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看向杜瑕,眼神中满是慈爱,道:“瞧着二奶奶也是能文能武的,倒真是一对了,这两年马球极胜,庄子上也有球杆并几颗好球,奶奶若想耍也使得。”
马场倒罢了,并不算稀罕,难得这老人家竟还主动帮他们准备了马球用具!
天知道杜瑕正想学呢!
不等杜瑕开口,早知她心思的牧清寒就先笑了,说:“恁老正想到我们心里去了,她比我还爱玩呢,也有几个闲不住的兄嫂,前儿还说起这个来,这回我越发劝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周伯连连点头,搓着手喜道:“好啊,好啊,爱动弹好啊,多动动身子骨强健,日后生的小公子也好呢!”
杜瑕有些无言,心道这话题跨度未免忒大了些,不是刚才还说骑马的事儿么,怎么眨眼功夫您老就能扯到生崽儿上头去?当真是我大华夏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长者关怀……
因这山上土质不错,草木颇多,自然也少不了瓜果蔬菜和飞禽小兽,一应安排住在这里的也有近半是猎户,每年产出不仅能够供应自家吃用,还常有盈余,或是送人或是直接卖了换钱,都很好。
骑马走了一路也着实乏了,杜瑕等人先回去休息一回,巳时刚过,也就是约莫后世十一点多的时候就有丫头过来问要不要这会儿送饭。
牧清寒问了杜瑕的意思,点头叫人预备着,两人又重新梳洗过,等出来时外头已经摆的差不多了。
杜瑕一看,但见满桌翠绿,一道香油芝麻凉拌菠菜,一盘香菇菜心,一个香椿炒蛋,另有芹菜炒肉丝;也有荤腥,却不大多,不过清蒸鱼,麻油鸡丝,扒羊肉,另有一笼荠菜包子,一罐黄澄澄的粘稠小米粥。数量虽多,可量都不大,两个人吃估计也不会太浪费。
她便立即觉得胃口大开,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肠胃也开始欢腾着叫起来。
牧清寒也看了一回,笑着叫那丫头下去,边洗手边对杜瑕道:“这些倒比咱们素日里吃的大鱼大肉更好些,我这看了就觉肚饿呢。”
两人虽是新婚,可却并非初识,在一起都不知吃过多少饭,很清楚彼此的饭量,也不矫情,略说笑一会就动了筷子。
许是这些菜都是刚从地里摘得,说不尽的鲜嫩,再者院子里还开了几株淡色杏花,眼福口福一起饱,赶了半天路的二人都吃了不少,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碗小米粥,这才舒舒服服的放了筷子,重新洗手漱口。
杜瑕擦了嘴,叫人来撤碗盘,又叫小燕拿了几块银子打赏,笑道:“多谢你们费心,极合我们的胃口。”
正巧那边周伯听说他们吃完了,心里正没底呢,便往这边来问情况,见了这个先是松口气,旋即把一脸褶子都笑开了花,连道不敢:“原本这就是我们的本分,奶奶吃着香就是大家伙儿的福分了,月钱已经够丰厚,哪里还敢要赏?”
杜瑕只说:“我是头一回来,想来你们也费心了,如何能没得表示?再者说句粗话,也不是回回都有,当着你们爷的面儿,还推辞什么?”
牧清寒也点头,笑着说:“即是奶奶给的就收了又何妨?”
周伯不免领着人千恩万谢,又说叫他们有事只管吩咐,绝对不会有一丝不妥。
稍后厨房的人也过来谢恩,杜瑕顺便说了自己的喜好和忌讳。
“……我也不用整日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的,不过也不茹素,你们每日只要挑新鲜的菜蔬弄来即可,菜略多些。夏日倒罢了,其余时节每餐须得有汤,饭后来点时令瓜果,旁的也没什么了。”
伺候人的不容易,被伺候的也未必不需要花心思,这会儿她先把能说的都说开了,即避免下头弄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上来,也叫他们有的放矢,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
那个总管厨房的妇人一听,果然欢喜,连忙应了,又底气十足的说道:“奶奶这样体恤,我们哪里有不知恩的?且放心,小的必定伺候的周周道道的,若奶奶临时想起什么来,咱们山上旁的没有,一应瓜果蔬菜并鸡鸭都是齐备的!后山也有兔子和鹿呢,再多走几里地就是河,也有鲜鱼!”
说完,又问道:“今儿才摘了樱桃,也是山上的,虽个头不如外头专门买的大,可滋味儿着实好,酸甜可口,给二爷和奶奶上一盘?还有青枣,也来些?”
杜瑕笑着点头,道:“也好,就这些吧。”
那妇人又行了一礼,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
外人一走,牧清寒就冲她笑道:“奶奶果然能干,事无巨细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只叫我平白受用了。”
杜瑕挑挑眉毛,有些得意。
原本王氏就颇擅长管家,杜瑕自己又是个有主意的,早前就在家里管了几年,如今倒也很得心应手。
春日容易犯困,可偏偏日短,不好午睡,两人就去外头山上逛荡,也不叫人跟着,走到哪儿算哪儿,即消食又走困。
站在山上往私下眺望跟在山脚下张望的感觉又有不同,不仅空气更加清爽了,风景不免更为壮观,叫人不自觉豪情万丈起来。
但见那粉嫩花朵或疏或密绵延数十里,远远望去一团团一片片,花朵的娇嫩与粗犷的山河走势既壁垒分明又融为一体,有一种矛盾又和谐的美感。
两人边走边说笑,由景生情,还意外冒出来几句浑然天成的诗句,灵动得很,丝毫没有雕琢痕迹,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
走到一处略平缓的山坡,杜瑕远远见几个健壮的男仆在……搭秋千?!
她十分诧异的望向牧清寒,问:“你的意思?”
牧清寒摸摸鼻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前几日我打发人来收拾屋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听说好些女孩儿都爱荡秋千,城内地界狭窄,不便安置,倒是这边宽敞,视野也好,隧叫人赶紧弄一个,不曾想今儿还没得。”
搭秋千说起来容易,所需不过几根木料而已,可就是这几根好木头难得,既要笔直好看,又要粗壮雄健,吃得住气力和风雨侵蚀,牧清寒突然叫人搭,说实在的,这短短几天内就能把合适的木料都搜罗齐备已经殊为不易……
荡秋千么,杜瑕还真没怎么想过,但也绝对不讨厌。
除了恐高的人,这世上能有多少人讨厌荡秋千呢?
、
不过她又顺着牧清寒的话一回忆,还真是,貌似女子不管出嫁的未嫁的,还真都挺喜欢荡秋千的!
大禄朝娱乐活动花样繁多,若说这是无聊所致,实在说不通,思来想去,大约也是跟大部分女子基本都待在家中,内心深处向往外面的世界有关吧。
因为去不到,所以想站得高些,看的远些;因为不得自由,所以想体验一下乘风的感觉……
杜瑕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也太过想当然了,反正……荡秋千很好玩儿就是了!
郑重跟牧清寒道了谢,两人又赏了一回花,都觉得可能自己不是那种感情细腻的,于是一致爽快决定去骑马。
骑马这种事情对杜瑕而言已经是非常寻常的事情了,眼下她却是对之前周伯说过的马球念念不忘,就想让牧清寒教。
牧清寒有些犯难,迟疑道:“你当真要学?打马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便是精通骑术的骑手也不敢保证一定安然无恙,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危及性命!你哥哥尚且不敢呢。”
杜文何止不敢,这几年越发谈之色变,尤其亲眼目睹了几场马球比赛中有人真的断胳膊断腿成了半个废人之后,越发避如蛇蝎,还得空就想劝牧清寒也放弃。
不过就是图个乐子么,何苦冒那天大的风险!到时候将自己弄得肢体不全,只能日夜躺在炕上挺尸,却又图个甚么,何苦来哉?
若要说打马球,就好比这个时候最刺激的极限运动之一,危险程度几乎可跟书生外出游学并驾齐驱,而多少人求得就是这一份儿独一无二的刺激!
要放弃,谈何容易?
听了这话,要说一点儿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杜瑕天生就有点儿冒险精神不说,如今大禄朝的绝大部分娱乐活动也都太过温和,完全不适合她的口味。就好比那从小吃惯重口味菜肴的人,突然有一天叫她一日三餐清汤寡水,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再没个调剂,简直能给人逼疯!
现下对杜瑕而言能称得上调剂的唯有骑马一项,可大部分情况也只是在城内慢吞吞的遛马,没有想象中风驰电掣的预期爽感不说,时候一长还给颠的腰酸背痛,全身肌肉都僵硬……
她暗自纠结一番,试探性的问牧清寒:“你也摔过?”
“嗯,”牧清寒毫不迟疑的点头,丝毫不怕将自己不怎么英勇伟岸的历史摊开来,他甚至还竖起三根手指,认真道:“学马期间不过小伤小痛,不提也罢,打马球的这些年磕磕碰碰也是家常便饭,哪一场下来不是浑身青紫?若说起大伤,也有三回,均是坠马,一回胳膊脱臼,一回折了腕子,一回被戳破腿……”
打马球就是如此,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而一旦真受伤,那必然是伤筋动骨的大伤。
且不说人从飞速奔驰的马匹上面摔下来,关键是场中几十只马蹄不断践踏,一个躲闪不及被踩到就完了!
因此不仅对打球者的骑术、球技要求严格,更考验其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可以说非常全面了。
杜瑕不免听得心惊肉跳,可还是蠢蠢欲动,想了又想才说:“你先教教我么,若着实危险,说不定我自己就吓坏了,也不必谁来替我敲退堂鼓。再者便是我日后打马球,也不过是女子之间游戏,能不能凑得起人还两说呢,也不会激烈到哪儿去。”
牧清寒见状又建议道:“不如玩些个捶丸也就罢了,又雅致又有趣。”
所谓捶丸,通俗解释起来就很像后世高尔夫,据说无比高雅无比高贵……反正杜瑕欣赏不来,当即噘嘴皱眉,简直是用全身心表达着自己的排斥。
牧清寒知道她是个打定主意不松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若自己只是一味回绝,她什么时候偷偷操练、仓皇上场岂不坏菜?还不如自己先晓以利害,然后用心教导呢。
他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拉着妻子往马场那边走去,边走边道:“罢了,我当真不忍心叫你念想落空,不过咱们可说好了,量力而行,不然你哥哥先要去衙门里堵我了!”
杜瑕听得哈哈直笑,说:“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打不过他?”
牧清寒也笑了,一本正经道:“这却也不好说,原先确实打得过,可这两年何师伯颇为热心教他,时常耳提面命,前儿老师还暗暗叮嘱叫我当心呢!”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原先隔着远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可这几年大家都在开封城内,又结了亲,便是隔三差五就要见一回的,他们对何厉此人也越发了解,不免对杜文跟他混在一处这个现实心生惶恐。
杜文本人天生就带些桀骜不驯的狂气,如今再来这样一个讲歪理无往不利的丈人……
好在经过之前江西一案,杜文着实成熟不少,虽然还是锐利,可言行举止都收敛不少,也越发善于揣测旁人心思,如今已经越发像一个老练的官员了,倒是叫肖易生见过之后大叹欣慰。
直到真正开始练习打马球,杜瑕才结结实实知道这项运动的不易,因为它对于骑手整体素质的要求简直到了苛刻的地步。
跟单纯骑马完全不同,打马球的时候你几乎没有功夫分心张望前面的路,两只眼睛恨不得粘在那颗小球上。当然,绝大部分骑手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撞下来的。
所以牧清寒教给杜瑕的第一个要点就是:如何有效的在马上以及马下保护自己。
要取胜,就得先学会摔跤。
怎么摔会比较不疼,怎么躲更容易避开马蹄,怎么打滚才更加保险,听上去不免有些灰头土脸,可实在是每个想要打马球的人的必经之路。
杜瑕听得很认真,甚至还像模像样的从马上侧着滚下,然后在地上又滚了几下,丝毫不觉得丢脸。
这可是保命用的!
这山庄的跑马场建成之后还从没有人用过,这两人在这里一折腾,立即就引了许多不当值的人偷偷的往这边看。其中尤以张铎叔侄和阿唐等人为甚,众人不禁纷纷赞叹道:“当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呀。”
在杜瑕差点真的歪歪斜斜的从马背上掉下来的惊险过后,牧清寒本能的被惊出一身冷汗;待见她不等自己前去救援,就已经顽强的重新爬回马鞍,又忍不住扶额长叹,道:“回头若给三思知道了,必然要将我堵在衙门门口跳脚大骂。”
插一句,自打两人金榜题名之后,肖易生就给这两个弟子赐了字,一为慎行,一为三思,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在拿到赐字之后,不管牧清寒还是杜文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好歹他们也都正式拿到功名,成家立业的人了,呼啦啦地竟然给安上这么个字……
旁的不说,若给他们几个好友知道了,岂不要被笑话死?
听听吧!
卢昭,姓卢名昭字忠烈。
郭游,姓郭名游字旷之!
何其肆意洒脱,何等旷达高傲,何等一往无前!
偏偏到了他们这里,好么:
牧清寒,姓牧名清寒,字……慎行。
杜文,姓杜名文,字……三思!
牧慎行!
杜三思!
当真是一对真金不换的难兄难弟。
然而长者赐不敢辞,更别提是相当于半个亲爹的恩师,于是两个人只能苦着一张脸,别别扭扭的收下,然后接连几天都被同僚用无与伦比的复杂神情注视。
卢昭这厮就更可气了,当天就光明正大地对着他俩放声大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你们两个之前到底做过何等天怒人怨的事啊,这么大年纪了,老师都不放心,还特特挑了这样的字来时刻勉励。”
就连一贯最为温和有礼的金仲也忍不住了,对着他们抱拳拱手,忍俊不禁道:“尊师当真用心良苦,体贴入微。”
谢谢,然而如果你们眼中的笑意没有那么浓,表情没有那么幸灾乐祸的话,我们就更感谢了好吗?
不要说一众好友和同僚,就连何厉听了这消息之后也坐不住了,径直冲到驿馆去找肖易生,火急火燎地要他把字赶紧改过来。
开甚么玩笑,那可是他女婿!他何厉的女婿怎么能有那样一个字!这绝对会是伴随一生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