却也是他有其过人之处,掩盖不得。
而他手上确有兵权,也是真真的事实。
殷朔之的不语杨勇大概也就晓得殷朔之之意,也正是他想的那般,可他心里却又一道跨不过的坎儿,他堂堂一国之储君,为何要去亲近宇文述那等背信弃义之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由不得你不接受,宇文述一家得了如今的荣华富贵,至此以往你可曾见过如他一般的作为的人能得了这不变恩宠的?你父皇尚且亲近重用于他,更何况是你?”殷朔之这话说的有点逾矩,杨勇听着有些不太受用,脸色亦是沉了不少。
“而今我朝不过刚刚成立,时日还长着,他的将来如何还不得知晓,朔之兄现在便叫我亲近于他,是不是为时过早了?”杨勇想着殷朔之向来都是帮他的,也断不会去害他,所以忍下心头那一口气。
“早?难道你须得到了用得上他的时候才去央他不成?”殷朔之转眼去看杨勇,他还真真是那金樽玉勺下养大的世家子弟呢,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且不知那交情历来不是朝夕之中就能寻得的,而是从长计议。
“莫不是我堂堂一国储君让他做点事情,还得八抬大轿去抬他不成?”杨勇觉得殷朔之这样说实在没甚道理,一时间竟显出了那么一丝储君应有的傲气与威慑来。
“哎……”殷朔之瞧着杨勇如此,稍稍叹了一口气,从窗柩上翩然落地,整了整衣衫朝他揖了一礼,“殿下若是如是说了,小人亦无从可再说,时日不早了,还请殿下回吧。”
杨勇性子宽厚待人真诚是实话,可做事冲动缺少思量却也是实情,殷朔之与他相交多年,这两年才见着把他这性子收服了一点,不想遇着些有违他底线的事情,他亦是倔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