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的鼻子最灵,它既然说有问题,那就有问题了。
可这缸酱,味道实在太重了!
“确实。您还是倒掉吧,女子最好都不要再吃了。”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啊?我什么也闻不出来啊,萧大夫,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下的料?”三婆子寻常絮絮叨叨,倒突然精明起来了。
萧玉台摸了摸下巴,胡诌道:“蛇胆……蛇胆可入药,可夫人本来就体寒,用这个,对胎儿不利。”
三婆子唯唯诺诺的应着,居然亲自找人抬了酱缸出去了。
阿精一路也算披荆斩棘,连花坛都被掘开,挖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坛子。这大概是什么巫术秘书,上面还用朱砂画着符咒镇着。
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转过,竟然找出五六处,各种手段,匪夷所思。若是查,都查不出什么,可都是颜雪娘都接触到的,这么天长日久下来,她能再次有孕,简直奇迹。
七斤大长见识:“果然都是神操作!怪我孤陋寡闻。不过,你说女子手段?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是女子所为?”
萧玉台淡淡道:“这些手段,细腻入微,就连她每日沐浴的泉水里都做了手脚。总觉得,多半是女子。”
“难道,是成奎那外室?”七斤琢磨道。
萧玉台抱着阿精,摸着它腿上一圈白毛,想起昨日头上的白发,有些恍惚。
“也许吧。明日成奎回来,便知道……你所谓的那位抽象派狂放派的小姨娘是什么人物了。”
“哎哟,神了,神了!”三婆子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进来,双眼放光道:“萧大夫,您看,真是蛇胆!我在缸里捞出来的!真是蛇胆……”
她拿着这团脏东西,还要往萧玉台面前蹭,被七斤毫不留情的给推开。两人连客套话都没撂下一句,急急忙忙回房去了。
“简直落荒而逃……这三婆子,太可怕了!颜雪娘那般神仙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姑?我的天,好可怕!”
这话倒是提醒了萧玉台。
“周大人在外无事,请他去查一查颜三婆子。我总觉得,她有些古怪。”
“当然古怪,咋咋呼呼的老太太……岂止古怪,简直可怕!我七斤天不怕地不怕的,能送她一个怕字。”
七斤虽然言下不甚在意,但却越发留意起这个颜三婆子来。
翌日,萧玉台便见到了成奎,以及“向往已久”的外室。猛一看,还真是被吓了一跳,七斤那几下,画不成画,鬼画符似的,还真是神似!
她整个人黑黝黝的,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嘴唇,看起来也是圆圆的……已经略有些朝天的鼻孔,真的就是七斤画的,两个黑黑的墨团。
七斤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怎么样?
萧玉台勾了勾手指:灵魂画手,你赢了。
成奎面相敦厚,乍一看,却很有些面熟,似曾相识一般。那孩子却不像他们两个,聪明机灵,皮肤白嫩,活泼乖巧。
“这是小儿,来的路上马惊了,就这孩子一个人在车上,因此有些受惊。白天倒没有什么,只是一到晚上,便哭闹不休,还烦请您给看看。”
七斤冷声道:“我们两,是夫人请来的,为夫人调理身体的,小儿病痛并不……”
那孩子慢慢靠在她腿上,突然伸手抱住她腿:“姐姐,你肚子里是有小宝贝吗?那它是弟弟还是妹妹?会留在这里陪我玩吗?我是哥哥,可以照顾它的。”
七斤差点咬着舌头,瞬间心软:“……那,那看就看一眼吧……”
萧玉台开过药,那孩子出奇的粘着七斤,又喜欢阿精,便让七斤抱着猫带他去院子里玩了。
屋内,只剩下成奎和萧玉台二人。那位圆圆夫人也先下去了。
“小公子乖巧懂事,也很粘人。所以,颜夫人拼死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成奎突然问道:“那……要是这次再……,她,她身体不会有事吧?”
萧玉台饮了口茶,慢慢道:“妇人生育,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更何况小产?比起正常生产,小产反而更伤身体。颜夫人已经不年少了,这些年她身体也不如之前,若说没有危险,恐怕哪个大夫也不敢保证。”
成奎面色苍白:“这么危险……可,可她要是正常生育,便没有危险了吗?”
萧玉台道:“正是想保住这孩子,夫人才请我来。夫人慢慢将养着,平安生产是没问题的。更何况,夫人盼这孩子这么多年,若是再次小产……成老爷以为,夫人还能活的下去吗?”
成奎摸了摸头:“活不下去吗?可是……她不知道,这孩子根本就不该留……我难道不想要一个和她一样的孩子吗?可是我……算了,大夫,还请您尽力……”
当天夜里,萧玉台刚睡下,就被闹起来了。颜雪娘面色如雪,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生气。
这回,就连咋咋呼呼的三婆子都不敢多话,在院子门口说了几句,就将萧玉台让了进去。
“老爷真是狠心!明知道夫人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那贱人和孩子给接回来,明知夫人身体不好,还非要夫人出去一起用膳……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夫人哪能看得了这个啊?嘴里说着已经死心了,可……可回来就躺下了呀。夫人还说让我不要去打扰你,我,我实在是不放心啊。到现在,都没动一下。”
萧玉台进了房,那素色纱绢随风舞动,她先关了窗子,颜雪娘抬了抬眼,见是她,才张了张嘴。
“晚间天凉,还是关上窗子,白天多透透气。”
颜雪娘点点头。
“孩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应下了,便想方设法,尽力一试,绝不推诿。”
颜雪娘无声颔首。
“……许多事,你早就知道,却无人可说。这种滋味不好受,但只有你自己,才是你自己的。你的身体、你的孩子……这些,才是属于你的。”
颜雪娘慢慢的,一字一句道:“要是……当年他能平安出世,也像那个孩子那般大了,玉雪可爱,人见人爱。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恨他!”
哀莫大于心死,萧玉台斟酌言辞,道:“他很着紧你的身体。你也该更着紧。不论什么缘由,都与他相关。你若是心神不宁、神思不属,害了自己和胎儿,就恰好让他如愿了。”
颜雪娘干呕起来,她如此一动,又滴米未进,那架势几乎要去掉小半条命了。
“偶尔想,活的这么辛苦,不如算了……就算和他争,输了我能把他如何?赢了,我也一无所有。我无畏输,也不敢赢。”
第三百四十六章神秘家族
那日之后,颜雪娘反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斗志,对萧玉台言听计从,每日挣扎着进食、散步,凡是对孩子有益的都会去做。相反,成奎自那天回来之后,便“安分守己”起来,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怂”,整日带着圆圆夫人和孩子出去玩耍,对颜雪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反而避之不及,既不关心,也不过来捣乱了。
颜三婆子气的要炸,但自那天真的从酱缸里找出了蛇胆,这老太太对萧玉台敬若天人,说什么便听什么。因她禁言,婢女婆子一律不许说起主院的事情,颜雪娘也并不刻意去想,脸色一天比一天好看起来。
“她这孩子,暂时应不会有事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总不会真要等她平安生产吧?”七斤越发看不懂这一家子了。
婆子擅自做主,虽说是夫人的姑姑,可没有一点婆子的样子。夫人一心只想要孩子,俨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知道之前有人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却没有任何反击性的动作。
最奇怪的,还是成奎,眼瞎就算了,得瞎到什么程度,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七斤摇头叹气:“要是她真想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照我说,不如和这渣男一刀两断,带着自己的钱财回老家去。再找什么男人找不到?”
颜雪娘送了萧玉台一株兰花,虽说不算名贵,但却是从山中寻来的,胜在姿态自然。
萧玉台正用抹布擦洗叶片,也摇了摇头:“你早说过两次了。她必定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小七,这话别再说了,即便这是个让她痛苦的泥沼……也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何况,事情也未必就如我们想的那般。让你备的东西,都找到了吗?”
七斤道:“自然。就是些变戏法的小玩意儿,当初常用的。去药店找些药粉,我自己就能配好了。只不过下午那三婆子拉着我讲话,又不肯离开,我担心被她发现,才耽误了一会儿功夫。”
七斤正等的不耐烦,那成奎便又不负众望的出了幺蛾子:这孩子头一年回家,又是五岁的整生辰,便要好好的热闹一番。阖府上下,都张灯结彩的预备起来,又因为是孩子,还请了一个高鼻梁的西域人来表演杂戏。
成奎特意亲自来和颜雪娘说明,请她当天也出去热闹热闹,态度卑微。颜雪娘自然不耐烦和他啰嗦,可颜三婆子却劝她出去走动走动。毕竟这成奎得意洋洋不是,也不能让那一家三个“歪瓜裂枣”这么得意,虽说不请什么人,但出面的自然得是自家夫人。
颜雪娘懒洋洋的不愿动:“合着三姑便是让我出去给人家添堵?”
“自然不是!”颜三婆子拉长了嗓子,又看向萧玉台。“自然不会是这样的啊,您是这家的女主子,您给谁添堵?也好叫那些人瞧瞧,那成奎真是瞎了眼了。再说了,大夫一直让您出去散散心,您瞧瞧那西域的杂戏怎么样,至于别的,有萧大夫在呢,您怕什么?那三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怕的,能有什么手段?那七斤姑娘一只手就能把他们三拎起来甩飞……”
萧玉台笑道:“闷的久了,确实觉得心烦意乱。夫人这几日不是总觉得提不起精神?大约是闷的久了,许久不见人的缘故。”
等那日出门,萧玉台才深觉后悔,这种场合,果然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房里更好。被好几个大姑大姨揪着问,可否许了人家之后,她便一头扎进厢房,干脆躲起来了。
杂戏演了两场,因为孩子喜欢,到晚上还有一场。这时人多半都走了,就剩几家亲近些的还在,预备住上一晚,明早再走。萧玉台便也出来了,那西域人瞳孔有些栗色,很是深邃明亮,杂戏也玩的不错,正看那人一个一个的往头上扔着碗,突然手心一凉,凭空多了一把野果子。
是野枇杷。
他回来了。
萧玉台揪了揪阿精的毛,把这小东西给放了出去。阿精很聪明,明白主人的意思,闻着气息去找白玘。小猫一路跑,她一路追,不留神,就撞进他怀里。
他张开手,原本就是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他便收紧了怀抱,用一个沉窒的罗网来陶醉他的小猎物。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突然有些惊怕,不想哭,可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我错了……小白,是我错了……”
“我突然有白头发了,我担心被人看见,害怕已经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办法留下他……我不该强求……哪怕只此百年,我死了,你忘掉我也好,我不该强求这个孩子……我让你这么辛苦,瞒着天地间所有,东奔西走……是我错了……”
白玘压下腥甜,握紧她一绺头发,似乎捏紧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