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含笑道:“听说小郎君病了,我来看看。”
小丫鬟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通报。”转身要往里去,后襟却忽然一紧,似乎被什么拽住了,动弹不得。她战战兢兢地往后看去,这才发现是奶奶身后那个膀大腰圆的丫鬟拎住了她的衣襟。
奶奶身边另一个丫鬟笑眯眯地对她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会进去。”
白芷往上一提,轻轻巧巧地将小丫鬟丢到一边,咧嘴一笑道:“别挡路。”
小丫鬟一个屁股墩跌落在地,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朱弦主仆三人向里屋走去。
屋中灯火通明,传出女子柔媚婉转的声音:“五爷,今日多亏了你,不然妾身和思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冕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举手之劳罢了。”
女子道:“于您是举手之劳,于妾身和思儿却是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您许久不来了,让妾身好好服侍您一回吧。”语声微颤,既娇又媚,带着说不出的诱惑与暧昧。朱弦在外面听着,都觉得一阵骨酥筋软、脸红心跳。
橘黄的光线将两人朦胧的剪影投映在窗纸上,三个人清晰地看见一个娇小婀娜的影子慢慢向高大的人影靠去。
三七和白芷气得脸都红了,焦急地看向朱弦。朱弦目光闪闪,反而站住了脚步。
眼看两个影子就要叠在一起,三七心中焦灼,正要开口。屋内忽然响起谢冕的声音:“娘子大驾光临,为何迟迟不入?”
娇小的人影明显僵了僵,停住了动作。
朱弦唇边现出一丝笑意:以谢冕的身手,几人刚刚闹出的一番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她本就在等他的反应,听到他开口,缓缓抬步进屋。
里面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堂屋,谢冕没骨头般斜靠着一张花梨木雕花官帽椅椅背,噙着散漫的笑意看向她进来的方向。
他身边一步处,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烟视媚行的年轻妇人,死死望着她们几个,目光隐隐露出敌意。
妇人朱唇丰厚,腰细臀肥,穿一件桃红色斜襟掐腰贴身小袄,紧紧箍在身上,勾勒出胸前惊心动魄的曲线,仿佛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香甜的气息欲要扑面而来。饶是朱弦是女子,一眼之下,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看了谢冕一眼,只见他虽面上带笑,眸中神色却幽深莫测,不见丝毫情动。也不知是本就没有动情还是因为察觉她来而失了兴致。
年轻妇人看到她,神色变了几变,看向谢冕,娇滴滴地问道:“五爷,这位是?”
朱弦挑了挑眉,刚刚谢冕都叫了“娘子”,这位还要这般问一番。她不待谢冕开口,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冕道:“五爷,这可是你的不是。”
“哦?”谢冕目光在朱弦面上打了个转,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笑吟吟地道:“怎么是我不是了?”
朱弦道:“人是你带回来的,却连女主人都不识,岂不是你的不是?”
谢冕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娘子所言极是,确是我的不是。”指着那妇人道,“这位是丁香姑娘。”又回头含笑对妇人道,“丁香,过来见过我娘子。”
原来这妇人叫丁香,倒是个好名字。
丁香“哎呀”一声,强笑着向朱弦行礼道:“原来是五奶奶,丁香不知,失礼了。”心中又妒又羡:早就听说五爷新娶的娘子是个美人,她自恃美貌,本是不服气的,可见到真人,却不得不承认,新娘子的容色当真罕见,就是看着还生嫩得很。她不免酸溜溜地想:五爷这种见惯风月的,未必会看得上这种青涩的小姑娘吧。
朱弦打量着她没有说话,三七上前道:“不知不罪,下次再犯就休怪奶奶了。”
丁香的笑容僵住:这套路不对啊,不是应该自己赔礼意思一下,对方说“无妨”才对,怎么就老实不客气地派个丫鬟教导起她来?
她不由抬眼看了朱弦一眼,见朱弦一张雪白的芙蓉面上神态娇憨,一点不高兴全在脸上,顿时把心中的忌惮打消了。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她抬起头来,扬眉笑道:“姑娘是谁,我和你们奶奶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三七冷笑:“丁香姑娘又是什么身份,好大的脸对奶奶无礼?”
丁香一噎,跺了跺脚对谢冕道:“五爷,你看,一个服侍人的小蹄子也欺到我面上了。”
谢冕刚要说话,朱弦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开口问道:“我听说小郎君病了,可要紧?”
谢冕的话被堵了回去。丁香看了谢冕一眼,不情不愿地回道:“谢奶奶关心,思儿刚刚有些闹肚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吗?”朱弦看向谢冕,脸色淡淡地道,“说来是我失职,刚嫁进来不熟悉,院里的事照顾不周全,倒要五爷操心。”
谢冕闻弦歌而知雅意,干脆地道:“是我的错,院里的事早该全托了娘子,不该越俎代庖。”
他倒是乖觉,直接承认了越过她这事做的不地道。朱弦给了他一个回去算账的眼神,谢冕眸中不由现出一丝笑意。
丁香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怎么就忘了,这位爷一向是见到美人就什么原则都没有了。何况,绕过主母直接找了五爷确实是她理亏。
朱弦才不管丁香怎么想,扬眉看向谢冕问:“现在怎么说?”
谢冕态度极好:“自然是全交给娘子。”
丁香失声叫道:“五爷!”看向谢冕,目露幽怨。
朱弦只当没看见,径直道:“既是孩子闹肚子,可轻忽不得。我派人去找大嫂,让她发对牌请个郎中进府吧。”
丁香态度生硬地道:“思儿已经无大碍,不用折腾了。”目光警惕地看着她。孩子本是她请谢冕过来的借口,大家心知肚明,请大夫来不过是让她出丑而已。
“这可不一定,”朱弦正色道,“孩子小,受不得折腾,万一又发作怎么办?”
“我说不用就不用!”丁香尖声拒绝道。她才不信朱弦会有这么好心。
朱弦的目光落到她因激动而通红的面上,露出嘲讽的笑意,从容地对三七比了个手势。
三七转身就往外走,丁香大急,扑过去拦到三七面前,却觉眼前一花,三七苗条的身形一晃,已轻巧地避开她,依旧向门口而去。
丁香的瞳孔不由一缩:动作这么快,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不讨喜,作者君也没话说了,谁让他是领养的呢~希望他以后能变得可爱些(*^_^*)
第18章 心动
眼看三七就要出去,丁香大急,拦不住人,只得求助地看向谢冕,软绵绵,娇滴滴地喊了声:“五爷。
谢冕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听到丁香的声音,仿佛才回过神般,漫不经心地道:“天色已晚,大嫂那边应该已经落了钥。”
“是啊是啊,”丁香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说辞,“就不要打扰世子夫人了,观察一夜再说吧。”
“这样啊,既然做娘的都不担心……”朱弦犹豫了下,召回三七,貌似百般无奈地让了步,“那就先不请郎中了。”
丁香差点没吐出一口血,什么叫做娘的不担心?可这话她还真没心思反驳,只求不要请了大夫来露陷就好。
却见朱弦指着身后那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这丫头白芷略通医术,就让她帮小郎君看看吧。”
丁香刚泄下去的一口气又堵回了喉咙口,正待推辞,朱弦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丁香姑娘可真宽心,小郎君病了都不着急吗?”
再推辞就该引起疑心了。丁香有苦说不出,豁出去地道:“我却信不过……呜……”她口中忽然多了一块糕点,将她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呜呜呜的一个字也说不清了。
白芷手里又拈起一块点心,笑得憨态可掬:“丁香姑娘该饿了吧,吃点点心填填肚。”
谁说的,她一点也不饿好不!丁香越急越咽不下口中的点心,一不小心噎到了,几乎透不过气来。
白芷顺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喂给她。
丁香噎得难受,顾不得这就是害得她噎住的罪魁祸首,就着她的手将一杯冷茶全灌下。顺了顺气,她正要再开口。
白芷又是一块点心,不偏不倚,掐准时机塞进了她半张的口中,笑道:“这点心味道不错,丁香姑娘多吃些。”待她噎住,第二杯冷茶又立刻送上。
丁香慌乱起来,她明明看到对方塞过来点心,却怎么也没办法避开,真是邪了门了。如此这般几个来回,肚子被点心和冷茶撑得几乎炸裂,她欲哭无泪,一手捂嘴,加快语速道:“那就有劳白芷姑娘帮思儿看看了。”带着她们去了隔壁暖阁。
孩子正坐在炕上玩耍,见到一行人进去也不理会,低着头继续玩着手中的孔明锁。
丁香被折腾了一番,无精打采地道:“思儿,五奶奶过来看了。”
孩子恍若未闻,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继续埋头认真玩着。
丁香有些尴尬,又喊了几声,孩子还是没有理她。丁香恼了,眉毛倒竖,劈手夺过孩子手中的孔明锁:“我叫你有没有听到?”
孩子这才抬头看了丁香一眼,目光漠然。
朱弦看清他的样子,心头不由一跳:小孩儿三四岁的模样,皮肤苍白,干干瘦瘦的,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既不像丁香的娇媚,也没有谢冕的风姿,偏偏长了双谢家人的凤眼。朱弦下意识地看了谢冕一眼,难怪别人怀疑他是谢冕的私生子,这双眼睛实在太像。
可谢冕并没有正式承认过,孩子也没上谢家的族谱。若这孩子真是他的私生子,他这种行为也真够叫人唾弃的。
谢冕笑吟吟地道:“思儿,你娘说你身体不适,这位姐姐略通医术,让她帮你看一下吧。”
听到他的声音,孩子眼睛一亮,眼神一下子灵动起来,看向谢冕的方向。
谢冕就指着朱弦道:“这是我的娘子,你叫她……”他带笑看了朱弦一眼,停住。
朱弦亦是面上含笑,倒是跟在后面的三七心提了起来:五爷该不会让这孩子叫奶奶母亲吧?可千万别出这种荒唐事。
“暂且先叫婶婶吧。”谢冕徐徐说着,朱弦偏偏从中听出了一种欠扁的意味。这人是故意将话分成两截,想让她想歪吧。
“婶婶。”思儿行礼的动作有些生硬,却也是乖乖听话了,不像对丁香那般不理不睬。
朱弦想到先前谢冕逗弄宝姐儿,心中微动:这个谢冕,对待孩子倒是很有一套。她对着思儿露出笑容:“听说思儿病了,婶婶特意带了一个懂医术的姐姐过来看你。”三七及时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放有金锞子的荷包算作朱弦给他的见面礼。
思儿漠然看了荷包一眼,全然没有一般孩子看到红包的兴奋劲,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丁香忙代他接过,催促思儿道:“还不谢谢奶奶的见面礼。”
思儿只当没听见,又去找别的玩具玩。
“你……”丁香横眉怒目,刚要发作。朱弦拦住她道:“先让白芷帮他看看吧。”
白芷上前抓起思儿的腕,左右手都诊了一遍,这才松开手,站起向朱弦禀告道:“小郎君是不小心吃多积食了,所以腹胀难受。”
丁香愣住,她只是随口拿儿子做借口,没想到人家居然真的诊出病来了。
“你可能医?”朱弦问。
白芷笑道:“若是别的婢子不敢说,治消食婢子最拿手了。婢子回去煮一锅消食汤,保证小郎君即刻就好。”
丁香忙道:“不敢劳动姑娘,要不姑娘把方子写下,我让她们在这里煮吧。”
白芷道:“里面要用到几味药材,这里也有?”
丁香哑然。药材珍贵,像她这样身无长物进伯府的,怎么可能随便就能拿出来,就算有,也舍不得随随便便用了。
朱弦笑了笑:“还是让白芷回去煮吧。”又指了三七道,“以后丁香姑娘这里有事,只管找她。”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再要越过她做什么,理亏的就是丁香了。
丁香垂头应了一声,听到朱弦的声音在问谢冕:“五爷今日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正房?”丁香一对妖娆的含情目不由偷偷瞟向谢冕,目露期盼。
可惜这媚眼却是白抛了。谢冕的目光落在朱弦身上,带着几分兴味,几分探索,笑吟吟地道:“自然是跟娘子回房。”
*
月光如水,漫天星光灿烂,西跨院通往正屋的回廊下,喜庆的大红薄纱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朱弦拢了拢氅衣,安静地跟着谢冕身后半步处。
将要进屋时,谢冕忽然停住脚步,侧首望向她。
朱弦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不防备,差点一头撞上他。总算她自幼习武,反应敏捷,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失衡的身体。
谢冕瞥了跟在朱弦身后的三七和白芷一眼,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丫鬟恭敬地低头垂手,却没有动作。
谢冕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朱弦。
朱弦笑了,对三七白芷道:“丁香姑娘那里还等着消食汤呢,你们先去准备。”
两人这才应“是”,小碎步退了下去。
谢冕随意往廊柱上一靠,深深地看了朱弦一眼:“娘子御下有方。”
朱弦不动声色,笑容无辜:“五爷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谢冕笑了,一时间,眉目舒展,无限风流:“我只是好奇想问问,思儿当真是积食?”
闻言,朱弦抬头望向他。明月流辉,灯火摇曳,交相辉映,他陷在那片朦胧的红色光影中,玉面如画,姿态慵懒,幽黑的凤眸中意味不明,却不知是随口问起还是有心追究。
朱弦眉眼弯弯,索性坐上他对面的栏杆,背倚廊柱,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垂珠流苏翡翠禁步,一边随口答道:“五爷是先到西跨院的,何必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