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承钰怒喝道。
      “我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这些东西,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享受!”姜韵婚后仍爱穿大红色,涂浓艳的红妆,现在面目狰狞地闯入府中,丫鬟们见了还以为有妖怪,避之不及。但平彤上次替姜承钰挨了姜韵一个耳光后,直觉觉得这次姜韵会更猛烈地报复她家小姐,因此下意识地挡在承钰面前。
      “大姐,你这是什么话,这些东西,这个宅子,哪一样不是父亲的,你这样做,是对父亲的不敬不孝!”承钰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任何语言也不能和她沟通。
      姜韵不答,拖着她的大红裙就朝承钰走来。什么狗屁父亲,开心了就把她当嫡女宠着,不顺眼就扔在一边,连嫁妆也克扣起来,害她在夫家受尽了冷眼嘲笑。
      平彤见她来势汹汹,把姜承钰护在身后,挺直腰背,问道:“你要做什么?”
      “哼,主仆俩都是蠢货,我要做什么,看不出来吗?”姜韵一把推开平彤,“滚开!”
      姜韵的力道太大,平彤被推得往前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承钰转身要跑,却被姜韵死死抠住手腕,慌乱中见一只戴着银丝绞缠镯子的手往自己脸上挥来,她莫名想到这镯子刮过脸一定很疼。
      但耳边突然有一道遒劲的风划过,直直扛住了姜韵即将拂过的大红袖子。余光中,一抹石青色似苍劲的青松一般屹立在她的耳旁,而后狠狠地甩开姜韵的红袖子。
      承钰抬头,顺着那抹石青色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冷毅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清晰而硬朗的下颌线,那双原本清冷的桃花眼看向自己时瞬间变得温柔明媚,紧抿的薄唇轻扬,不是陆玉武是谁?
      “玉武哥哥!”承钰兴奋地抓住石青色的衣袖乱晃,“玉武哥哥你怎么来啦!”
      陆玉武笑着摸了摸承钰的头,“我来接你去金陵。”
      “你接我去金陵?”承钰皱起小眉头。
      “承钰,这个待会再说。”陆玉武搂住承钰的肩,把她护在怀里,“你这儿出了什么事,她为何出手伤你?”
      陆玉武射向姜韵的目光陡然凛冽,大热的天,姜韵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没什么大事。”承钰抬脸望着陆玉武笑了笑,转向姜韵时冷声道,“大姐,家里有客人来了,就算你不顾着父亲的脸面,也得顾着你自己的面子,不要再闹了。”
      “我有什么脸面,我今天来这儿,本就是没皮没脸的人。你让父亲减了我的嫁妆,托你姜二小姐的福,我的脸面早在夫家丢尽了!”姜韵看着往昔一度爱慕的男子,此时站到姜承钰身边,百般维护,心里更不是滋味。
      “大姐,若你是为了嫁妆闹事,也不应该闹到沈姐姐这里,你该去尼姑庵子里,问你的生母罗氏。”沈令茹嫁给姜彻后,承钰仍是叫她沈姐姐,此刻她才注意到站在屋子一角的沈令茹。她衣衫凌乱,头发也被扯得乱蓬蓬的,一支步摇斜斜地吊在鬓边,摇摇欲坠,清水眼蓄满泪水,像只受惊的小鹿,被丫鬟搀扶着。
      “沈姐姐,你没事吧?”承钰问道。沈令茹摇摇头,她本来被姜韵拽得七荤八素,六神无主之际,又见到外男进屋,先是吃了一惊,后来认出来人是承钰的表哥,心里反而安定下来。
      陆玉武一听便知道是姜府内宅的事,开口道:“姜姑娘,府上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承钰是我的表妹,你若再动辄打她,我陆玉武绝对饶不了你!”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听得承钰心头一暖。
      姜韵还想恶语相向,一肚子骂人的下/流话被陆玉武森冷威严的目光生生逼回了肚里。
      “承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姜彻回来了。守在外院的小斯听到了内院的动静,惊慌之下,忙忙地跑到衙门找姜彻。
      “姨父。”陆玉武行了拱手礼,“事情紧急,我怕表妹出事,因此闯到女眷内院来,还请姨父莫怪。”
      姜彻抬抬手,说道:“无事。”又吩咐丫鬟带陆玉武到前厅休息,承钰也跟着去了,留下烂摊子该姜府的当家人收拾。
      “玉武哥哥,你刚才说要接我去金陵?”前厅里,承钰和陆玉武挨着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
      “是,不过这次是外祖母的意思。她老人家听说姨父再娶,担心继室不能好好照顾你,所以让三舅舅来接你去金陵。我听说后就求父亲让我跟着来了。”陆玉武笑笑,桃花眼汪着一泓春水。
      “三舅舅呢?”
      “三舅舅还在打点船只人马,大概中午才能到。”陆玉武伸手揉了揉承钰头上扎的两个花苞苞,冰凉的发丝柔顺干燥,还是他心底惦记的小妹妹。
      “你的脚怎么了?”几月不见,陆玉武把小丫头从头看到脚,惊觉承钰的脚踝处有一片小小的殷红晕染开来。
      承钰低头一看,自己穿的是一身浅碧色绣兰花的齐胸襦裙,这会儿脚踝处的裙摆有一滩血迹,倒像是青草地里开了一朵花。
      “一定是刚才花瓶划伤的。”一直被其他的事吸引,承钰倒忘了脚上的伤口,这儿一看,才觉得隐隐有些疼。
      “四儿,拿药来。”陆玉武对守在门外的小厮说道,又转身吩咐平彤,“快打一盆热水来。”自己则动手抬起承钰的小脚,要给她脱鞋。
      “玉武哥哥!”承钰慌得把脚从陆玉武的大手中挣扎出来,藏在碧色的裙摆下。她虽才只有十岁,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况且她里头的芯儿是有二十来岁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羞于让陆玉武看到自己的脚。
      陆玉武面色微红。他终日关在府里读书习武,家中除了母亲再无其他女眷,平日里也不愿和国公府的表妹们来往,因此如今长到十五岁,头脑中还没太多男女禁忌,承钰年纪又小,更没想到这么多,此时见承钰害羞起来,才想到男女有别,何况他们不是亲兄妹。
      收回了手,陆玉武站起来脸红了一会儿,接过四儿拿来的药,平彤也端了盆热水进来,他说道:“承钰,这药止血化瘀效果甚好,哥哥习武难免受伤,因此常备在身边,你让平彤洗了伤口涂上这药吧……哥哥,到外边等你。”
      话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和四儿主仆两人并排站在门边,作看风景状。
      承钰看着陆玉武高高瘦瘦的背影,宽阔厚实,忽然觉得这一世如果听外祖母的安排,嫁给陆玉武也不算件坏事,但不知道自己长大后陆玉武会不会仍把她当妹妹看。
      三舅舅就快来接她去金陵了,承钰内心陡然涌起对外祖母的想念,这个年老而爱美的一品命妇,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爱耍些小脾气,爱吃甜食,要儿孙哄着她,但对作为外孙女的她,又给予了无尽的疼爱。
      平彤用温水清洗了伤口,又把药洒在伤口处,刚才还不觉得很疼,药接触到伤口,忽然有一股清凉的刺痛,承钰忍不住“丝”了两声,门口的陆玉武听见,忙转过头来想看她,但想到妹妹是女孩儿,又忙转回去,说道:“这个药就是霸道了些,用的时候疼,但痊愈得快。”
      承钰抿嘴笑笑,等平彤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她勉强站起身,悄悄走到陆玉武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嘻嘻道:“我好了,玉武哥哥。”
 
      第二十六章
 
      陆玉武回头,就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丫头冲自己甜甜地笑着,亮晶晶的桃花眼直望到人心里去。这么玉人儿似的妹妹,不怪自己和母亲,外祖母成日惦念着了。
      这时来了个丫鬟,说老爷让二小姐和世孙去正厅,国公府的三爷来府上了。承钰一听说三舅舅来了,喜得自己先迈了步子,小跑到正厅。
      国公府的外祖母育有两子两女,分别是大房的大舅舅孙立言,二房的二舅舅孙立德,嫁给世安王世子的姨母以及她的母亲孙氏。这位三舅舅孙立行是国公府的三房,由外祖父的一个姨娘所出,但外祖母一向不分嫡庶,三个儿子都是一般待遇。
      大舅舅为人轻浮,承袭了外祖父的爵位后,在户部挂了个虚名,成日赏花遛鸟,骑马看戏,三十几了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二舅舅严肃刚正,但资质平庸,在工部老老实实地做差事。两位舅舅长了承钰母亲八九岁,据说从前就不大亲近孙氏这个妹妹,因此和外甥女承钰也不大亲近。
      反倒是和承钰母亲同龄的三舅舅,当年外祖母产后大损,没有精力看顾女儿,因此就交给同时生了三舅舅的姨娘养育,三舅舅和她母亲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情分比嫡亲的两个哥哥还深,爱屋及乌,几个外甥女中,三舅舅也尤其疼爱她。
      前世从国公府出嫁时,还是三舅舅背自己上的花轿。
      迫不及待地奔到正厅,承钰就见一道穿着墨绿色绣竹纹袍子的笔挺背影。算来三舅舅今年应该有二十六岁,只比母亲长了两个月。前世三舅舅学文不成,就投笔习武,她被孙步玥害死之前,三舅舅已升了太子少保,在宫中任职,教授太子武艺。
      “三舅舅!”承钰叫道。
      笔挺的背影转过身来是一张容长脸,眉眼淡然,面容清俊,只眉宇间隐隐透着股刚硬的男子气概,不了解的人还会以为是个斯文书生,只是承钰记得前世三舅舅在武场百步穿杨的英姿与魄力。
      “承钰。”孙立行一眼就认出了承钰,这双眼睛长得和妹妹太像了。见外甥女朝自己跑来,孙立行蹲下身子接住她。把着承钰的胳膊,他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太瘦了些。
      “承钰,你还记得三舅舅吗?”妹妹去世时他来过一次,当时小丫头面色苍白,只埋着头吊泪珠儿,任谁也不搭理,他这个舅舅也吃了闭门羹。
      “记得!”承钰咧嘴笑道。孙立行见她如今一张小脸瘦虽瘦,但胜在天生丽质,五官精致秀雅,脸蛋莹润白皙,粉粉嫩嫩的,倒比国公府那些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外甥女可爱灵气许多。
      陆玉武紧跟着也到了,承钰见过三舅舅后,姜彻就让她去西院找她沈姐姐玩儿。看来,他们是要商量接她去金陵的事。
      承钰回到西院看沈令茹,此时姜韵已被姜彻一个巴掌打出府去了,于二公子来接她,哈着腰不住向姜彻赔礼道歉,并且保证妻子不会再来闹事。沈令茹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挽了发髻,恢复以往的端庄贤淑,不过仍是心有余悸,一手拉着承钰,一手捂着胸口,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刚陪老爷用过早饭,把老爷送出垂花门回来,姜韵就急吼吼地冲进屋来拽的头发,拉着我在房里乱转,我被她扯得生疼。一会儿又揪着头发直接把我往墙上撞。”沈令茹闭着眼,想起姜韵当时一身红衣,面目狰狞,好似一块燃着的暴炭,跳到谁身上,就要把人烧得体无完肤。
      “她一直骂我狐狸精,良心让狗吃了……她毕竟是老爷的长女,这么说也罢了,其实我知道,外边的街坊哪个又不是这么编派我的呢?”沈令茹说到这里不由低下了头,暗暗抹眼泪。
      承钰却说道:“你理她作什么!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自己舒心便好,闲言碎语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明日就散了。今天她们嚼你的舌根,明天又换个更不入她们眼的,后天她们早把你忘了,谁还记得?更加不值得你白白为这些怄气。”
      沈令茹见承钰一个小丫头说起话来简单直率,但是细细一想又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倒笑了。
      正厅这边,姜彻手里执着青花缠枝纹茶盅,眉心皱出深深的一竖,嘴唇抿得紧紧的。在三舅子说出要接幼女去金陵的话后,他简直不愿再开口和孙立行说话。原本亡妻的哥哥来访,他还打算热情招待一番,此刻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只想把他请出去。
      孙立行来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被拒准备,所以看到姜彻暗沉的面色一点不意外,反倒是陆玉武年纪轻,有些耐不住气。
      “姨父,表妹在这里,只有您一人疼爱,但她到了金陵不一样啊,她会有外祖母,姨母,三个舅舅舅母照顾,会过得更好。”如果姨父始终不同意,他会趁夜里悄悄把粉装玉琢的表妹掳走。
      “妹夫,玉武的话糙理不糙。接承钰去金陵,一则有这么多人宠着疼着,绝不会比你一人的照顾差,何况你又续了弦,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你能保证你一心待承钰,不让她受一刻的委屈?”
      姜彻听到这里想争辩,但一回想刚才才发生的一幕幕,他还真不能确保承钰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孙立行眼观鼻鼻关心,看着姜彻的面色改善了许多,继续道:“二则,据我所知,妹夫你续娶的妻子只比承钰长了六岁,自己尚且是个初识人事的内宅妇人,你觉得她能给承钰比国公府更好的教养?”
      姜彻犹豫起来。
      “三则,承钰还有三四年就得谈婚论嫁,到时京城贵族圈里,王孙公子,举人才子,哪个不是任凭卫国公府的表小姐挑选?而如果留在泉州,承钰顶多能嫁个知县小官,家用不够时,还需要自己解囊补贴。”
      这话一出,撞得姜彻心坎一沉,当初孙氏嫁给他时,他还是个芝麻小官,微薄俸禄连讨好上级,打赏下级都不够用,府上的花销也是大半靠了孙氏田产铺子里的收入,才能勉强支撑。
      “三舅舅说得对。”陆玉武听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在他看来,还没有人配得上他的承钰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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