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就蹲在西窗户下面，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偷偷站起来瞄了一眼，看见爸爸把奶奶放在炕上，本来躺着的爷爷坐起来。
“老太婆是咋了？”顾爷爷比顾奶奶大了六岁，之前娶了一个妻子，进门三年不生养就被他送了回去，后来经人介绍又娶了大姑娘的顾奶奶。
顾奶奶的肚子争气，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最后又生了双胞胎闺女。这么多年，顾爷爷对老太太是言听计从，有什么事都要跟老太太商量商量。
二儿子说要搬去镇上，其实他就是担心挣不到钱反倒赔了。可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他就跟着反对了。房子地都在村里，去镇上干什么？他们老顾家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安安稳稳过日子能吃饱饭就得了，瞎折腾什么？
老太太招呼大儿媳妇去说服老二两口，走着去的，怎么回来是老二背着回来的？
“娘没事……”
“非得我死了才叫有事？”顾奶奶尖声打断了他的话，“孙女、儿媳妇都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不孝顺我也就算了。现在我就想听自己儿子的态度，你打算怎么办吧？”
“你娘都这个年纪，大孙子都要娶媳妇，还要受你们的气？不管发生了啥事，你都先给你娘赔不是！”顾爷爷还真是毫无原则的站在自己老太太这边。
“娘，我替你孙女给你赔不是，你就别跟一个孩子计较了。”顾爸爸低声说着，语气中透着无奈。他自己的老娘是什么样的脾气他最知道，要是心里不舒坦，就会各种作，闹得全家人都不得安宁，到最后还要老头和儿子们哄才行。
看见自己儿子服软，老太太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算了，我能跟自己孙女较真吗？”顾奶奶“宽容”的说着，“只是你们去镇上的事不行！我跟你爹都不同意！”
“爹、娘，你们光说不同意，也得有个由头吧？”顾爸爸掏出烟袋，裹了一根旱烟给爹递过去，然后自己又裹了一根。
他爹抽了一大口，然后才说：“其实你们去镇上也不是不行……”说到这里瞥了老太太一眼。
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说：“我跟你娘也是为了你好，怕你不知道深浅瞎折腾。咱们都是农村人，主要指望种地过日子。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不像原来都是老天爷给饭吃。年头好就多挣几个钱，年头不好也能吃饱饭。可要是去镇上做买卖，要是赔了可是连房子地都要赔进去。
咱们老顾家祖祖辈辈没出过生意人，你太好说话耳朵根子又软，不适合做买卖。隔壁村子的马大胖，在城里做大生意，前一阵子赔得连老家的房子地都卖了。”
“爹，我知道深浅，实在不成就回来。”听见爹这番话，福来心里好受多了。爹这是为自己考虑，怕他一时冲动最后的下场比现在还要凄惨。
“你要是非得去，不如这样。”顾爷爷瞥了一眼大儿媳妇，“你去镇上忙着做买卖，地里的活肯定干不过来。你家的四亩地让你大哥先种着，都是亲兄弟，给你钱你也不好意思要。
另外，你的房子就卖给你大哥他们得了。眼瞅着你侄儿要搞对象，你大哥手里又有多余的钱，盖三大间北京平，小姑娘不得争抢着进咱们家的门？要是你们在镇上待不下去想回来，就让你大哥另外批个房场。到时候咱们一起使劲盖起来，怎么都不能让你们一家四口住露天地！”
顾爸爸听见这话脸色一变，心彻底沉了下去。
第十二章 觉醒
顾爷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顾奶奶连忙补充。
“你们兄弟五个，盖房子都不用另外请工人。到时候批房场的钱让你大哥他们出，你只掏钱买料就成。要不然你那房子也该翻盖了，跟你年纪差不多的都住北京平了。”
“娘，我那房子虽然也是三间，却是十一米的跨度，前院长二十几米，后院还有五米地方。翻盖成北京平，将近一百个平方。现在批的房场都是九米跨，盖完也就八十一平，能差出一个房间，而且院子也小。再说了，我那房子的位置靠近马路，位置非常好。现在批得房场都快到山根底下了，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福来抽了一口烟说着。
顾奶奶听见儿子并没有直接拒绝，马上说：“一百平和八十平盖出来的价钱能一样吗？里外里你还能省不少料呢。再说了，你家就两个丫头片子，盖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住在哪里不是住？你侄不是外人，跟儿子没什么区别。将来你有那一天，还得侄儿给你打灵幡！”
福来瞅着爹娘没言语，可眼中却多了几分凉意。这就是自己的爹娘，打着为自己好的名义这样算计自己。如果他们是为了自己手里攥着东西钱以防老了没有人养，福来或许能够理解。可爹娘却是把自己的房子地都弄到大哥家里，偏心到这种程度，让他心寒！
顾大嫂看见时机差不多，笑着说：“他二叔，我先替你侄儿谢谢你。说实在话，这就是亲兄弟，换做旁人肯定行不通。批房场的事我去办，另外我出一千块钱买你的老房子。对了，之前借得二十块钱也不用还了。”最后她慷慨得说着。
批房场顶天二百多块钱，她说得所有钱加起来最多超不过一千五，可自己光卖房场就能卖两千。而且他这房子是自己盖起来的，他最清楚檩木的情况。一根根都是一人粗的杨木，标杆溜直，住上三五十年没什么问题。现在再盖房子，这样粗细质量的檩木都没处买！这些檩木加起来还能值一千多块钱。这一个个看自己平日里吃亏不言语，都以为他是傻瓜吧！
福来在心里冷笑着，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用脚踩灭。他扭身就往门口走，屋子小，两步就到了外屋地。
这没说话是什么意思？屋子里的三个人相互瞧了一眼，顾奶奶眼瞅着二儿子要走，噌一下从炕上蹦下来，麻利地追了出去。她追到外屋地，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
“怎么不说话就走了？这是答应的意思？”顾奶奶盯着儿子的眼睛追问着。
“娘，你腰好了？”福来冷冷的说着。
额，顾奶奶被儿子问的一怔，随即点点头，“好多了。先别说这个，房子和地的事……”
“娘，我是你跟爹亲生的吗？”福来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反问着。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顾奶奶捶了儿子一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为娘不心疼你？你大哥的腿那样，你虽然是家里的老二，却是爹娘的主心骨。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找你，你侄儿到了结婚的年纪，你这个做二叔的不着急？也不是白白要你们的房子地，说好了给你们另外批房场。什么时候你们从镇上回来，地就再归你们自己种！”
“娘，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大家庭做得够多了。现在兄弟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我也该回归自己的家庭了。我不仅仅是爹娘的儿子，顾家的二哥，我还是丈夫和父亲！”福来掷地有声的说着，“素霞和孩子们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以后我要多为她们考虑考虑了！”
一直在后窗根听声的顾盼眼圈红了，她觉得父亲是真男人！虽然觉醒得有些晚，却不算迟！
“你这话是啥意思？”顾奶奶脸撂下来，她听出二儿子话中的拒绝，“你那个媳妇还得被打板子供上才行？还有那两个丫头片子，以后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你能指望上什么？你要是不对侄儿好一点，以后死了连个打灵幡的人都没有！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现在就跟你侄打好关系，死后……”
“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指望死后的事，活着的时候能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就行了。”福来眉头一皱，再次打断了自己娘的话。
“你这是被你媳妇儿灌了什么迷糊汤？我……”
“爸，你快点跟我回去！”顾盼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妈妈晕倒了！”
额，福来听了一怔，随即拽着女儿就往家跑。
爷俩刚刚拐弯，顾盼就站住了，“爸，别跑了，我妈没事。”
额，福来又是一怔，顾盼扭头瞧了一眼小声说：“我要不这么说，奶奶能轻易让你出来？走吧，咱们赶紧把东西搬到镇上去。我估计今天奶奶是不会再来了。”
这做婆婆的把儿媳妇打了，没过半个小时儿媳妇晕倒了。照顾奶奶的性子，她肯定不会过来探望，唯恐沾包躲还来不及呢。
“你这丫头怎么能说谎呢？”福来是不赞同孩子有说谎的毛病的。
顾盼听见这话却两只手抱住他的腰，小脑袋靠在他肚子上，“爸，方才我听见你跟奶奶说的话，我都要哭了。自从我懂事以来，我都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我和妹妹。而每次爷爷奶奶说什么，你都不会反驳，我觉得你可能跟他们一样不喜欢我们。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很爱我们！爸爸，我们一家会生活得越来越好，会越来越幸福！”说完，她抬起头，小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福来看着自己女儿，听着她刚刚那番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的触动。他轻轻摸着女儿的头，慈爱地说：“傻闺女，爸爸怎么会不爱你们呢？你放心，爸爸以后会做个合格的爸爸！来，爸爸背你回去，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蹲下来，让顾盼趴在自己后背上。
顾盼听话的趴了上去，爸爸的后背又宽又结实，让她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她扬起头看看天空，笑了。
第十三章 回娘家
果然像顾盼预料的那般，顾奶奶听见自己的二儿媳妇晕倒，根本就没过来瞧，顾大嫂也没露面。顾爸爸心里越发的凉透，装好行李被褥，把门锁好带着全家去了镇上。
顾爸爸已经辞去了村里的工作，一门心思在做买卖上。他每三天就回村里一趟，摘些新鲜的蔬菜用来做串串。白天做准备工作，下午五点钟准时去出摊，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虽然有些累，但是每天都能坐在炕上数钱，顾妈妈觉得幸福极了！
“你干什么呢？”顾爸爸从村里运了些蔬菜回来，看见顾妈妈就趴在炕上在小本上写着。
“算账呢。”顾妈妈连头都没抬，“咱们从第一天出摊到现在已经一个星期了，我拢拢帐。”
“福来，你看看！”顾妈妈算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把小本子递到他跟前，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雀跃。
“这么多？”顾爸爸看着那数字也觉得惊喜，“光账面上有利润可不成，钱能对上吗？”
顾妈妈贴身拿出钥匙，下地开了箱子。她从褥子下面翻出个包袱，又把手伸进去才拿出个花布包裹的东西。
打开，里面是一摞子钞票。一百、五十、二十，还有五块和一块的。
“五百块整！”顾妈妈笑着说，“我留出三百做流动钱，青菜咱们自家出，那些肉和酒水咱们得花钱买。我打算把这五百块钱先存上，这可是咱们家的第一笔存款！”
顾妈妈已经在心里算计起来，照这个速度算下来，一个月就能攒两千，一年就是两万四千块钱！想到这个数目顾妈妈就激动。要知道，村里连万元户都没有几个，他们竟然一年就攒了两万多块，真跟在梦里一样。这几天，她时不时就掐一下自己，真怕一睁眼自己还在村子里，眼前的一切真就是个美梦而已。
“流动钱用不了那么多，你拿出五十来。”顾爸爸听了笑呵呵的说着，“咱们结婚这么多年，你都没怎么往娘家花过钱。一会儿我去市场买菜，顺便买半扇排骨两瓶酒，你带着孩子们回娘家看看。”
平白的买东西回娘家做什么？眼睛扫到日历牌，她这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爹生日。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回去，可实在没钱买贵东西，就买一斤肉兑些白菜包饺子给爹拿回去。到了那里有吃有喝，临走娘还会偷偷往她包里塞东西。虽然也没有值钱的玩意儿，但是这份惦记儿女的心情却让顾妈妈感动又心酸。
顾爸爸拿上钱走了，不一会儿就拎着猪排骨和酒回来。
“我看见有卖花布衫的，可又不懂行情，你自己去瞧瞧。还有老太太们在那里挑，你给孩子姥姥也买一件。”他把剩下的钱给了顾妈妈，还告诉她花不完别回来！辛辛苦苦挣钱就是为了生活变得更好，他可不是金钱的奴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