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荣神色黯然,低声对她说道:“我听说朱家上门提亲了, 恭喜了。”
叶木青听到“恭喜”二字, 心里刺得一痛, 她讷讷地说道:“我已经拒绝过他了,可能是他没听明白。”
张威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叶木青,试探道:“可是, 我听人说,朱炎在你家旁边建造了别院, 还有人看见你跟他共乘一辆马车?”
叶木青知道那天的事郭义肯定告诉张威荣, 正好, 这件事她也想跟他说说。
她想了想便开口讲述了一遍那天的事发经过, 并将自己跟郭义的争执也说了。
张威荣听罢, 用充满歉意地语气说道:“对不起, 木青, 是我想岔了。还有义哥, 我跟他解释清楚的。”
叶木青道:“不管我们怎样,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跟外人一点都不相干, 我希望你不要受别人的影响。那种人以后还是远着吧。”
张威荣脱口为郭义辩解:“这件事是义哥和我不对,可是义哥为人并不坏。”
叶木青有些不耐地说道:“那什么样的人是坏呢?非得十恶不赦才是不坏吗?你要知道, 蠢和自以为也是坏。”
张威荣定定地看着叶木青,叶木青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话。
两人说话的时间,时不时有客人来买东西。叶木青忙一会儿闲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趁着一波客人刚走,张威荣小声问:“木青,你说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办?”
叶木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不会答应的,我明天就回家跟我娘说清楚。”
张威荣苦笑道:“我听说朱家下了很多彩礼,我拿什么跟他比?”
叶木青抬头看着他道:“你不用跟他比。”
张威荣咬着唇,似乎在下什么决心。他刚要说什么,又一波客人来了。那些客人见他光站着不买东西,个个都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和叶木青。
张威荣小声说道:“我一会儿再过来。”
叶木青轻轻点头。
张威荣转身要走,郭义却找来了。
张威荣知道他嗓门大,生怕他当众问些什么让叶木青下不了台,赶紧快步走过去。
郭义还是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很大声地开口问道:“荣弟,你问得咋样了?要我说,咱们还是按我的意思来办,——叫上兄弟们把姓朱的那厮打得再残些,叫他两条腿都残废了,叫他狗眼看人低,不知天高地厚。”
张威荣急声制止:“义哥,你小声些。这样做不行。”
郭义硬生生把声音压了下去,但还是能让人能隐隐听见。叶木青吓了一跳,听郭义那意思是要叫人打朱炎,这不是找死吗?<br> 当下她也顾不得生意了,向排队的顾客说声:“大家稍等一下。”
说完便飞快地朝张威荣跑过去。
她气喘吁吁地追上两人,张威荣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郭义再见到叶木青也有些尴尬。
叶木青看看郭义再看看张威荣,严肃地说道:“我听见你们俩的话了。朱家的事我会想办法推掉的,你们千万别自作主张,打人更是万万不行。”
张威荣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郭义抢着说道:“我说妹子,我们打姓朱的咋就不行了?我跟你讲他这种人就是欠揍。——哎,你该不会心疼他才不让我们打吧?”
叶木青脸色一黑,厉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用插手!”
郭义被叶木青抢白,大失颜面,又想起上次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看张威荣,粗声粗气地说道:“荣弟,你自己看看,我这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他娘的这是为了谁呀?我上次被人嗤一顿,这次又被嗤,我跟讲,我郭义可是方圆几百里响当当的硬汉子,要是换了别人这么不给我脸面,我能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信不信?”
叶木青听到他这种话愈发反感。张威荣生怕两人再发生冲突,便用力拽着郭义往前走,边走边劝:“行啦,义哥,我我明白你的好心,这事我自有办法,你别管了。”张威荣左劝右劝,郭义才稍稍消了气,不情不愿地跟着张威荣离开了。两人走后,叶木青返回摊前接着做生意,她勉强撑着把今日的东西全卖完收了摊,跟着大姑一起往家走去。
叶大姑问道:“刚才姓张的来了?”
叶木青点头。
叶大姑默然片刻,又说道:“朱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叶木青想也没想就答道:“当然是回绝。”
叶大姑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跟你说说,你到底看不上朱炎哪一点?”
叶木青道:“大姑,你以前不是也看不上他吗?”
叶大姑笑笑,“傻孩子,你怎么忘了,以前我是以为他要纳你当妾呀。这次不一样,是要娶你回去做正房太太。我觉得,他要是娶你做妻而不是妾,这个人还是挺靠谱的。”
叶木青蹙眉语。
叶大姑接着说道:“我是过来人,我觉得结亲时,两个人当然得先看对眼,但是男方家境也得考量。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两口过日子要是过得不顺心,脾气也会好不到哪进而去,整日为柴米油盐吵架斗嘴,即便有点情感也慢慢磨没了。相反,日子过得顺,只要两人人品性好,慢慢地就生出些情分,你瞧我跟你姑父过得还算不错,这么多年也没怎么红过脸,你姑父性子好固然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我们也不大为钱吵架,你奶你大伯他们时不时地来家打点秋风,家里也受得住,你说要真是穷的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这样哪行?还不吵个没完没了?”
叶大姑见叶木青没表态,也不好再说下去了:“行啦,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也就是说说,还是要看你自己。”
叶木青决定次日就回家去,叶大姑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她自己想好。
叶木青搭了两次车,再步行,才回到了家里。
她刚到家门口,大黄就跑出来迎接。接着是平氏,她笑逐颜开,满面春风,拉着叶木青左看看右瞧瞧,满脸的简单和骄傲,“我的好木青,娘真是小看了你,娘可没料到我这闺女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叫堂堂的朱少爷改了主意,人家这次不是纳你为妾,是聘你当正房奶奶,我的天哟,可那是正房奶奶,那个彩礼把咱们全家都吓坏了,不是我夸口,全村的女孩家哪个也没你有这样的福气,就算是里正家也没有。这媒人走后,我激动得都睡不好觉,就盼着你回来,好好跟你唠唠。”
平氏的反应早在叶木青的预料之中,她深深地叹息着,朱炎要是纳她为妾,平氏还能被劝退,如今要想说服平氏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是再难该说还是得说,自己的终身大事总不能就这么任由她做主。
叶木青疲惫无力地说道:“娘,我的意思还跟原来一样,咱们跟朱家门不当户不对,大户人家事非太多,我怕应付不过来,这门亲事还是回绝了吧。”
“你说啥?”平氏惊叫起来。
“我是说叫你回绝媒人。”叶木青又重复了一遍。
平氏气得直跳脚:“为啥回绝呀?你先前说的是纳妾,你不同意,我也没同意。可是人家朱少爷不是纳妾,是娶你当正房奶奶,你听明白没?”
叶木青皱眉道:“我明白得很,我明白的告诉你,就算是正房奶奶我也不当,也当不好。”
平氏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指着叶木青尖声叫道:“行行,你有志气,放着好好的正房奶奶不当。那你说,你想当啥?你想有个后婆婆?有一大窝弟弟妹妹,整天价没事就跟妯娌窝里斗?被后婆婆拿捏,你觉着这么斗挺好是吧?那我问你,你当初为啥子非要拼了命地逃离老宅那帮人呀?你咋不接着斗呀?”
叶木青道:“那你以为朱家的事就能少了?人家一个个都是人精,你以为我能斗得过?”
平氏语气坚决:“斗不过也得斗,在大户人家斗,你好歹能享福能得点啥,在穷人斗,你屁都落不着。”<br> 叶木青知道平氏这人有时固执得很,她一旦认定某个道理,你是怎么也说不通的。
她也懒得再争了,只是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娘,这门亲事反正我是不同意。”
平氏一脸地无谓:“你不同意也没法子,我跟你爹已经答应媒婆了。”
叶木青一脸地惊讶,高声问:“你说什么?你已经答应媒婆了?我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平氏道:“婚姻大事本来就该听父母的呀,你小小年纪懂个啥。”
叶木青气得出离了愤怒。
她平复了好一阵才缓声说道:“那你自个想办法吧,反正我是不嫁。”
平氏一看也有些着慌,这个闺女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便赶紧放软了语气好声相劝:“木青,好孩子,我是你亲娘,我能害你吗?朱家这门亲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你错过他家,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听话,别由着性子乱来。”
平氏大概觉得自己的份量不够,就大声把叶二郎叶木香叶木莲他们全叫过来,“二郎,你好好地跟木青说说。我们做爹娘会害她吗?谁家的父母不希望儿女过得好。”
叶二郎一向口拙舌笨,一时也不知该对闺女说些什么,在平氏的催促下只好说道:“木青,我觉得朱少爷这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腿有点跛,但没关系,好在他又不像我要干重活。你看你大姑父不挺好吗?”
平氏在旁边补充一句:“朱少爷可比大姐夫强多了。你就听我们的没错。”
平氏拉拢了叶二郎还不算,又去拉拢叶木香和叶木莲:“木香,木莲你们俩也说说,你三妹要是结了朱家这门亲事,以后你们两个也是水涨船高,身价倍涨。”
叶木香的性子跟叶二郎差不多,她只是讷讷地说道:“我涨不涨无所谓,只要三妹她自个满意就行。这日子是她自个过。”
叶木青觉得大姐算是家里少有的明白人了。
叶木莲想了想,对叶木青说道:“木青我觉得爹和娘说得没错,朱少爷人挺好的,反正要是我我就没啥挑的。”
叶木青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她只能找朱炎本人了。
第一百零八章 天鹅肉
叶木青躲开家里的嘈杂, 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回忆关最近发生的若干件事。
第一件就是思考她跟朱炎的事情。从两人相见的第一面一直到上次。直到现在, 她也不了解这个人, 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容貌,也算得上出挑, 但在见惯了美人的朱炎眼里这根本不是关键性的原因, 那么对方执着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某种东西。”募地, 她想起上次在马车里朱炎曾对她这么说过,可惜的是她当时只想着怎么拒绝他而没有接着追问下去。她应该追问的,这样才能对症下药。她相信, 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误解。
叶木青带着这种思虑艰难地入睡了,次日仍觉得困乏不已。
叶木青一起床, 平氏就过来对她说道:“你赶紧去梳洗打扮, 记得换身新衣裳。”
叶木青问道:“家里要来客人吗?”
平氏笑容满面地朝东望望:“我一大早就看到朱家的马车了, 这是朱少爷回来了。说不定他一会儿要来, 行了, 我赶紧让你大姐去准备准备。”
平氏一会儿吩咐叶木莲去打扫屋子, 一会儿喊叶木香去摘菜, 自己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叶木青草草梳洗一下, 又随便吃了早饭, 然后就盘算着该怎么跟朱炎说这件事。
平氏正忙着准备, 一转眼发现叶木青不见了, 她就问叶木香,叶木莲说看到三妹往东去了。
平氏欣喜地说道:“这孩子总算想开了, 也不枉我苦口婆心地劝她。”
叶木青慢慢地往东走去,她先是穿过杂树林,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林中竟然多了一条石子小径。曲曲折折地在林中蜿蜒着,黄的红的落叶纷纷而至,树林萧疏而有别有韵致。这样静谧的树林,若是带着狗来散步,或是两个人在林中漫步,想必是别有一番意趣,可惜的是,风景虽美,叶木青却无心欣赏。
她一直慢慢地走着,小路的尽头便是朱家的那栋别院。叶木青这才注意到,这栋院子的围墙不是一般的高,一般人家也就一人多高吧,这堵墙至少得有三人多高。整栋房子全是用石头建造的,看上去朴实无华,却又坚固无比。说真的,叶木青还真很少见这种房屋。一般村民的房屋多是泥胚造的,家境稍好些的,会用一半砖头一半泥胚,极少数家境好的盖的是青砖瓦房,也有一部分人是用木头和茅草建造的。像这种的纯用石头建造的,她至今只见这一例。叶木青从自己那点极其有限的心理学出发,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朱炎应该是内心很没有安全感的一个人。再加上他的生理缺陷,他还自尊心强,内心敏感多疑。这样的人最好别惹,这是叶木青最终得出的结论。
叶木青站在小路的尽头朝着石屋张望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去闯关。不想,她刚迈出脚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要去找谁?找我?”
叶木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朱炎。
朱炎从另一条小径上慢慢走过来。
两人终于面对面站着。
朱炎的穿一件浅色的秋衫,乌黑的头发用一只木簪随意绾着,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他面带微笑,看着叶木青,温声说道:“这杂树林是不是别有一番野趣?清晨起雾时,朦朦胧胧,树影绰绰;朝阳升起时,千万点阳光跳跃进来;到了傍晚,暮色笼罩,树林又变成了淡紫色。”
叶木青静静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朱炎,她想起若是张威荣看到这片树林时会怎么说,大概他会说:这林子里的树都不怎么中用,只能当柴烧。也不存在谁优谁劣,只是出身和境况不同罢了。像她和张威荣注定这辈子只能是实用型的人,因为他们首先考虑的是生存,先是活着,然后是体面的活着。光是这一项任务,就得要他们竭尽全力才能达到。
朱炎说着说着,见叶木青在出神,便停了下来。
他在等着叶木青开口,叶木青也在默默酝酿。
两个人满腹心事地在林中漫步。
“你找我什么事?说吧。”朱炎主动问道。
叶木青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说:“你曾经说过,你在我身上寻找到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能告诉我它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