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从来都没跟他爹顶过嘴，知道他爹不同意还硬搬，谁吹得枕头风？人家都说家有丑妻近地家中宝，我看这事就是你背后撺掇的。当年我看你扭个水蛇腰就不愿意这门亲事，老二就稀罕你的模样！呸，模样好有什么用？一样生不出儿子来。这下好了，顾家兄弟几个，就老二绝户气！我们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打着灯笼找你这么个玩意儿！”
她是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难听！顾妈妈眼圈通红，“妈，你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骂你怎么了？你是我儿媳妇，我是婆婆，骂得着！”顾奶奶趾高气扬的说着，在她的思想里，婆婆打骂儿媳妇都是应该的，谁让儿媳妇做缺打的事呢！
可顾家五个儿媳妇，她也就敢骂二儿媳妇。一来是二儿媳妇娘家不给力，再来老二孝顺，而且二儿媳妇一向是包子性格。碰到土鳖不拿住，那是罪过！
“奶奶，你那都是旧社会封建思想。现在婆婆谁还给儿媳妇气受？就算你图嘴巴舒坦骂两句，可你有五个儿媳妇儿，怎么偏偏就敢骂我妈？”顾盼悄悄拧了妈妈胳膊一把，让她把眼泪憋回去。哭什么哭，自己是包子就别怨狗惦记！顾盼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大人说话一边待着去。”顾奶奶指着顾妈妈又开骂，“你还是老师呢，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敢跟大人瞪着眼睛顶嘴……”
“我妈和老师都教育我遇事要讲理，不能动不动就骂人。去年七叔娶了媳妇，本来你们跟着七叔一起过。不到一个月，七婶就跟你打起来了。当时连锅都砸了，七婶回了娘家，最后还是奶奶你出面赔礼道歉答应分家搬到偏房去住，这才把七婶请了过来。我妈嫁到顾家十四年，跟奶奶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到底谁该骂？
大前年过年，六叔瞒着六婶送给爷爷奶奶二十块钱。六婶知道了，站在大门口骂了一上午。晚上，奶奶还不是灰溜溜给六叔送了回去？前几天，六婶挺着个肚子在街口乘凉，逢人就说生孩子的费用都是奶奶给掏，还答应以后一个月给孩子拿五块钱的奶粉钱。
论条件，六叔在工地上做瓦匠，一个人顶两个人赚钱。六婶没怀孕之前在石场做饭，钱不多可有油水，中午吃完拿家去，晚上的饭菜就有了着落。奶奶这五块钱是为什么掏得？咱们顾家这么都孙子、孙女，可谁都没得过这个钱！”
顾大嫂听见这话眼神一闪，很明显，她并不知道这五块钱奶粉钱。
顾奶奶却在心里骂六儿媳妇，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事能到街口去说吗？其他人还好说，老七媳妇可是挺厉害，这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又是一场架。
“我可没说给她掏钱，你这个丫头不要胡说八道！脚丫泥那么大点，就开始撒谎传舌了，看我不打你！”顾奶奶有些恼羞成怒，随手捞起东西就要打顾盼。
顾妈妈一把把女儿拽到自己身后，一棍子擦着她的脸过去，登时就起了大手指宽一拃长的大道子，红肿里带着淤血看着吓人。
“妈呀。”顾大嫂忍不住喊出来。
顾培见了跑过去，使劲推开奶奶，哭喊着：“奶奶最偏心，奶奶打妈妈！”
老太太冷不防被推坐在地上，索性就不起来了。她一边捶地一边哭闹着：“我的妈呀，这都是造了什么孽？翻天了，没王法了，孙女打奶奶了！我这么大的人，竟然被儿媳妇和孙女又打又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老天爷啊，你就让我一蹬腿死了，省得活着丢人现眼。”
“妈，你快起来。”顾大嫂看见邻居刘大娘在门口张望，赶忙过去搀扶，“你别生气，小心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地上多埋汰，我扶着你起来。”
“哎呦，老姐姐这是咋了？”刘大娘看见顾大嫂瞧见自己，不好意思躲开，只好走了进来。
她搭把手把顾奶奶从地上扶了起来，顾奶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活得太长，惹人烦了。这不，连孩子都对我动手动脚，巴不得一下子弄死我痛快！我这么大岁数，被个小孩子打了，还是自己的亲孙女，你说我还怎么活？老妹子，儿子孝顺不行，得儿媳妇明白事理啊。”
刘大娘住在顾盼家隔壁，这么多年最知道李素霞的性子，跟谁都是好脾气从来没争执过。她婆婆却是个难缠的主，欺软怕硬，就能拿捏她。
第十章 孝子
邻居刘大娘和顾大嫂扶着顾奶奶起来，顾奶奶眼睛尖，瞥见二儿子从大门口进来，又往下一坠，坐在地上捶着地哭闹着。
“我这个老太婆死了算了，被儿媳妇这么欺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十里八村没听过哪家的婆婆被小辈打，我是头一份。你们谁都别拦着我，让我一头撞死算了。”说着挣扎起来就要往墙上撞，顾大嫂和刘大娘赶忙拉着。
顾福来一进院子就懵了，这是怎么了？老娘哭喊着要死，自个媳妇脸上带着红肿淤青，大闺女一脸气愤，二闺女抱着妈妈哭个不停。
看见儿子没第一时间过来，顾奶奶气得跳脚，“我养活这么个废物儿子，看见自己老娘挨打还站着一动不动。怎么着，非要我死在这里你才给我打灵幡装孝子？”
“娘，有什么话起来进屋里说，别让旁人笑话。”他上前去扶老娘，硬把她搀进屋子里。
他倒了一碗水过来，“娘，你喝口水消消气。”
“消什么气？”她用手一扑楞，碗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水洒了他一身，“你老娘都要死了！”
“老姐姐，有什么事跟儿子说说。你看，老二也是才从外面回来，你让他说什么？”刘大娘在旁边劝着，然后瞥了顾大嫂一眼。
顾大嫂这才说：“娘说不同意你们搬到镇上去，本来可以好好说，可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大丫头顶撞了娘几句，娘恼了，就想要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弟妹以为娘要打孩子，就往前凑了一步，脸就撞到棍子上了。二丫头看见自己妈受伤，一下子就不干了，小毛驴似的冲过来，把娘推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这两个孩子，真够厉害的！”
“不知道怎么吵起来？”顾盼冷哼了一声，“大伯母跟奶奶一块来的，一直在旁边站着，怎么就不知道了？妈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搬到镇上去是为了出夜市挣钱’，奶奶就开始骂人。说妈妈吹枕头风，嫁到顾家没生出儿子，顾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娶了这样的媳妇，我们家是绝户气……
我看见妈妈一声不敢吱，就帮着申辩了两句。奶奶急了，拎着棍子就打我。要不是妈妈把我扯到身后，这一棍子就打在我身上了。棍子只扫了妈妈的脸一下，就变成这副样子，要是打在我身上…哼，可想而知。我虽然是女孩子，却也是顾家的孙女，可爷不疼奶不爱好像是路边捡的！”
听见闺女说这话，顾妈妈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两个孩子长这么大，连一块糖球都没吃过爷爷奶奶的。生下孩子，奶奶正给大嫂看孙女。当时她上班，特意把自己娘接过来带了几年孩子。后来兄弟结婚有了孩子，她娘不得不回去了。
接着又有了顾培，奶奶找理由说带不了，两个小姑子看她实在是为难，就给带了几年。小姑子倒是一点说没有，奶奶却隔三差五的挤兑，不是要花布就是要被面，说是给小姑子做嫁妆。
后来老三家生了儿子，奶奶一直带着。现在老六媳妇要生孩子，她又许了五块钱的奶粉钱。
那些年日子过得真是难心，一想到这些顾妈妈就心酸。她受气没什么，可闺女跟着不受待见让她受不了。泥捏的菩萨还有三分泥性，何况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一刻，她内心有些恨自己的婆婆。
福来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顾盼瞧了一眼接着说：“妹妹看见妈妈受伤，她就过去推了奶奶一下。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奶奶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人们常说长辈慈爱小辈才能孝顺，连个孩子都不能宽容，还谈什么慈爱？爸爸，我知道你孝顺，但是没有是非对错一味孝顺那就是愚蠢！事情的经过我都说完了，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窝囊东西，你就这么听这丫头片子埋汰我？”顾奶奶气得指着自己儿子骂上了，“我还没用你养活，等我走不动爬不动指不定怎么样呢？”
“娘，盼盼从来不说谎。”这么多年老娘怎么对自己妻女，他心中不是没有数。只是分家过日子，没必要把矛盾升级，他们做晚辈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老娘不认为这是忍让，而是认为应该，还更加得寸进尺。
听见儿子说这话，顾奶奶愣了一下，随即哭喊起来，“你闺女不撒谎，那是我跟你大嫂胡说？老妹子，你听听我这个好儿子说得是什么？我这辈子生养了九个，一天到晚除了带孩子还要做饭洗衣服下地干活，上头还有公公婆婆要侍候。可算是熬到自己成了婆婆，儿子又这么对待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老妹子，还是你有福，跟着儿子住在一起，吃喝都是现成的，儿子媳妇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呜呜呜……我这个命啊……”
“娘，福来不是那个意思……”做娘的在儿子跟前又哭又闹，还把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做儿子的自然是气矮了三分。顾妈妈看见自己丈夫眉头紧锁，满脸无奈的表情，急忙替他辩白起来。
“你给我闭嘴！”顾奶奶尖叫起来，“我们母子成了仇人，你不是最高兴吗？把福来诳到镇上去，再跟爹娘断了关系，这个家就成你一手遮天了！这些年你表面对我们老人尊敬，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到底是肚子里有些墨水，能耍得大老粗团团转。别总是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
顾妈妈又挨了一顿骂，轻咬了一下嘴唇垂下头。
“娘，要去镇上是我的主意，你别冤枉好人。”福来看见妻子委屈模样有些心疼，“我先送你回去，我慢慢跟你和爹解释。”
顾奶奶瞥了一眼那娘三个，又朝着儿子说：“我腿没劲，腰也不敢动弹，你背我回去！”
福来二话没说，在自己老娘前面蹲下。顾奶奶搂住儿子的脖子，顾大嫂在后面轻轻一托，老太太就趴在了儿子的后背上。
“娘你搂住，我起来了。”福来低声说着，然后站起来迈步往出走。
顾奶奶扭头瞪了一眼顾妈妈，还哼了一声。
第十一章 目的
顾大嫂看见婆婆被小叔子背走，也忙跟了去。
刘大娘见状叹口气，安慰顾妈妈两句，“你婆婆年轻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厉害，你嘴笨和善性子又软，自然要委屈。反正你们要搬到镇上去，离远一些就好了。”说完便走了。
顾妈妈也叹口气，搬到镇上去就是为了多挣点钱改善一下生活，公公婆婆怎么就不同意呢？她不指望婆家帮衬，却也不能这样拖后腿啊？脸颊火辣辣的疼，心里更凉。
她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最是孝顺，在爹娘跟前从来不顶嘴反驳。对待兄弟姐妹也宽厚，虽然是家中的老二，因为大哥腿有伤，凡事都是他在头里张罗着。从十三岁起，他就去生产队挣工分，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干重体力活，严重的时候累到吐血。早晚还要去山上砍柴火，一人多高的柴火堆在扁担两边，往肩膀上一扛，连人都看不着。
老房子翻修，大哥、三弟、六弟、七弟谁家盖房子他都顶得上一个工人。他早晚抽空去房场干活，白天去上班，中午回家吃饭。下面三个弟弟，谁家有事都要找这个二哥解决。虽然他在经济上不宽裕，但是在精神上却是整个顾家的主心骨。
可顾家上下没有人遇见难处的时候，谁都记不得还有个二哥，没有人想过他需要些什么，连爹娘都忘记自己这个二儿子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提到那些心酸的往事，顾爸爸说得很平静，可听在顾妈妈耳朵里却是心疼。她在娘家也是干活最多，回报最少的人，明白顾爸爸的感受。
“培培，你去小卖店买一根冰棍，用毛巾包上给妈冷敷一下。”顾盼利落的吩咐着，“妈，我去偷偷看看。你别着急，咱们去镇上去定了，谁都拦不住！”说完急三火四的跑了。
这丫头，越来越古灵精怪。不过听了她去偷摸听听也好，看婆婆的样子是不会轻易答应。福来这一去，弄不好会改变主意。顾妈妈觉得去镇上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自家生活的机会，所以迫切想要抓住！
顾盼一路小跑，看见爸爸背着奶奶进了院子，就绕到后窗根听声。
院子里有三间正房，是顾家老七住着，他跟媳妇都是下半夜起来做豆腐，现在这个时候正满大街卖呢。顾爷爷和顾奶奶住在西边的偏房，一间半，冬冷夏热还潮湿。西墙上面开了窗户，可仍旧感觉不到多少风吹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