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玫瑰[民国]——宁有枝
时间:2018-01-07 16:43:33

  汉勋微微蹙眉:“路上莫名小挤。都怪我不再早些出来。”
  苹如骑车已到了校门口,碰巧晓蓉也骑车过来了,她见苹如一个人,问道:“汉勋今天怎么没来送你啊?”
  苹如毫不避讳,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般漫不经心:“分了。”
  两人并排骑行在校园大道上,晓蓉看着苹如的侧脸,有些不信地问:“怎么就分了?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失恋的样子啊。”
  苹如轻笑:“失恋还有固定的样子吗?哭天喊地,要死不活?我又不是那种没有恋爱一天都活不下去的激素动物。”
  晓蓉抿了抿唇,继续问:“前几天汉勋还不对你贴心又浪漫吗?怎么这么快就掰了?”
  苹如复又冷声笑了笑,微微侧首道:“对于很多温暖浪漫的桥段,我们女孩必须学会辨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套路。真心受得住千锤百炼,套路嘛,得到了就不自珍惜。年轻时候,把生活臆想得诗意化,会害死自己的。”
  晓蓉不以为然,她从苹如的眼睛里看到了从前不曾有过的执念,轻轻叹气:“但是等自己心智成熟之后,如果失去了诗意化 ,人生也是很累的。我觉得,苹如,你好像掉进了创伤后的拗沟里,看似想通了,明了了,实则不然……唉,苹如,你要走出来啊。”
  苹如微微一怔,随即加快了踏板的速度,落开晓蓉好远。
  
 
    
    ☆、真爱
 
  
  窗外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象,几多细雨斜着闯入落在苹如搁在桌面上的手臂上,凉丝丝的,她轻轻关上了玻璃窗,不造出一点声响,避免打扰到讲课的老师跟听课的同学。
  “苹如,苹如。”
  没过一会儿后面的女同学就点了点苹如的背轻声唤她,苹如回过头,只见那个女同学手指着窗外,而窗外,是撑伞在雨中看着她的汉勋。
  视线交汇的一瞬,汉勋牵起嘴角笑了,刹那动容,苹如强自镇静,愤愤地拉上窗帘,继续听课。她以为眼不见心不烦,然而她的那颗心终究还是慌乱了。
  铃声响起的时候,苹如不由打了一个激灵,眼看着班里的同学鱼贯而出,她寸步不移。
  晓蓉记完最后一句笔记,见苹如没走,遂收拾了书本过去,道:“苹如,一起走吧。”
  “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
  明明没什么可做,却还要待着。晓蓉不明所以地出去了。
  就这样躲着算什么。让他知道就算没有他的陪伴,她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样不更有意思么。
  苹如起了身,瞥见了门口拿着信笺探头探脑的林源―――上一次给她递情书的三个外班男同学中的一个,汉勋亲自指出词写的不错的那个。
  大好的机会,她得抓住不是么,她款款走过去,接过那张信笺,绽放的梨涡里盛着笑意:“是要我传达给上一次评你诗词的人吧。我会转交给他的。”
  上一次林源送诗词给苹如,苹如愣是把汉勋评诗的结果告诉了林源,这不俨然如同间接告诉林源,苹如把他写给她的情书给别的男人看了么。林源这个小伙子本就有些腼腆,碰了一次壁,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送情书来,怕被当面拒绝,不免更有些怯怯。被苹如误会,他想要解释来着,可刚张了张嘴,汉勋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苹如眉眼俱笑,连声音里都含了笑,她将信笺送到汉勋面前,眼梢微微打向林源:“汉勋学长,你的诗友,林源。”
  汉勋有一瞬的怔忡与诧异,眼前的苹如神情自信远过往日的羞涩与柔和,甚至他在此中察觉到了疏远。他缓缓接下信笺,与苹如跟林源比肩而行。
  “眉小小,影娟娟。”虽说已经看过了林源上一次写给苹如的情诗,可这次却是当着林源的面看,又是苹如亲手递过来的,汉勋停下眼来看了看林源。
  林源紧紧锁着眉头,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双手因略微的紧张下意识松垮垮地握成拳头,神情和走路的姿态都有些不自然了。
  汉勋又微微侧首看了看苹如,苹如目光轻乎闪烁,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在通晓其中的小小误会后,汉勋有意打破尴尬的局面,只把信笺上的词当稀松平常的词来品,他微笑着评说:“第一句属于以第三人方式的白描。是顶级画师的那种寥寥数笔白描,抓住了人物的特征气质,甚至不需要其他的累赘字词,一个纤纤淑女的形象跃然纸上。”
  没有被旁人露骨地揭破,林源蹦到嗓子眼儿的心算是慢慢下去了,苹如按捺住心中的跳脱,静静地听汉勋评论,眼睫遏制不住地轻颤不已。
  “接下来第二句出自淑女的对话,很自然地转移到淑女的身上。诗心如被春风坼,但记韶华莫记年。最后这一句,可以看作这位淑女的话,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的心境表现。”汉勋颔着首又加了一句称赞,“真的不错。”
  虽然这首诗本是林源送与心仪女子的,但听汉勋仔细解读,如知音般知他一字一句中的意思,让他心中欣喜无限,渐渐反应到脸上来。可嘴上还是谦虚地问:“汉勋学长是在捧杀我吗?”
  汉勋朗声笑了笑:“我要声明,方才提到的只是你作品里写词的几种手法而已,不是全部。看见好的,就想多说几句。好的作品,还是能被人自觉不自觉的喜欢的,这是人类追求唯美的天性,尽管有时候是乌托邦式的唯美。”
  漂亮小伙子腼腆地揉了揉脖后跟,朝汉勋浅笑着道:“尽说好的了,汉勋学长再说说有待提高的地方吧。”
  汉勋浅笑道:“诗词句子,首先它是咏叹句。咏叹句,必须讲究气息和声韵美,包括节奏美。很多人说,只要句子新奇,何必计较这么多,其实差矣。但凡好的诗词句,不管前人今人的,读者都是慧眼相识。君不见,前朝近千年,诗词句,大凡洋洋洒洒。但是,能广为传颂的,不过数十首 ,数十句。甚至很多首里面,只被人记住和传诵一句,或者两句。这种句子,就是提炼的精华,而余下的,可以视作古人的口水句,这是一方面。即是我们写东西力求句子精炼平和,甚至古拙。另一方面,要求我们的句子于平和处见峥嵘。能够引起共鸣并被人拍案称赞的句子,并不是句子多哲理,多深奥,而是浑然天成的言语。我们的诗词句子,并不是老庄孔孟的经书,不要求解释天地万物,宇宙洪荒,而只是要求我们写出自己感觉到的最美事物,最简单的道理,最能被广为接受的心声。后者算差不多了,你需要留意的,是前者。”
  林源登时微咧开嘴,腼腆代之以喜悦:“受教了。以后我有诗词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拿给汉勋学长瞧几眼,劳学长随意提点意见。”
  汉勋微微颔首:“自然是可以的,算我们互相切磋。”
  说话时三个人都不知不觉地放慢了步调,讨论过后才到了餐厅门口。避开了人潮高峰期,他们很快就打好饭菜坐下了。
  “喏,等闲识得东风面。”苹如把自己打的牛腩面推到餐桌中间,微笑道,“人少了,阿姨给的比平时多了。现在我还没下口,你们帮我吃一些吧。”
  汉勋端起自己的餐盘,夹了几筷子面,自行吃了起来。有了汉勋在前,并排的林源也笑着夹了一筷子。
  “欸,咱们年级近期有一次月考吧?”林源忽然想起有同学传过考试这回事,不太确定就问了。
  “是啊。”
  苹如本想就着考试同林源谈谈她听到的具体细节,汉勋立时举手示意,笑着告饶:“不要讨论考试好吗?让我吃吃饭。曾经落下考试应激症的病根,吃饭的时候谈考试,肠子肚子打结。”
  苹如横了汉勋一眼:“夸张。”
  林源只是看着苹如跟汉勋,抿唇一笑。
  苹如挑着汤里半碗白莹莹的面,长眉微蹙:“啊……我吃不完了。”
  林源缓缓道:“吃不完就剩下吧,别太勉强。”
  “你看餐桌上的宣传语。”苹如指着餐桌上贴着的‘光盘行动’四字,喏喏道:“多不好意思啊。算了,我再吃几口。”
  “我吃吧。”汉勋微笑着取过碗来,三下五除二尽数吃了,顺带喝了几口汤。再抬起头来,面前已多了苹如拿着餐巾纸的手,他微微抬眼,发现苹如脸上笑意少了,更多的是怅然。
  “拿是不拿?”苹如避开汉勋的目光,呲笑着问。
  汉勋缓缓接了过来,擦了擦嘴,端起餐盘,与一同站起来的苹如林源相视一笑,先行到了餐盘收放区,而后出了门,手插在口袋里等着。
  林源过来了,他自认汉勋是个知音,又是同性,是以对汉勋较为放得开些:“汉勋学长可有作品供我们饭后欣赏?”
  汉勋微微耸了耸肩,笑道:“饭后半天傻,我现在肯定拿不出作品。”
  林源拘谨地笑笑,汉勋亦回笑,他有意支开林源,于是问道:“寄宿生吗?”
  “嗯。”林源掏出怀表看了看,微微笑着道:“查寝时间要到了,我这就先走了。你们慢聊。”
  眼见林源文质彬彬地一步一步拐过弯道,汉勋开始当着苹如的面对林源评头论足:“眼镜很贵,有钱人。衬衣很久没烫了,减分。否则,可以迷死更多的文艺女青年。”
  苹如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也要回临时借宿寝室了,恕苹如不能相陪,汉勋学长请自便。”
  疏离之意分明,汉勋拉住苹如的手腕,急道:“苹如,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赌气。”
  苹如微微挣扎着:“什么赌气,我怎么听不懂学长在说什么。”
  “你既然把林源写的情词给我看,想必对他没什么意思吧。你只是在恼我。”
  “恼你什么?”苹如微微蹙眉,“我与林源,只是投缘这么简单。”
  汉勋抿唇,悠悠一笑:“投缘不过是所有感情发展的第一步,与真爱之间还有九十九步。我还有机会在你们走完这九十九步之前,横刀夺爱。”
  “破锅自有破锅盖,和尚自有尼姑爱,这就是真爱。”苹如轻笑,“夺吧,你跟林源看起来确实像真爱。”
  
 
    
    ☆、醋意
 
  汉勋微怔,随即敛去,无奈一笑:“哪有女孩子家推着让自己的男朋友断袖呢?”
  苹如微微眨眼,表示无辜:“没有啊,我是顺着学长的意思接的话。”
  汉勋呲笑,牵起苹如的手,道:“这么能说,看来还没有睡意,走,先跟我去图书馆把红楼梦还了。”
  苹如轻轻挣脱汉勋,微笑道:“学长把书留给我吧,我有时间自己去还。”
  她是故意要同他闹别扭的,看来不上招是不行的,汉勋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其实我就是想与你多待一会儿,你就不能成全我一下吗?”
  一句话方止,汉勋清楚地看到了苹如眼底的飘忽不定,他趁势牵起苹如的手,朝图书馆方向走去。
  在进图书馆前门的一瞬,苹如从糖衣炮弹阵里清醒过来,就这么轻易地让他得逞了吗?她猝然挣开手来,把学生证塞到汉勋手里,语气淡漠:“学长自己进去还吧,我就不进去了,门口等你。”
  “也行。”汉勋淡定一笑,转身进了门。到了文学书库还书区还过书后,他刚转身,便又转了回去,嘴角的笑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坏。
  看到汉勋手里提着一本跟红楼梦封面不一样的书出来,苹如立时意识到了什么,她气得有些语结:“你……你,谁允许你又用我的学生证借书了?你把书给我,我去还了。”
  苹如急着要夺书,她往低处伸手,他就把书抬高,她跳上去够,他就把书藏到背后,几番折腾,苹如终于认输了,低着头兀自往借宿楼走。
  汉勋勾着嘴角偷笑,慢步跟在苹如身后。他才不会告诉她,其实他是用自己的临时学生证借的书。
  苹如在前面低头走着,汉勋快步追上去,横挡在苹如面前,苹如一下子就撞在汉勋厚实的胸膛上,她捂着额头,眉头微皱,抬头就要锤汉勋。
  汉勋手臂一伸,轻轻往回一勾,苹如就紧紧贴在汉勋怀中,他笑着在她耳边说,气息热乎乎地抚在她耳根:“我要是娶了林黛玉一样的女孩儿,就每天逗她。”
  苹如仰头看汉勋,气鼓鼓道:“逗她哭,还是先哭后笑,破涕而笑?我跟林黛玉不是一类的女生,你去找林黛玉一样的女孩儿吧。”
  汉勋笑着,语声揶揄之味分明:“欸,你看你现在的小性子,与林姑娘大同小异。”
  苹如嘴硬,长眉一竖一竖地:“什么小性子?我可没同你呕气,我说的都是心里实在的话。”
  汉勋看着苹如,失了笑意,他缓缓松了手,若有所思地,自嘲地笑了笑。
  苹如逃离他怀抱一瞬,马上夺了书过来,洋洋得意地小步跑进了图书馆。
  汉勋看着苹如的背影,忽然憋不住出声笑了。
  居然敢跟他玩儿手段,简直是不自量力。
  知道书不是用自己的学生证借的以后,苹如跑出来愤愤责怪汉勋:“你这人,到底有几句真话?”
  “还你。”苹如重重地把书揣到汉勋怀里,迈开步子走了。
  汉勋锲而不舍地追过去,笑道:“别冤枉我,我可没说是这本书用你的学生证借的。”
  苹如听分明了,随即住了脚,看见汉勋挑着眉轻拍挎在肩上的皮包,她顿时明白了,他用她的学生证借的书在包里……
  拿他没法子,苹如轻轻跺脚,头也不回地往临时借宿楼去了。
  下午快下课的时候汉勋开车到了民光中学门口,他一下车,就看到福南坐在黄包车上路过,碰巧福南也看到他了,他挥挥手跟福南打招呼:“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过这边了。”
  黄包车过来停下了,福南紧着衣服,面色苍白,笑也勉强,声音比早上更沙哑了些,她道:“早上刚到学校就不舒服,所以请假回家了,这会儿到医院里取药。”
  汉勋点头:“感冒还是不好吗?”
  苹如浅浅地笑着:“感冒了半个月都没好,甚至于咳到恍如隔世,世所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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