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许多天生残缺的婴孩你们不待见,如今这些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端端的却偏偏要折断手脚!
还反以为美!
有什么可美的!
他是个血性男儿,当即猛拍桌面,打的茶杯一阵乱跳,又愤愤起身道:“我必要上折子请愿!”
“此事宜早不宜迟,”杜瑕立即道:“有圣人发话,想必这几日就要过堂审理了,枯等也是心焦,不若就回去吧。”
牧清寒略有犹豫,叹息道:“到底委屈了你。”
他平时要上衙门,甚少有空闲陪伴她,如今更是在婚假中,却又出了这档子事。
杜瑕粲然一笑,一面麻利的打发人收拾行李,一面道:“你这般行事也非一日之寒,我所钟爱的亦是你这面冷心热的,却又啊你做什么!”
话没说完,她就觉得身体瞬间腾空,竟是被牧清寒抱着转了一圈,登时头昏眼花,拍打着叫他放自己下来。
小燕等人都羞红了脸,一个两个的想看却又不好意思看,分明用手捂着眼睛,然而却还故意露出来几条指缝。
牧清寒却像是欢喜疯了,跟方才义愤填膺的模样判若两人,低头就往她嘴上亲了口,低声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你亲口对我说这个字。”
杜瑕给他弄迷糊了,努力回忆过后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我所钟爱的”……
哈哈,这人也忒不禁撩了!
她也是起了坏心眼,见几个丫头都离得远远的,当即歪头一笑,又凑到牧清寒耳边,故意一字一顿的说:“我爱你呀。”
轰!
她几乎都能感觉到牧清寒在瞬间燃烧起来,一双眼睛也亮的吓人,心脏狂跳不休。
要了老命了,在这个便是夫妻也不过能有些肢体接触,却甚少将情爱之类的词汇挂在嘴边,撑死了不过说个“我心悦你”的年代,杜瑕这一句话简直大胆到了极致!
见势不对的小燕几个丫头都缩着脖子跑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顺手帮忙关上门。
牧清寒轻笑一声,道:“好丫头。”
亲手点火的杜瑕却有些慌了,开始胡乱扑腾,让他放自己下来:“青天白日的,作死呢!快别闹了,正事要紧!”
“哪里是在闹,”牧清寒哈哈大笑,轻轻松松抱着她就往里走,一本正经道:“你我新婚,当真没有比这更正的事了!”
杜瑕真是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无耻模样惊呆了,这人还有这么一面?!
等云收雨歇,杜瑕有气无力的听他搂着自己,喜滋滋的规划未来:“……生个女儿,啊,还是先生个哥哥遮风挡雨的好,然后再生几个女儿,都要长得如你一般模样脾性,我必定日日带着她们玩耍……若实在挑不到称心如意的男儿,便是养她们一辈子又如何?”
杜瑕哭笑不得的拧了他一把,黑着脸骂道:“什么人,生什么是你自己这么说了就算的么?还养一辈子,合着还没影儿的事儿,你就先咒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
牧清寒自觉皮糙肉厚,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亲了她一口,又帮忙掖了被角,道:“外头雨下的越发大了,等会儿叫人把饭送进来……今晚上也未必能停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杜瑕直接用被子蒙了脸,浑身都给烧得通红,说不得又去捶他,连声恨道:“都是你!我这头一回来呢,都是你!”
牧清寒不以为意,任她捶打,只是笑道:“天气不好窝在房里又有何不对?难不成偏要出去淋雨?你要出气容易,莫要打的手疼,我瞧瞧,都红了。”
说完,又要低头去亲。
杜瑕简直无言以对,觉得这人成亲之后当真变得没羞没臊,以前不这样来的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杜瑕和牧清寒回到开封城内之时,圣人的御案上已经堆满了各位官员的折子。
折子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要求借此机会将缠足恶习连根拔起,永绝后患;另一类则觉得不过是个人喜好而已,无伤大雅,如同燕瘦环肥各有所爱,若是朝廷当真在朝会上议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而其中请求斩草除根的官员又以终于获得上朝资格的何厉为首,基本上家中都有女儿,又或者只是单纯觉得此举不妥,有碍国家百年生机;而希望放过的官员大多十分轻视女子,本就觉得女子是男人附庸,理应在家当金丝雀,若缠足能推广开来,简直造福全体男人!
两派人马争论不休,吵得不可开交,中间难免也混杂着诸多党派之争和个人恩怨,于是迅速将这一件本就不好分辨的事搅和的越发复杂。
牧清寒和杜文暂时都还没有上朝资格,只能苦等,便齐齐去了何家,希望等何厉下朝后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哪知这一等就是一整天,都月上枝头了,何厉竟然还没回来!
赵夫人也急的了不得,忙打发人去宫门外瞧,结果那小厮很快就回来,气喘吁吁道:“各位大人们都没回呢,说是直接吵起来了,闹得不可开交,没奈何,圣人留了饭,还要再议呢。”
众人一听只是吵起来,而不是打起来,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了酉时刚过,大家才听外头下人们报道:“老爷下朝回来了!”
众人都起身相迎,就见何厉丢了官帽,边走边撸袖子,发髻似乎也不如早上走时那么整齐了,面色风云变幻,一时气愤,一时得意,好一出精彩纷呈的独角戏。
他见大家都在,还愣了下,不过旋即明白过来,也不问,只叫大家都坐,他先换了常服,又简单的洗了脸,这才眉飞色舞的讲起白日的情形。
“那些便是活生生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打量老爷们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哪家里没收着几个瘦马?偏爱看那些女子柔弱之态……说来好笑,因此事关乎女子,就连后宫太后、皇后及诸位嫔妃也都惊动了,虽不得上朝,可太后他老人家竟亲自赐饭……”
后宫嫔妃也是女人,本来过得就够艰辛的了,若任由缠足恶习发展,没准儿什么时候宫里也能塞进几个来,大家看了岂不倒尽胃口?
今天主要的议题只有两个:
要不要彻底废除缠足恶习,以及,要不要以杀人罪判方掌柜的刑。
何厉还是五品官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有话直说,这会儿被派到督察院去,越发肆无忌惮,当即表态道:“如何不能判刑?他女儿月娘说白了就是因他的贪心害死的,难不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杀人,这样就不算?若判他无罪,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当即就有官员不同意,反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人证全无,你又如何知道月娘是被强迫的?再说,方掌柜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
话音未落,此人就被何厉上去啐了一口,骂道:“好个糊涂官,若是当爹的无缘无故就能杀儿杀女,难不成你我还要拍手叫好?”
“天地君亲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女亡,女不得不亡!何厉,莫非你也要挑圣人的不是?”
“胡搅蛮缠!你什么时候见过圣人叫我等诸位臣子去死了?当今圣人便是罪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赏罚分明、公正严格,从不会做出此等因一己私欲就戕害臣子的举动,我看你才是别有居心,竟是想叫圣人担上暴君之名!”
何厉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竟画风一转,公然怀疑起了对方用心,又猛地对圣人跪倒在地,义正辞严道:“皇上,臣要参他居心叵测,意图污蔑圣人名声,此耐罪无可赦的滔天大罪,臣以为,应当赐死!”
圣人:“……”
爱卿莫闹,朕的头已经够痛的了。
那与何厉辩论的大臣已经上了年纪,不比他年轻力壮,此刻又被当众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生生扣了一顶大帽子,也是又急又气,也跟着跪下,反咬何厉滥用职权、借机排除异己。
论起辩论,何厉从没怕过谁!
要口才,他有;要脸面……他可以不要!
在圣人的主动无视下,不过三个回合,何厉就轻松将那老大人气晕……
待他说完,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朝上的混乱,以及圣人的无奈。
杜文忙问道:“那结果如何,圣人决定要废除此恶习了么?”
何厉不禁叹了口气,摇头,道:“谈何容易,此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背后盘根错节,据说江南某些专门培养瘦马的馆子后头站的都是各路官员,若废除了,他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得要做困兽之斗。”
见大家面露失望,何厉却又哈哈一笑,道:“也莫要担心,依我看,圣人虽没下决断,可已经有所倾向,再者这会儿夜深了,想必后宫一众娘娘们也该上场了……”
枕头风什么的,很多时候可比明面上的劝谏更有效!
他没猜错,圣人此时确实被后宫一众妃嫔包围了,素日里少不了明争暗斗的娘娘们此刻却空前统一,纷纷对缠足一事大加谴责,又历数一众惨案,只听得圣人头大如斗,最后干脆回了自己寝宫,哪位娘娘也没叫。
这群娘娘虽然共同伺候一个男人,可好歹也是天下之主,大家在圣人跟前巧笑盼兮,争风吃醋,可对外头的男人就瞧不上眼了。
女子又如何?女子不是人么?本来我们活得就够艰难的了,凭什么又要遭此无妄之灾?
若真要缠足,说不得你们这些臭男人也一同缠了,这才公平!
就这么一连吵了三天,除了极少数不欲掺和此时的和事老外,一众大臣们最终化为壁垒分明的两派,日夜成乌眼鸡状,而相互指责、辩论的内容也有单纯的缠足一案逐渐扩大到了对方以前的黑历史,乃至某些私生活丑闻上,战况不可称不惨烈。
所以说,宁得罪武将,莫得罪文臣。前者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然后还容易不打不相识,打过之后把酒言欢也非稀罕事;可文臣就不同了,一般大家都有个不爱承认却显著的特征:小心眼,且记仇,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攥着许多政敌的把柄,平时假笑的时候就罢了,一旦到了此刻这般关键时候,便一股脑的揪出来,历数旧账,劈头盖脸的砸过去……
他们倒罢了,好歹回去家里还都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倒苦水,可圣人尤其艰难,上朝要应付一众杀红了眼的大臣,下了朝还要面对上到太后,下到一众妻妾的追问……
最后圣人实在是厌烦了,左右他本就不喜缠足女子,便快刀斩乱麻,第四日一上朝便下旨,叫即日起大禄朝内不得缠足!
何厉等人自然欢欣鼓舞,感激涕零,无数花样翻新的好话脱口而出,倒把圣人这几日颇受折磨的身心抚慰了。
这还不算,圣人索性又将月娘一案交于本朝第一个会断案的“青天”宋平去做。
这一举动无疑进一步表明了圣人的态度:他先下旨废除缠足,现在又将案子交于宋平审理,天下谁不知那宋平是何厉的师兄?而何厉又是此次提倡废除一派中上蹿下跳最激烈的一位?
而宋平也不负众望,在审理案件时并非先考虑有关人员的亲属关系,而是单纯的就是论事,当堂判定方掌柜杀人,且又间接逼死发妻,按律当斩。那位老乡虽无直接关联,可也有教唆怂恿只嫌疑,也被打了二十板子,判了三年牢狱。
此结果一出,杜瑕等人只觉得心头大石落地,这些日子以来总算能平平稳稳的出一口气了。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只要有明文圣旨和律法同时施压,想必缠足恶习很快就会销声匿迹,世上的女孩儿们也能安心了。
直到这会儿,牧清寒才终于有空去请人为自己装裱画作,每天都要打发人去问好多遍,等好容易弄好了,他又亲自动手,真与那锦鲤一起挂在不需旁人进入的书房内。
杜瑕见他如此珍视自己所赠,心中欢喜,不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温柔体贴了点儿?
貌似一直以来都是牧清寒送自己这个那个的,可是除了那些能帮忙开拓人脉的巨型摆设,她却甚少送给对方什么,这么多年下来,数来数去也不过锦鲤和……这幅画?
她甚至连针线都很少做!
杜瑕罕见的惭愧了,就悄悄问小燕:“你说老实话,我是不是对姑爷不大好?”
“姑娘如何说这样的话?”小燕惊讶道:“您对姑爷够好的啦,姑爷对您也好,您两位那就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杜瑕见她转眼功夫就开始扯这些,不大耐烦的摆摆手,索性直接问道:“我听说一般女孩儿都会给夫君做衣裳啊缝荷包什么的,可,可我好像没做过。”
小燕这才恍然大悟,又表情古怪的说:“姑娘,不是好像,您就是没做过。”
似乎还嫌打击不够,小燕甚至又继续道:“不光没给姑爷做过,您也没给老爷夫人和少爷做过呢。真要说起来,您主意虽多,可针线上头,除了摆弄那羊毛摆设之外,便是连一条手帕子都没自己缝过呢!”
杜瑕一怔,本能的问道:“我有这么懒吗?”
“哪里是懒,”小燕噗嗤一笑,道:“都说什么人做什么事,姑娘您是有大智慧的,光摆弄文墨就够了,这些粗使累人的活计,哪里要您动手?若您都自己做了,还要我们这些针线上的人做什么?”
听她这么说,杜瑕心里头这才好受了些,又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丫头,就你会说嘴,还怪好听的。”
小燕又笑了,道:“奴婢脑子笨,若再不会说话,可真就不配跟着姑娘了。”
杜瑕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回,托着下巴出神,半晌却又迟疑道:“可是都成亲了,若一点儿东西不做,他在外头会不会被人笑话?”
此间女子多以擅长针线活儿为荣,便是何薇那等名满开封的才女,也会一手好针线,不过平时少动弹罢了。可落到杜瑕这里,她也确实是少动弹,只是真不会呀!
见杜瑕耿耿于怀,小燕琢磨一会儿,笑道:“若姑娘当真想做也不算什么,姑娘这样聪慧,什么学不会呢?只怕姑爷又要欢喜坏了。”
正巧王氏那头打发小英来送东西,还没进门就听见这对主仆说话,当即笑道:“还满口姑娘姑娘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若叫旁人听见了也不像话。”
小燕忙迎上去,道:“是我该打嘴,确实该改了,从今往后便也叫老爷夫人。小英姐姐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