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孙立言对于吃喝的要求不逊于自己的母亲,天下奇珍海味也吃尽了,今日偶然吃到外甥女做的月饼,虽然比不得海月楼的大厨,但小姑娘能做出这么入味而不甜腻的月饼已经很不容易了。
      孙步玥一块也不吃,神色淡淡地呷了口茶,横了孙步摇一眼。孙步摇吃了一块蛋黄的,又拿了一块豆沙的,吃得津津有味,不想被堂姐瞪了,讪讪的,又不舍地坚持把手中的月饼咽了下去。
      一家子正吃得欢,此时天已黑透,天空蓝幽幽的,蓝得纯粹,蓝得没有一点渣滓,越发突出天幕上那轮明汪汪的月亮来,像是深蓝缎子上落了点金灰。
      “老太太,表少爷来了。”守在月洞门外的丫鬟进来通报,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芙蓉色鸡心领锦缎褙子的美貌妇人踏月而来,身边跟着的一位月牙白长袍男孩儿让孙步玥看直了眼。
      “武表哥!”孙步玥第一个站了起来,“姨母。”
      大孙氏笑盈盈地走到人前,说道:“先叫的表哥,再叫姨母,可见是更愿意见到表哥了。”
      话一出口,众人乐得直笑,孙步玥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羞涩地垂下头不言语,眼睛对着桌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盅,余光却瞥着边上那抹月白色,心跳得太快,关不住喜悦,不留神让它溢上了柳眉梢。
      “玉武今天吵了一天,说要给外祖母送月饼吃,他二叔楞是不同意,把他关了一天,这会儿公公开了口,才答应让我带他出来。”大孙氏笑着说道。丫鬟端了凳椅来,母子俩人坐下和孙家众人唠起磕来。
      “承钰呢?”这是陆玉武的第一个问题。
      “承钰做了一天的月饼,累了,睡觉去了。”老太太下巴往承钰屋子的方向扬了扬,示意她在屋子里。
      失望之色登时爬上陆玉武的脸上,他毫不掩饰,叹了口气。
      丫鬟把大孙氏带来的月饼端上桌,孙步琴先拿了一块,咬一口尝尝,说道:“姨母做的比承钰姐姐的还要好吃。”
      “承钰做了月饼?在哪儿呢?”陆玉武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小火焰。
      “桌上这些都是。”孙步亲指了指,又讪讪的收回,发现承钰做的月饼早被吃得差不多了,剩了一块豆沙的,大家知道老太太爱吃甜食,才没动它。
      陆玉武不由分说,夹起那块一口塞进嘴里,连声说“好吃”。
      “步琴,我怎么觉得承钰做的比我娘做的还好吃呢。”陆玉武吃完觉得齿颊留香,还想再来一块,可惜没有了。
      不知为何,大孙氏第一反应想到“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话,但幸而没说出口,一来承钰还小,两个孩子也还没有正式定亲,二来她还没摸清母亲的意思。看母亲的样子,是要多留承钰几年的。
      头顶月亮熠熠生辉,地上的人们欢声笑语,陆玉武却把自己置于这层热闹之外,眼睛不时盯着东边走廊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小丫头真的睡着了?
 
      第五十八章
 
      “你快尝尝呀。”承钰期待地望着少年。不知是承钰的坚持还是月饼的香味,抑或是深情的溶溶月色使人放下白日的戒备,孙怀蔚最后还是拿起月饼,咬了一口。
      “还吃吗?”承钰渴望得到少年的认可。
      孙怀蔚不说话,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他把剩下的月饼一口吃掉,左边的腮帮子鼓起圆圆的一团,引得承钰不自禁想用手指戳两戳。
      “好吃吧,好吃这里还有好多呢,都是给你的。”
      孙怀蔚看了一眼三层的食盒,什么也没说,倚着旁边的大柳树盘腿坐了下来。
      这意思是要慢慢吃啦?
      承钰雀跃地跟着蹲了下来,把三屉月饼分别拿了出来,“这是牛肉馅的,这是豆沙陷,这是蛋黄馅。”
      孙怀蔚犹豫了会儿,最终拿了块豆沙的。承钰生起一丝窃喜,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爱吃甜食?
      深蓝锦缎上的那点金灰落了些在水面上,水光潋滟,又把那点淡金色滤成了银白。荷花池传来鲤鱼“啵啵”的吐泡泡声,静夜里听来觉得沉厚而安宁。
      “你看,鱼儿也赏月呢。”承钰把手伸进水里拨弄鲤鱼,朱红的赭黑的,一个个不怕人似的,滑溜溜的身子擦过她的手掌。
      孙怀蔚闻声看过去,正好承钰回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一个眼里闪着星光,一个眸里映着月色,她又看到了那对久违的小梨涡。
      还是孙怀蔚先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吃他的月饼,承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低头去拨弄池水。眼前的鲤鱼游来游去,越来越多,多得成团成簇,檀色的黛色的交织重叠到一块儿去了,看得她头脑发胀。
      又游来一群胭脂色的鲤鱼,红彤彤的一片,怎么这么像前世她小产时流的那一大滩血。
      不看了,站起来吧。头上压了什么东西,好重!承钰抬手去摸,只摸到冰凉凉的珠花,什么也没有。是月亮掉下来砸到自己了吗?为什么又痛又沉,像要把她压到地底去。
      头重脚轻,她想叫孙怀蔚,但越来越加重的疼痛把她哭的力气都抽走了,身子一歪,她便陷入了那片静谧的柔水里。
      孙怀蔚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咬月饼,脑子里却是刚才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突然听到沉闷的一声“咚”,抬头一看,岸边的人不在了,池水泛起阵阵涟漪。
      她怎么掉进水里了?
      没有多想,孙怀蔚一头扎进水里,把湿淋淋的承钰捞了上来。所幸池水不深,只及他的肩膀,他抱着姜承钰把她轻轻放在岸边,自己再爬了上来。
      拍了拍小姑娘的面颊,只是没反应。冷浸浸的清辉下,承钰一张脸面白如纸,双眸阖上,安静乖巧地像睡了过去。孙怀蔚往她鼻处探了探,下一秒似被舌咬一般缩回了手。
      小姑娘怎么没呼吸了?
      情势紧迫,他抱起承钰往凝辉院发足狂奔,终于跑到了后院,眼看长廊就在前方,孙怀蔚却突然止了步。
      他救了姜承钰,谁还会认为他是个傻子?怕日后再怎么装疯卖傻,旁的人信了,高氏会信吗?
      可是怀里的小姑娘,时间不容耽搁。
      短暂的一瞬,他的心念百转千回,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小姑娘湿嗒嗒的碎发贴在脸上,小脸贴在他的怀里,像只虚弱的小猫。
      我不要她死!
      ——
      平彤守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那轮冷月发呆。她和那位二少爷见了面总是要吵,虽然二少爷不会说话,多半时间都是她在埋怨。今晚姑娘又去找他了,姑娘知道两人见了面总不得安静,让她先回来,她在屋外,别人也不会猜到姑娘去了别处。
      可她就是看不惯自家姑娘对他这么好,他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就是看不惯姑娘低声下气地去哄着别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就是看不惯……
      “啊!”小腿处猛然一疼,平彤呼痛,蹲下来揉搓,发现脚边有块鹅卵石,猜想是哪个调皮的小丫头捉弄她,气得四下张望,啐道:“小蹄子再不出来,被姐姐我逮住了仔细你的皮。”
      四周却并没有人,她心里正奇怪,突然瞥见走廊尽头的朱漆柱子下倚着个人。
      那身月白色的襦裙不正是姑娘今日穿的吗?
      平彤忍着痛跑过去,发现果然是自家姑娘,连叫几声没反应,摸着她的裙子湿漉漉的,又慌又急,忙哭着喊人。
      庭院中言笑晏晏,孙立言正在得意洋洋地说他往年在外游山玩水的见闻,平彤连喊了好几声,陆玉武才透过欢笑声听到有人在呼救。
      “是承钰身边的丫鬟。”陆玉武听清她在说“姑娘出事了。”急得一下子蹭起来,把桌子撞得剧烈一晃,孙步玥边上的茶盅被撞翻,茶水泼出来,淋湿了她大半裙子。
      “武表哥。”孙步玥懊恼地叫他,他却已经跑远了,老太太也起身去看,后面一众人都跟着离了桌,剩她一个孤伶伶地对着个红木大圆桌生闷气。
      “表少爷,老太太,你们快救救姑娘呀。”平彤泪如雨下,刚才她探了探承钰的鼻子,发现她的呼吸非常微弱。
      老太太看了这情景,大呼一声“我的儿啊!”绣芙在边上扶着才没有晕倒过去。
      陆玉武心急如麻,头脑却还保持着冷静,他冲过去把承钰打横抱了起来,众人尾随着进了厢房。
      高氏猜着是砒霜起了效用,但乍一看姜承钰这副将死之相,还是吓了好一跳,心虚害怕人发现,又忙强作淡定,命丫鬟去请大夫。
      大夫迟迟没到,平彤在旁已经哭成了泪人,老太太一口老牙咬得紧紧的,老泪纵横,她要撑着看大夫把她的心肝医好!
      众人无比担心,围在床前关切地注视着床上的小丫头。陆玉武却转身走到了凝辉院的月洞门。这老头怎么走得恁的慢!待会他来了,自己一定提着他的脖子把他一下甩到承钰床前,一刻功夫也不能耽搁!
      他在门外踱来踱去,双拳紧握,望一眼院内,又望一眼院外,若干年后他回忆起这年的中秋夜,才发现当时内心的煎熬胜过他第一次带兵出战的千万倍。
      大夫终于姗姗来迟,客套话也说不出来了,陆玉武真提着大夫的领子疾步把他拖进屋子。大夫惊魂甫定,好容易平静下来给承钰诊脉,这一下去又是一通惊魂。
      这样的脉象他不是第一次诊到。十几年前,他曾为皇帝的宠妃号到过这样的脉。当时那位宠妃得皇帝专宠,皇帝甚至几次起了要废掉发妻,立她为后的想法。那会儿他在太医院当差,皇后找到他,要他每日为那位宠妃请平安脉,但无论发现什么,都只许说一切正常。
      后来那位宠妃便莫名死掉了,旁人都在叹她没福气,只有他知道,她是死于慢性砒霜中毒,而这件事,无疑是皇后指使人做的。
      他原以为退了休不用再见这些尔虞我诈,没想到如今又让他撞见了,当事人还只是个幼小的女娃。
      好狠的心啊!
      但毕竟这里不再是皇宫,没有皇后压制,他决定说出实情。
      “姑娘是中了砒霜之毒,不过幸好发现得不晚。请老夫人赶紧让厨房准备烧焦的馒头和盐水送来,如果有新鲜牛乳更好。我马上施针为姑娘放出毒血。”
      丫鬟仆妇手忙脚乱地拿来了大夫要的东西,大夫把焦馒头研了末,和水灌承钰服下,不一会儿承钰有了反应,开始剧烈地呕吐,直吐得天翻地覆,胃里的东西呕尽了,又开始吐黄水。吐完又一头栽倒过去,人事不省,看得老太太在旁“心肝,儿”地嚎啕。
      大夫又为承钰施针,扎了几个穴位,慢慢地,承钰的手指尖浸出些红中带黑的血滴,血缓缓渗出,直到转为鲜红色,老大夫才收针送了口气。
      “姑娘已无大碍,只是姑娘之前落了水,恐受寒生病,我再开些疏散的药。这段时日不可吃油腻荤腥的东西,饮食一定清淡,以养肠胃为主。”
      老太太听得点头如捣蒜,命丫鬟一一记下,又留大夫为剩下的儿孙诊了脉,直到大夫确认其他人都无碍后,老人家一颗悬悬欲坠的心才有了点着落。
      大夫走后,老太太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丫头怔了好一会儿,被绣芙扶到屋外,门轻轻掩上,廊下乌泱泱站了一大家子人。
      “娘,府里怎么会有人下砒霜?而且只针对承钰一人?”这是家宅不宁,或是有人想害孙家,先拿承钰下手示威。大孙氏为娘家担忧起来。
      孙立行把卢氏紧紧抱在怀里,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在为刚才的事后怕。郭氏一手护着一个女儿,心里也不禁打起了鼓,想着回去就再请大夫来为两个女儿把把脉。孙立言默不作声,心里却盘算着家中不安全了,该上哪个外室那儿躲一阵子。高氏怕露出什么破绽,也沉默不语。
      众人都等着老太太发话,老太太却转过身对着屋门泪眼涟涟。半晌,才开口道:“把伺候过承钰的丫鬟,全拉去审问,要是不说,就吃板子!”
 
      第五十九章
 
      “母亲,这是用私刑啊?”郭氏为人一向宽和,不主张体罚下人。
      “人都这样了,还管它是不是私刑!等咱们全家都给歹人害了,再让大理寺的人来用刑吗!”老太太心乱如麻,罕见地斥了儿媳一句。郭氏知道婆母是因为着急,当下闭口不言,高氏见郭氏挨了却很开心。
      “母亲,我这就让人把承钰身边的人先抓起来问话。”高氏说完,便雷厉风行地指挥起来。她并不担心,因为这件事根本是她身边的人做的,查姜承钰身边的人,任凭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也不会发现事情真相。
      平彤还在焦灼地期待承钰睁眼醒来,却被冲进来的婆子抓得牢牢,说要审问她。绣桃尚在家中,准备吹灯歇息时,门外“彭彭”乱响,竟是国公府的小厮们,二话不说地把她扯回了国公府。
      今晚团圆之夜,卫国公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上上下下几百人却不得安宁。各人揣着各自的担忧,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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