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为什么会有这么戏谑的一个名号?命不好。当然生在皇家是顶好的命,可是与皇位两次擦肩而过就不怎么好了。
昔年先帝登基,武贤妃当先号出喜脉,且太医断言为男胎。先帝大喜,几乎要说出立储的话来。还是稳重的朝臣百般劝阻,直言孩子毕竟还未出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帝稍稍冷静,这才作罢。否则这一位尚未出生便得了储君名号的皇子不管日后有无其他成就都可凭此成为史书上醒目的一笔。然而,几日之后,再传出韦贵妃有孕的喜讯。先帝必要做出些表示,便道谁先诞下皇子,便入主中宫,得皇后位。
武贤妃信心满满,自以为稳操胜券。不想临产当日,韦贵妃一个不慎摔了一跤,早产了。韦贵妃的儿子比武贤妃的儿子后发先至,早出生了一个时辰。
君无戏言,韦贵妃如愿坐上后位。此其一。
武贤妃错过后位,仍盛宠不衰,刘铮聪明伶俐亦十分受宠。母子在后宫中地位分毫不逊于皇后母子。先帝甚至屡屡有言,说刘铮最是肖父。而长子刘庆大概是早产的缘故,一向体弱,为先帝所不喜。满朝文武皆以为刘铮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想先帝突发旧疾,夜间驾崩,天下缟素。偏此时刘铮在外历练,与京城隔了几千里。得到消息的时候,兄长已经登基为帝了。此其二。
有此二着,只能叹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第三章 集会江陵
大梁和北历之间的仗,大大小小打了十几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边境便一直紧张着。然而仗要打,饭也要吃。北历是马背上的民族,过着游牧的生活,骑马放羊打仗是把好手,生活上就没那么讲究。大梁精美的丝绸布匹,瓷器茶叶等物资在北历都是抢手的好东西。而北历的牛羊马匹亦是大梁所需要的,战争的间隙,互市是开放的。
数月前,两国的商人发生了些争执,矛盾迅速扩大,接着便是双方都找来了靠山。边境的商人,没有几个军中的靠山罩着怎么敢挣这刀头上的钱?事态继续扩大,最终便是被北历打下一个边境小城,大梁镇北大将军萧穆一个不悦,直接调过去五万大军。北历小打小闹还行,不想引来了群狼,忙遣使和谈。
江陵城外二十里,一队人马由南而北,马蹄轻快,踏在坚硬的官道上只扬起淡淡烟尘,十数匹马,一晃而过,快的让人看不清马背上骑手的穿着。官道一侧的茶摊上,几位读书人打扮的客人皱了眉,一个黄脸青衫的抬手扇去鼻端似有若无的飞尘,不满道:“武人就是粗鲁!”同桌一着白衣的摇着折扇,哈哈笑道:“罢了,罢了,这道又不是你我家的,人家有急事,跑便跑了。”黄脸青衫的客人放下手,再嘟囔了一句,转头问身旁白面蓝衫的青年:“秦荫兄,我等出城二十里来迎,面子可是给你做足了,这次回家,便不走了吧?”
名叫秦荫的蓝衫青年淡淡一笑:“游学多年,也该定下心来了。家父已经某了一份差事,先做着。”
白衣青年再次笑道:“虽是你的家事,我这个外人却知道的比你还要清楚些……”
“苏泉兄,”秦荫打断他的话,似乎有什么不想他说出来。“据传是相王议和,你如何看?”
这种事,岂是他们区区几名学子能置喙的,不过苏泉不傻,知道他有意岔开话题,忙接着道:“这有何难,议和这等事,最是费力不讨好。软弱一些,给多了北历好处要挨骂;强硬一些,惹恼了北历再打起来还要挨骂,唉,相煎何太急……”
秦荫再次皱眉,打断他道:“苏泉兄,就事论事,余者少言。大不了相王挨骂的时候,为他分说几句便是。我等读得满腹经纶,识得道理,自不与那无知百姓一般浅薄!”
黄脸的名唤郑今点头道:“正是,秦兄一向最是明理。”
秦荫笑着点头,与几人再喝几杯,收拾了东西坐上二人来迎他的马车。
官道上驶过的一队人马片刻不停,正午前进了江陵城,落脚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东来居。这地方是个大套院,前面临街的一楼二楼做着酒楼的生意,上面的三楼和后院用作客栈。新来的这一队人马图清净,要了后院的几间上房,安置妥当来到了前院的酒楼用饭,选了个二楼临街的座位。
为首两人一桌,其余六人在厅中又聚一桌,吃着饭,神情也不曾放松,时刻盯着临街的那一桌和这一层楼的其他客人,可见那二人身份贵重,非比寻常。
临街座位上的两人,一人白面无须,清逸俊朗,双目炯炯,一副相貌实在当得一句“好”,叫上菜的小二都多看了两眼。对面一位单论相貌要稍逊一筹,但鼻高而挺,双目凛凛,眉宇间煞气隐现,叫人不敢直视,通身气派压下在场所有人,叫人只需看一眼不必多想,便知这一位才是正主儿!
白面俊俏公子斟满酒杯,举起来道:“二哥,喝一个?”
对面的“二哥”举起酒杯闷头喝了一杯,看着道路的尽头,片刻后道:“小唐,你说是他傻还是我傻?”
小唐张嘴就答:“当然是他傻。”
二哥笑问:“为何?”
小唐:“因为我不傻。”所以我认定的人自然也不傻。
二哥领会了隐藏的意思,一巴掌拍向对方,大笑道:“臭小子!”
小唐猴子一般窜起来:“我都成亲了,还叫我小子!”
二哥更加开心的笑了:“成亲之前倒还稳重些,成了亲后倒越发像个猴子了,也不知启悦妹妹有没有后悔?”
“怎么会呢,你不知道,得知我要跟你出这一趟远门,她哭的泪人似的,恨不得跟着一起呢!”小唐脸色一变,转瞬间恢复如常,得意说道。
“好,你厉害!”二哥伸出大拇指。
小唐回到座位:“二哥有何打算?”
“休息一天养神,大队人马估计要三天之后才到,我们有两天的时间做事,足够了。”
“好,听二哥的。”小唐顺服的说,对二哥的话几乎百依百顺了。两人看上去年纪相当,但主从分明,除了身份地位的差异,似乎还有些别的。
李媛很快熟悉了现在的日子,毕竟开心的现实和残酷的梦境,很容易让人做出取舍。李媛强令自己慢慢忘记那些,只记住一些重要的事情。现在,她就是为了其中一件而来,推开了兄长李识的书房门。“大哥!”
李识手里握了一卷诗集,实则是在发呆,被她冷不防一声惊醒,本有些不悦。看清是她才和颜悦色道:“媛儿,这么热的天怎么自己过来了,有事叫个丫头来叫为兄不就行了。”弱冠之年的李识大概是常年窝在书房的缘故,肤白细瘦,文文弱弱的,看上去少了几分男儿气概。不过大梁的读书人大都如此,算不上什么缺点。
李媛做不出十四岁少女的娇羞,只能尽量多笑一笑,或涂了胭脂让脸色更红润一些。此时便仰头看着兄长,用少女特有的甜腻嗓音道:“大哥,我想去街上走走,你陪我好不好?”她早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就在半月前,父亲请了媒人去严家为兄长提亲,严家还没有回复,或是在犹豫,或是在打探。她的目的,就是要严家自己开口拒绝。
严家在十几年前便是江陵几大世家之一,如今有些没落。父亲想要说的这位小姐闺名婉淑,乃是严家旁系。就算是旁系,亦是书香之后,不是他们区区商家可以觊觎的。严家这一系愿意吐口,乃是因为他家出了些事故,不得不降低了要求。
第四章 胡闹(上)
严小姐家有一位兄长,本在府衙任职做文书,与同僚晚间吃酒,不知为何起了争执,错手将人打伤。这同僚家中夫人乃是出了名的母大虫一只,不依不饶要请知府大人公断,必要严家兄长削职入狱。严父托了无数人好话说尽,对方终于松了口,代价就是严家要出一些工费药费。
这个“一些”不多,五百两。
严父一听气个倒仰,他们那个职位年奉不过四五十两,这是要一口气要出十年的薪奉吗!
得知此事的李钊出现了,说他是趁火打劫也好,说他是雪中送炭也好,这段姻亲是结下了。李家身份低微,但有的是银子。
这亲结的有些勉强,严家小姐本是读过书的,心高气傲,一心向往的是妻凭夫贵,诰命加身。委身与商贾之子便觉十分委屈,时时处处端着架子。虽不曾做出无父无夫的恶行,但即便是奉茶问安,依旧是一副谁都欠她钱不还的冷脸。对于丈夫李识,更是未尽过妻子的温情款款,时时冷言冷语,出言相讥。李媛偶回娘家,从不曾笑脸相迎。
这样的嫂嫂,李媛实在不想让她进门,所以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了法子,今日便来拖着李识陪她出门,好实施她的计划。
李识只这一个妹子,自然是宠着纵着,正好书也读不进去,当下便唤了小厮备车。他回房换了身衣服,带着李媛出门去了。
这算是“梦”醒后第一次逛街,一切都陌生的很,李媛一路都趴在窗边,唯恐错过一处风景。李识笑了笑,道:“他们都说你这几日怪得很,时时暗自垂泪,不知所云,像个伤春悲秋的妇人。现在看你个模样,更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丫头,果然怪异。媛儿,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兄长知道,懂了吗?”
李媛应着,心想到底是让人看出不同来了,那真切的像亲身经历过的“噩梦”,是不是可以和最亲密的兄长说一说?李媛转头看向李识,决定该试一试。
“大哥,我这些日子脑子里迷迷糊糊,好像做了许多梦一般。”
看她小小的一张脸十分严肃的样子,李识忍不住笑道:“梦到什么了,跟大哥说一说?”
看他宠溺的表情,李媛突然就意识到,或许,大哥只会当她是说梦话,突然就没了说出来的勇气。“我梦到大哥娶了严家小姐,可是过得不好。”李媛试探着只说出一点。
李识先是一呆,随即大笑起来,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道:“傻丫头,即便这严家小姐不好相与,到了咱们家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难道还能欺负了咱们一家不成!再说了人家是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怎能教出一个河东狮来!”
李媛闭了嘴,果然,不真正的见识过,说出去没人信啊。但那么真实的梦境,不能不重视。就算会惹得父兄不快,她也要做一些事情。
马车行到东林街西段,从这里开始便是比较热闹的市区,一条街都是卖各种珍奇物品的。大到家具摆设,小到生活用品针头线脑小玩意,高低贵贱,应有尽有。所以这一条街很是热闹繁华。但到了这里是做不得马车的,只能步行。李识的本意就是带她出来走动走动,这里正适合。若果真想要买什么贵重东西,城东的金北街才最合适。李家就有几家铺面在哪里。
下了马车,李媛挽着兄长的手,防止被来来往往的人碰倒,身后跟着李媛的丫鬟柳叶和李识的小厮东来。走过几十步后,李媛从外侧回头看柳叶,唯恐她看不清楚一般,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柳叶会意,用力点了一下头回应。李识比李媛高出近一个头,只顾着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挑选能哄女孩子的小东西,完全没注意妹子的小动作。
柳叶道:“小姐,奴婢刚刚看到一家卖绣线的,小姐的线有几色凑不齐了,不如让奴婢去看看如何?您和大少爷继续逛。”
李媛随口道:“去吧,你个子小,叫东来跟着你,别被人挤坏了。”
“是,小姐,我们快去快回。”说着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拉着东来回头了。
李媛靠着兄长的胳膊,心里满是幸福感,似乎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李识:“你看上什么了出声,我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
“好啊,我可就不客气了,大哥的银钱总归比我多多了!”李媛笑着,眼中露出小狐狸一般的狡黠,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她知道大哥对她很好,对她有求必应,也知道,大哥身上从不放钱袋子,都是由随身的小厮带着。
金玉满堂是这一条街上数得上的铺子,经营的是金玉一类的饰品,头上别的,手上戴的,腰上挂的,应有尽有。他自家还有匠人,可以按照客人的喜好尺寸量身定制,有些名气。
李媛停步的地方,就在金玉满堂硕大的牌匾下。回头看一眼,果然没有柳叶和东来的影子,忙拉了李识进去。
一进门,便被做工精美,五光十色各色珍宝晃的眼前一花。李媛生在商家,自然知道摆出来的通常不是最好的,但总该有几样是用来吊人眼睛的珍品,目光扫视一圈,径直走向掌柜所在处左手边的柜台,指着里面一只绿油油的镯子,细声细气道:“大叔,请把这个拿给我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