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能去哪儿呢?他出来又转到影壁处,见到在等他的闻道,大师一如既往的沉默平静,右手虎口处挂了串佛珠,淡淡地对他说道:“王爷不必再找了,王妃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陆玉武闻言一怔,随即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双眼霎时通红,“她去哪儿?你把她带去哪儿了!”
      闻道却是很镇定,眉目淡然,缓慢道:“王妃身为王爷的妻子,万事都应该为王爷着想。既然她一人就可以换千万南军撤退,为什么还要劳王爷的兵卒呢?”
      “你把她带到孙怀蔚身边?!”
      他心底的恐惧山洪一般喷涌。难怪,难怪他还没赶到保定,南军就鸣金收了兵,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他的承钰换下的!
      “孙大人屡次暗示我,只要交出王妃,他就率兵退回南边。我身为王爷的谋士,为王爷打算,自然答应了他。”孙怀蔚自夹河一战后,就不停派了乔装打扮的锦衣卫送信给他。
      他知道陆玉武不会同意,所以一直瞒了下来。而据他所看,那位女子暂时没有影响他们谋反的大事,也就没有理会南边的暗示。直到七月中旬北平被围一战后,王爷就不肯再出兵,在王府内陪了她三个月。
      做大事者,小不忍则乱大谋。他选中要辅佐的人,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能有软肋!从去年南边的太子用那女子来威胁王爷,王爷不顾一切也要救下她开始,他就知道这女子迟早留不得!
      “贫僧为王爷斩去这后顾之忧,王爷才能没有顾虑地去复仇,去出战!他日登了帝位,也才能无所避忌地治理天下!”
      闻道很清楚,这场持久的战争绝不会因为日后他们打回金陵而休止,它还将无止尽地蔓延到朝堂之上,牵掣王爷的帝业。
      陆玉武恨不得把他就此摔死!抽出腰间的长剑,凌厉地割下战袍一角,沉怒道:“大师也不必再与小王谋事了!小王没本事得很,这辈子天下大业看不到,心里唯这‘后顾之忧’一人而已!”
      他说完转身奔出府,开始调兵谴将,直追南军。他忙乱起来,不给自己一丝停歇的机会,否则一旦停下来,脑子里就会疯狂地想念她。他的小王妃,在被孙怀蔚掳走后会遭受些什么,他简直不敢去想!
      ——
      承钰醒来时,想抬头,后颈处却牵扯着一阵剧痛,她不得不又重新躺下。
      屋里很暗,只点了一支红烛,幽幽的光,她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看到红烛旁的椅上,坐了个清瘦的身影。
      是玉武哥哥吗?不对,他不爱穿黑色,没有这样玄色的鹤氅。是那个和尚吗?也不是啊,那个背影似乎更瘦长些。
      “你是谁?”她侧躺着,一手护在隆起的小腹上,眼睁睁看着椅上的人回过头来,惊得呼吸一滞。
      那张脸瘦得厉害,越发显出明亮的星眸,浓眉入鬓,阴鸷而冷酷,两片薄唇轻启:“灿灿,一别两载,你竟不记得我了。”
      是孙怀蔚!
      他怎么会在这儿!承钰撑着起身,想逃跑,那边的人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上前一把箍住她的手腕。
      有多久没这样面对面了,灼人的星眸,挺拔的鼻梁,似乎下一秒就要吞掉自己的神情,梦靥里的模样!
      “你放开我!”承钰用力地想挣开,那人不放,反而又贴近了几分,她感觉他抵到自己的腹部了,慌乱中想退后,结果重重地跌坐回床上。
      一阵钝痛,疼得她流眼泪,孙怀蔚顺势把她压到了床上,灼人的呼吸喷在脸上,她厌恶地避开,用手抵住他,避免他压到小腹。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孙怀蔚在她没醒来前已经看了她很久,此刻仍紧紧盯着看,永远也看不够,无论那张脸是喜是怒。
      她似乎被陆玉武养得很好,比去年从庄子上逃走时胖了些,脸蛋子白嫩嫩的,雪肤红唇,一双桃花眼尾染着红晕,如烟如霞。
      只是……他眼眸下移,看到那个鼓胀的肚子,觉得甚是碍眼!
      她如今这般防备自己,厌恶到了极点也要用手抵住自己,就是怕他动她这肚子吧!
      他就偏要碰!孙怀蔚忽的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摸进去,贴到她西瓜似的滑腻肚皮上。
 
      第152章 尘埃落定
 
      “你放开我!”承钰急了,他什么都能动,就是不能动她的孩子!她在他身下拼命地挣扎,感觉那只手还拍了拍,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狠命地抬头一撞,正撞到他的额头。
      孙怀蔚吃痛,一时松了手,她自己也被撞得眩晕,趁这时想爬起来,还是被他眼疾手快地反手抱住。
      他到底想干什么!如今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
      “你放我回去!”
      “回去,你要回哪儿去?灿灿可知送你来我这儿的人,正是你肚里孩子的父亲。”他从夹河回德州后,忽然发现要拿蜡烛,不一定要打碎灯罩,完全可以找个能揭开灯罩的人,把烛偷偷取来。所以他盯上了闻道。
      “不会的,不可能!”承钰还在挣扎,就算再长十岁,她的力气也抵不过他。
      “你放我走吧,二表哥!”
      孙怀蔚死死地抱住他,在听到那几声呼唤时,心中痛了不止一下,抽搐般地痛。他已经多久没听到她这么叫自己了?很久很久了,久得他以为和她在一起的那四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彻夜不眠时回忆起来,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的小丫头,他的灿灿!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说过,我要捆,捆住你一辈子,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承钰怔了怔,这些话,在去年被囚禁的时候他说过,后来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噩梦中,谁知今日又听到了。她感觉他在剥自己的衣服了,从后颈处滚过一阵热潮,湿润而火热。
      他要干什么!
      承钰彻底被他逼疯了,她使尽浑身的力气挣脱,哭喊声刺破窗棂,连外面守着的兵卒也听到了,撕心裂肺,声声发紧,“孙怀蔚!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就像你杀了我外祖母一样!”
      她掰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处,转身对着他,“你杀了我吧,就像当初你杀了我外祖母那样,杀了我!”
      泪水糊了满脸,她在吼完这句话后觉得精疲力竭,脑子一片空白,“嗡嗡”地响,身子颤抖得厉害,停不下来。她在等,等他那双手一用力,自己就可以解脱。
      孙怀蔚却不说话了,屋里只听到她呜咽的余音,半晌,脖子处的那双手放了下来,她在模糊的泪眼中看到那个黑色的细瘦身影渐渐变小。他走了。
      承钰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颓然地倒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抑制心底翻涌的情绪。
      ——
      金陵的太子听闻孙大人忽然没缘由地收了兵,不日又听闻他不仅不出兵,每日只在德州的都护府中守着一个女子。几次派人催战未果,干脆亲自前去督战。
      结果太子还没到山东,就传来北军南下的消息。陆玉武势如破竹,率领万军先击败了德州一支军队,又进山东到了馆陶渡河。太子行一日,就听到陆玉武攻下一个城池的消息,东阿,东平,沛县……魔咒一般,慌得他开始怀疑人生。
      等他终于赶到德州后,不用他亲自来监督,孙怀蔚已经开始着手抵敌了。
      承钰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段被囚禁的日子。一年前尚且有明媚春光,如今却是满目冰天雪地,他把她关在屋里,派了个丫鬟伺候。起初寸步不离地看着她,过了几天他似乎有事缠身,好几日都没再见到他。
      她松了口气,夜里却时时莫名惊醒,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醒来后只有满屋寂黑。她与黑暗对视,往往在这时哭得泣不成声。她想他,想进骨子里。她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是不是发了疯似的找自己。
      承钰不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心里很坚定,她的玉武哥哥一定会来救她!那日的事,不用多想她也确定,这一切只是闻道师父自己的主意,玉武哥哥是不知情的。她要等,等他来接她和孩子。
      丫鬟送来的饭食她通通吃光,每日还努力扶着立柜或博古架在屋子里走动,因为大夫说这样能有助于生产。幸而孙怀蔚没有打她肚子的意思,还请了大夫为她日日诊脉,又安排了稳婆住在院子里。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小半月。一个风雪夜里,她围炉静坐,孙怀蔚忽然进来了,满脸冰霜。
      承钰瞥他一眼,只做没看见,继续烤她的火。
      他也没靠近,择了不远处的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她。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剧烈而急促,一会儿又被压抑回去。
      她发现来这儿后,就经常听到他咳嗽,有时咳得厉害了,他会跑到屋外去。虽然隔着层雕花木门,承钰还是能听到一阵阵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嗽声。拉风箱一般,呼呼地响。
      每当这时她总会没出息地想去关心他,但往事立刻涌上心头,也总能把她想关心的话淹没回去。
      孙怀蔚静坐在椅上,并不在意今时今日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只觉得自己的快乐像炭火一般,沉默地燃烧着。他的灿灿,此时又回到了他身边,不管时日多长,不管以什么方式,也不管她现在怀着别人的孩子。
      有时他望着她安静的面容就失了神。忘了还有几万的大军等着他指挥,忘了南边朝廷的压迫,忘了陆玉武现在就在城外,一步步逼近。
      他只看到他的小丫头,穿一身月白色绣淡金夹蝶的长袄,比之豆蔻年华时竟多了几分沉静雍华。她在低头看自己隆起的小腹,眉眼柔和,樱唇衔着淡淡的笑意,对那腹中的孩子念念有词。
      她在说什么?孙怀蔚有些好奇,一会儿又觉得不可思议,昨日还在荷花池畔送他月饼吃的小女孩儿,转眼间竟要为人母了。
      “灿灿?”
      没有回应。
      孙怀蔚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灿灿,你那孩儿的父亲,如今就在城外,我现在放了你,你走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
      承钰听了这话,才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映着火光,不置可否,问道:“你当真肯放了我?”
      他又笑了笑,“你不信的话可以试一试。”
      她还是怀疑,警惕地打量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她从来就没能看明白过。
      “马车就在外面,你现在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城。”
      承钰反倒有些错愕了。信他?不信他?她迟疑地站起身,一边狐疑地望着孙怀蔚,一边脚步不停地朝门外走。
      她最后还是失望了,守在院门的兵亮刀把她逼了回来。
      “孙怀蔚,这么做有意思吗?”
      “有。”他抬眸看她,梨涡浅笑,还是很迷人的少年模样。他其实真的有备好马车,如果他战败,就会有亲兵护送她回陆玉武身边,因为她若是留下,一旦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份,难免会利用她。
      但他绝不会让自己战败!
      承钰气结,真的不想再相信他了,离他远远地坐下,。但很愿意相信玉武哥哥此时就在城外,心里忽然安定不少。肚里的孩子动了动,她伸手去轻轻抚摸,也就没再理会孙怀蔚那边山呼海啸一般的咳嗽声。
      陆玉武的确就在德州城外,他一路所向披靡,从北平直取山东,日夜不休,只有无休止地作战,他才不会为思念和担忧而崩溃。因为无法承受午夜梦回时,想起她不在身边的事实,他已经接连几日不敢睡觉了,巡夜的士兵总能看到王爷营帐中彻夜不息的灯火,听到里面踱来踱去,狂躁不休的脚步声。
      在烧了南军几十万石粮草后,陆玉武又接连击败几支分队,如今终于打到了孙怀蔚驻军的德州,只等明日决战,一举击溃主力。
      他在日前收到一封信,是和尚闻道写的。承钰被他带走后,陆玉武便不再与闻道共谋,因此信送来时,他并不想接,但传信的兵卒却说,大师嘱咐,若王爷想救回王妃,一定要看这信。
      他这才半信半疑地拆信来看。上面写的简单却坚决:欲救王妃,必东北向布阵。
      翌日破晓时分,天寒地冻,两军对垒。北军东北向布阵,南军西南向布阵,双方喊杀声震天,就此展开决战。孙怀蔚立于城墙之上,不时虚了眼观察战况。
      他还是准备了无数火器和淬毒箭矢迎接陆玉武,并且加固了左右侧翼的兵力,以盾牌护之,大战之初,他看着陆玉武领军攻打两翼不得,嘴角不由带了丝轻蔑的笑意。
      他清楚陆玉武所带领骑兵的作战能力,所以没打算和他硬拼,只想徐徐图之,打一场持久战,消耗战,两军都不用分出胜负,等耗尽了气力,他的军还可以退守回来,而北军自然只能滚回去。
      太子也来了,和他一同观战。起初一切似乎都朝着他预料的方向进行,北军的疲势已经显露无余。可他万万想不到,天明时分,太阳光拨开层云透下来时,空中忽然狂沙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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