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承钰本来坐在旁边描花样子,他们说话免不了听了几句,见孙怀薪又拿去年源儿的事说事,她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也惊讶几时说话能这么毒辣。
      许是和段越珊相处久了,被她直来直去的爽利性子影响也未可知。
      老太太翁了翁唇,没说话。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小妇似的?这话真是从平日里娇娇滴滴的外孙女嘴里说出的?
      孙怀薪愣了会儿,气得有些恍惚,姜承钰竟然指着鼻子骂他小妇。
      “哼!”他冷笑一声,“戳到你的痛处了?舍不得你的好哥哥被人说?姜承钰,都说物以类聚,你成日里黏着他,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动不完的歪脑筋……”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劈头盖脸的巴掌就打了下来。
      是老太太,打了一个巴掌还不解气,边打边训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你肚子里有几分几两就在这儿张嘴乱说话!你表妹成日待在我身边,你说她不是个好东西,那我又是什么!”
      孙怀薪捂了头捂不了身子,老太太打不到脸,狠狠地往他背上打:“你表妹又动了什么歪脑筋了?你倒是说啊!是偷了你的钱还是怎的!”
      众人忙围上去劝阻,老太太打半天也打累了,最后由绣芙扶着坐在太师椅上喘气。
      “要是你祖父在这儿,他非得打死你不可!没出息的东西,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拿你表妹撒气!”
      老太太虽没什么力气,但孙怀薪还是被打得很痛,委屈巴巴地望着祖母求饶。
      “滚!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表妹,立马把你送出去参军,国公府的三少爷我看你也不稀罕当了!”老太太余怒未消,“那些丫鬟你不要算了,日后也别指望着有了。”
      孙怀薪还想说什么,被大哥拉住,孙怀缜不想祖母早晨动气,替弟弟道了歉,硬拉着他离开。
      弟弟哭唧唧地回来,孙步玥看见了,便问缘由,孙怀薪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孙步玥同气连枝,也跟着气了一场。
      “等下月放了榜,大哥中了举人,你就不用怕他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姨娘养出来的蠢物。我打听过了,他根本没有中举的可能,到时咱们就只管踩在他头上!”孙步玥愤愤说道。
      倏忽到了九月,承钰屋外廊下的两棵桂树开了花,金灿灿的一簇簇挤在一起,把树枝都压弯了,她坐在临窗大炕上打络子,都能闻到飘来的丹桂花香。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她担心了整一月,因为照孙怀蔚的状况来看,他中举的希望很渺茫。心里一面祈祷他能中,一面又想如果中不了,就再陪他读三年的书,一会儿又觉得这么想不吉利,心里百转千回地磨折自己。
      平彤看自家姑娘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叹口气,一会儿又放下络子呆呆的看窗外,疑惑地看向绣桃,绣桃到底心思活络,知道她是在为放榜的事担心。
      “姑娘,看榜的小厮已经去了,您不必太担心。”绣桃说道。
      “我没在担心。”承钰嘴上这么说,眉心却攒了起来。
      怀缜表哥是肯定能中的,她记得前世他似乎是第十几名,若到时候他中了而孙怀蔚没中,同一个院子里,一边门庭若市,一边无人问津,那滋味儿一定不好受。
      扶摇院的孙步玥也在焦灼等待中,她卯时醒来,求神拜佛了一会儿,发呆了一会儿,早饭吃了一会儿,如今屋里实在坐不住了,在看榜的小厮出发前就跑到垂花门处等着。
      站得腿酸腰软,丫鬟给她搬来张椅子坐,因为起得太早,她靠在椅上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阳光正好,晒得她水红色的裙子格外鲜艳。
      下一刻看到小厮从前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她从椅上弹起来,捏紧了绢子问:“怎么样,中了吗中了吗!”
      小厮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哆嗦。“中了中了中了!解元!”
      解元?乡试第一!孙步玥一双凤眼瞪得圆溜溜的,她的大哥中了解元,她是解元郎的妹妹了。
      “快,快去告诉我祖母,告诉全府的人,我大哥考了第一。”孙步玥眼里汪着泪花,差点不顾身份当着小厮的面雀跃起来,想马上就去恒清山告诉母亲。
      小厮到底比她跑得快,她赶到凝辉院时,听到小厮已经在和祖母报信,屋里二婶母三婶母都在,她想让她们都听听,往后她大哥才是国公府的指望和支柱!
      “老太太,两位少爷都中了!二少爷中的解元,大少爷是第十二名!”
      什么?谁中的解元?二少爷,难道不是她大哥吗?孙步玥跨进门槛的脚顿了顿,虚浮地落在地上。
      “你说错了吧,中解元的是大少爷,怎么会是二少爷呢?”孙步玥不相信。
      “大小姐,奴才看了好几遍,确定无误,榜上第一名就是写的二少爷的名字,再往下数到十二,才是大少爷的名字。”小厮说道。
 
      第九十章
 
      老太太也有些不相信,但很快镇定,让绣芙拿了准备好的赏钱给小厮,小厮领了钱笑着退下,孙步玥还不可置信地张着唇,扶着门框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是在做梦吧,这一定不是个好梦。
      “没想到蔚哥儿还是匹黑马,如此有潜质。”卢氏抱着敏哥儿,笑嘻嘻地说道。家里出了个解元,将来她儿子就可以托给解元堂哥启蒙了。
      “蔚哥儿天资聪颖,只不过前些年生了场大病。”郭氏实在也没想到,但不管解元是孙怀缜还是孙怀蔚,对卫国公孙家都是好事,她只是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好好关心这个孩子。
      “祖母,他一定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呢?大哥一向学问最好,他孙怀蔚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肯能,怎么可能……”
      孙步玥喃喃重复地问着,但紧跟着,传捷报的人纷纷到了,二报三报口里都在祝贺孙怀蔚是解元郎,甚至都没有提到第十二名的孙怀缜。
      承钰在屋里绣香囊,听到外边闹哄哄的,走出门,逮了个从正房出来的丫鬟问道:“是报讯的回来了?”
      “是啊表姑娘,咱们二少爷中了解元。”丫鬟喜滋滋地说道。
      “解元?”承钰脑子里一片轰响,“二少爷?”
      “是二少爷,大少爷是第十二名。老太太很高兴,发了许多赏钱呢。”丫鬟说完做事去了,留承钰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不是在做梦吧?她赶紧摸了摸颈上挂的珍珠,贴着肉的那面温暖,另一面冰凉,冷热分明的触感。这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中了解元!
      她只求他能中举,名次倒无所谓,却没想到他当真中了,还捧了个第一回来!承钰忽然有种被砸中的喜悦,晕乎乎的在这个凉爽的秋天无所适从。
      她赶到正房去,就见屋里的所有人无不喜气洋洋,外祖母面上泛着微红的光。她还从没见过老人家这么开心过。
      一会儿便有丫鬟来说巡抚张大人来了,户部侍郎吴大人来了,知府高大人也来了,老太太忙让人去叫孙立言出来应酬,跟着来的还有好些女眷,郭氏忙着安排宴席,前厅由孙立言撑着,后院花厅由郭氏老太太出面招待。
      孙立言还在一个姨娘屋里听她弹筝,稀里糊涂就被找来的小厮拽到了前厅。来往的都是些朝中高官,平日一向不齿与他这种纨绔交往,此时一个个都来向他拱手问好,说着道贺的话,恭敬地称他一声卫国公。
      他那傻乎乎的庶子中了解元?他的长子也中了举子?他实在说不来官场上那些客套话,正好两个弟弟陆续回来,帮他招呼着,他才躲到屏风后的椅子去透了口气。
      随后孙家兄弟一起来了,孙立德拉着孙怀蔚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没想到,想不到,他在听到捷报时有一时恍惚。仅凭运气就能拿下乡试第一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么看来这个侄儿的确有能力,但之前为何不表现出来呢?小小年纪,心思竟藏得如此之深。
      他细思之后觉得背脊发凉,反而看着大侄儿觉得更自在坦然些。
      承钰坐在花厅里,身边是忙碌的丫鬟,喧闹的人声,她一个人静静地喜悦着,像冬天炉子里寂寞却烧得热闹的银炭。
      “承钰姐姐。”孙步琴笑嘻嘻地跑来,后面跟着段越珊和段越泽。
      “大哥二哥都中了!”她年纪不大,才十岁,不很明白此事的意义,但看府中上下比过年还热闹,也跟着高兴起来。
      “是啊。”承钰笑道。
      段越珊的父亲虽是侯爷,但毕竟是武将出身,对文人从来很敬佩恭敬,因此借此教育弟弟,“你要向两位哥哥学习,父亲母亲分居,就是为了要你来京城好好读书。”
      段越泽撇撇嘴,道:“知道了,刚才母亲就说了好几遍了,你又来。”
      “若不中个状元,看我不打你一顿。”段越珊故作凶狠地威胁弟弟。
      “珊姐姐说笑了,状元能中固然好,但是极不容易。”承钰想起前世孙涵乡试后虽中了举,但也是考了两次才考中二甲十八,她刚嫁过去那年正好是他第一次参加春闱,失利后他母亲责备了她好一段日子,说她引得她儿子失了精气,费了学业。
      而事实是她嫁过去以后孙涵一直以读书为借口拒绝和她同房。
      “姐姐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胡乱要求,真是……”段越泽有些忿忿,幸好承钰表姐为他说话。
      “那你志向远大些不好吗?”姐弟俩相亲相爱的时候少,互相嫌弃的时候更多一些,承钰和孙步琴早看习惯了,两人偷偷笑一回,不再说什么。
      席间来了许多大人的夫人,有的带了自家姑娘来,都在十三四岁左右,还有个小妹妹年纪看上去比孙步琴还小,被孙步玥看到了,当着人家母亲的面翻了个白眼。
      “大姐你为什么不高兴?”孙步瑶见她嗤鼻,问道。
      她还在为解元不是她大哥而是孙怀蔚一事苦闷,此时看到这些世家女子,晓得她们打的什么主意,更是不屑,说道:“你当真看不出来?她们是想说亲呢。你瞧瞧,那是哪家的小姐,才多大就带出来了,为时过早吧。”
      语意里充满挖苦和讽刺。
      “的确太小了。”孙步瑶附和道,“你看那位呢?她母亲似乎和祖母聊得很好。”
      孙步玥望过去,发现是往昔她母亲的好姐妹成安伯夫人,旁边站着的是她女儿,比她还大一岁,不过因为相貌平平,脾气又差的缘故,一直说不上亲。
      居然有脸把算盘打到她孙家来了!孙步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这种人给孙怀蔚还差不多,休想做她的大嫂!
      无奈来人都知道她是两位举人的妹妹,时不时总会有姑娘来招惹她,她烦了,干脆回屋。走前瞥了姜承钰一眼,看她也被几个女子围着,心里笑道:她算是孙家哪门子的人,不长眼睛的东西还去讨好她。
      “你们哥哥平日里都在念书吗?”刘家小姐刚及笄,不常来国公府,以为承钰她们都是孙家的女孩儿。
      这不是废话吗?读书之人不念书干什么?承钰心里猜到她是想问点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她打起了马虎眼,姑娘们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她说他们喜欢穿蓝色衣服,最后她们自己也觉得没趣,有些羞赧地放弃询问。
      “表姐,你怎么逗那些姐姐呢?”孙步琴好奇道。
      承钰回答不上来,她就是想为难那些存了心思的小姐们,尤其当她们提及解元郎时,心里有股莫名冲鼻的味儿在翻腾,和听说二舅母往他房里塞了丫鬟一样不舒服。
      晚宴后那些人还不走,孙步玥坐在她对面喝茶,因为禾嘉郡主也来了,她要陪着这位贵客。
      禾嘉郡主一向比较欣赏她大哥孙怀缜,听说这次的解元不是他,还同仇敌忾地说要去查查这里面是不是有黑幕。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哥?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长什么样儿?”禾嘉郡主斯文地抿了口茶,问她。
      孙步玥看到门外走进个瘦高的少年,对禾嘉指了指,“那就是了。”
      禾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穿石青色绣茱萸纹圆领直裰的男子,十六七的年纪,面容白皙,眉眼清俊,一双星眼清冷冷冽,浑身散发着玉一般的淡淡冷光。
      “长得还挺不错。”禾嘉眼光挑剔,不常夸人,金陵城中被她夸过的男子屈指可数,曾经陆玉武算一个。
      “也就那样吧。”孙步玥觉得他肖父亲,正好这两父子她都不喜欢。
      孙怀蔚是跟在大哥后面进来的,两人的出现给花厅带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两人向老太太请安,花厅中才骚动起来。
      所有女眷的目光落在了兄弟两人身上。
      孙怀蔚却似乎没有察觉,在三三两两的骚动中寻找小丫头,毫不费劲地一眼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承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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