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朱贝妮准备直接返回采购部。
做好离职交接的陶慕挽着朱贝妮的胳膊,笑咪咪朝小安和恋恋不舍的粒粒挥手道别。
转过身,陶慕对朱贝妮说:“我们俩以后要多联系。我们俩一样,都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城市。虽说她们也是来自异地。但我们跟她们不同。她们可能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而我在这个城市已成家,你将成为外地媳妇,我们会在这个城市生活、养老,直至人生终点。所以,我们应该及早紧密联系起来,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多个朋友多份快乐、多份温暖。你说是不是?”
朱贝妮心中吃惊不小,但也无话反驳。
“我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找好工作才离职的。”为了证明做朋友的诚意,陶慕坦白了她的小秘密。
“不错呀。”朱贝妮道。她想,这种做法大概会深得实用主义者陈小西的赞赏。
“嗯。传说中的骑着驴子找马。”
“新工作是什么行业?”朱贝妮问。
“芯片封装测试,算是电子行业吧。这回是跨过企业,算是外企吧。”陶慕相当得意。
“做什么呢?这跨行跨得够大的。”
陶慕笑得更得意了:“做客服。多亏我的英语还没全丢。到时候有合适岗位,我介绍你去。”
在地铁站门口,朱贝妮和陶慕分别上了不同朝向的车。
朱贝妮觉得心境有些乱,她很想跟陈小西聊一聊,又不想主动打电话给他——大概从昨晚没有例行接到他电话起,她便莫名开始赌气了。
幼稚的赌气。她知道,却不想改变。
坐在地铁上,她试图自己梳理那一团乱麻。她拿出习惯性地放在背包里的本子和笔,一条条写出愿意和不愿意的理由。最后发现,困扰她做出正向决定的,竟然是嫌搬家太折腾。不能不说,这个结论让她意外不少。
地铁到站的时候,朱贝妮已经下定决心:答应调岗——如果拒绝的原因只是嫌弃搬家麻烦,听上去的确不像正当理由呢。
所有的烦恼都已解决,朱贝妮反倒不那么怀念陈小西的电话。
电话不早不晚,在晚上9点打来。
“有没有想我?”陈小西声音里藏着甜蜜,带着撒娇。
“想过……”
“唔,我可是想你想到现在啊。”
“要是真的,你怎么才打电话给我?”朱贝妮反口质问。
“呦,一天没见,我的小姑娘犀利不少!”于是陈小西将昨晚酒吧有事,出酒吧已经11点,怕打扰她睡眠,而今天中午之所以没有趁午休时间打电话,则是因为明天新公司开业,今天全体人员忙疯了。
“我真的一直在想你哦。”陈小西缠绵告白。
“切——”朱贝妮拖长声音,与其让他戏虐嘲讽,不如换她来:“分明说我其实没有什么突出优点,若有,也只是没有突出缺点而已。”
陈小西却振振有辞:“啊,因为跟你恋爱,就不能让人说实话了?”
朱贝妮心中一恼,脱口而出:“你甚至都不知道你爱不爱我!”
“轻易把爱说出口的人,也容易轻易地忘记。我是一个诚实的人。”千言万语,忽然有些哽喉。
倾诉衷肠这件事,他还真有点不擅长。
第273章 宾州那个人
朱贝妮坐在星巴克舒服的圈椅内,弓腰贴着膝盖小声接电话。
听到陈小西说“轻易把爱说出口的人,也容易轻易地忘记。我是一个诚实的人”,电话这头的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搬家的这天,是陈小西新公司开业的第二天,同时,也是一个下雨的周六。
陈小西去朱贝妮所在的小区来接。他背起一个包,抱一个大号整理箱。朱贝妮拖一个中号行李箱。朱贝妮勉强抽出一只手打伞,想给陈小西遮一半雨,陈小西对朱贝妮说雨不大,他有帽子,朱贝妮****就好。
陈小西要往前面30米外的公交车站台走,雨越下越紧,朱贝妮的伞被风吹歪倒一边。在飘摇的紧雨中,朱贝妮滋生出一股情绪,觉得搬家太累了,30米太远了。朱贝妮喊陈小西,说她要打车。陈小西回过头看朱贝妮,什么话也没有说,又走了回来。
因为有雨,车很难打到。陈小西把整理箱和行李箱放在稍高的地方,转身去了十字路口的另一条路,最后引来一辆出租车。司机打开车后箱,陈小西来回奔波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把随身背的行李包放在后排座位,随手又往里推了推,给朱贝妮推出一个完整的位置。自己才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坐在出租车里,玻璃被雨丝打花。朱贝妮看着窗外模糊地车和人,心里稍稍舒缓了下。陈小西跟司机说了地址后没有再说话。
下车后,陈小西意外开口:“如果我挣跟你一般多的工资,我是不会打车的。”
朱贝妮本来挺感激他的出力帮忙,这会猛然听他这样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知道28块钱的打车费对你,对领固定工资的你是什么概念……你这个人,如果不用虚荣形容你,你就是对钱没有概念。”陈小西见朱贝妮傻愣地看着他,还以为是求解释。
朱贝妮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陈小西问:“我说错什么了吗?欢迎辩论。”
朱贝妮睁大眼睛,试图不让眼泪掉出来:“我没有可以争辩的。就是委屈。下雨天我搬着重东西为什么不可以打车?我自己花自己的钱,你为什么要表达不满?”
一直平心静气的陈小西,此刻皱着眉头:“你搞清楚,搬家的时候重的东西是我在搬。下雨天搬家你可以打车。但是我仍然认为挣你这样的工资,在这样的城市生活,是没有资格说打车就打车的。
你可以打,是因为我会给你一个生活保障,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凭你的工资能够随意生活。我不是表达不满,我只想让你清楚地意识到,你的工资,可以让你做哪些事情。
即使不是雨天,即使没有行李,哪天你不想挤公交不想赶地铁,你要打车,可以,但是你需要知道你其实没有这个能力。”
朱贝妮辩无可辩,不知怎的,眼泪却忍无可忍地掉下来。
她想起小林绿子曾说起她想要的爱情——我跟你说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就丢下一切,跑去为我买。然后喘着气回来对我说:“阿绿!你看!草莓蛋糕!”放在我面前。但是我会说:“哼!我现在不想吃啦!”然后就把蛋糕从窗子丢出去……我希望你说:“知道了!阿绿,我知道啦。我应该早晓得你不会想吃草莓蛋糕,我真是笨得像驴子一样不用大脑。对不起!我再去给你买别的。你喜欢什么?巧克力泡芙?还是起士蛋糕?”
呃,省略号后的半段就算了。
但至少要做到省略号的前半段啊,真心包容她的任性之举!毫不芥蒂她的兴之所至!
怀着与小林绿子同样爱情观的朱贝妮,泪眼婆娑地看着蒙蒙细雨中的陈小西,在猜测,自己改变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看到神情越来越悲愤的朱贝妮,陈小西再次摸不着头脑。
又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想不通,也不想了。
陈小西苦笑着叹口气,拉一把对面的朱贝妮,开始转移话题。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初去美国的事情?”
朱贝妮入戏正深,凭空听陈小西这样问,不由好奇心起……可明明正在生气……算了,还是听戏吧。
“没有。”朱贝妮回答,然后巴巴等下文。
“我带着家里的全部积蓄,三千二百八十二块美元,准备去机场。刚出家门,有个邮递员来投递,恰恰好是我美国学校寄给我的。打开一看,原来上次给我的入学通知书时间写错了,不是八月,是九月开学。”
“然后你走还是不走呢?”朱贝妮问。
果然是个故事都能轻易吸引她,陈小西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家里没有余钱供我任性。箭在弦上。机票都买好了,飞机都准备起飞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我在国内机场的公用电话处,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不停地拨我电话本上所有的七拐八拐得来的美国的电话。那些电话有的是我妈妈的远方亲戚,有的是亲戚的亲戚,有的是邻居的亲戚,也有的是同事的同事,总之都不认识,都没有见过。让我觉得很悲伤的是,电话一个都打不通。别的人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都兴高采烈的。我们一家人,在机场,非常悲伤。那种对未知的惧怕,真让人印象深刻。”
“你还敢上飞机?”朱贝妮紧张追问。
“上。即使人生地不熟,即使半夜到纽约,我都上。非常幸运的是,临上飞机前,我终于打通一个人的电话。是我哥哥的老板的弟弟。我出门前一天得来的电话号码。我运气真好,那人没有推脱,真的是半夜开车很远去接我。
他是个华人,在唐人街,家非常小,平日里没有我都有家人睡地板,根本不用说任何,我知道我不能在他家呆。
我只在他家厨房地板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我去新泽西找我妈妈的一个亲戚去了。去之前还是打不通电话,不过我手上有地址。幸运地是我旁边坐的一个女士,曾到中国旅游过,她要去的地方跟我很近,她还帮我买了车票。”
“后来呢?”
第274章 故事化解法
“后来我找到了本子上的地址,开门的人说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搬走了。
再次陷入绝望。幸好一个邻居说他知道那人搬到了哪里。
当我出现在邻居说的新地址时,我想我们彼此惊呆了,因为他的居住条件也很糟糕,比六七十年代的上海还糟糕。不得已我继续在我的本子上找可以接纳我过一个月生活的人。
一个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亲戚的亲戚宽容地接纳了我,他在当地开中国餐馆。新泽西的人开车送我去宾夕法尼亚州。我还记得俩人寒暄的情形呢,新泽西的人说先生哪里发财呀,宾夕法尼亚的人说,哪里哪里,混饭吃。自此,我开始在美国落下脚,开始在餐厅擦桌子。”
“可怜!”
朱贝妮陷入想象,当年懵懂的少年,孤苦伶仃飘落异乡,流离于不同的地方。会惶恐吗?夜里会哭吗?
“就哭过一次。觉得没有想象得好。不过这是自己选择的,哭也没有用,好不好,都要走下去。”
“你怎么那么勇敢!那么坚强呢!”朱贝妮赞叹。
“那当然!我是谁呢!”陈小西不无得意。“咳,其实也没啥了不起。人生总是会碰到关口,不同的人碰到不同的关口。过来之后,回头看,也就这样。”
朱贝妮:“……”
“你也会觉得现在很辛苦吧?我想告诉你,当年我也很——比落魄好一些,至少很动荡吧。我曾经想过替你承担,给你安稳,后来改变主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轨迹,做了选择就得承担选择后的结果。来了上海,这就是你要面对的生活。不停的搬家、换工作。不过,是螺旋上升的圆圈。以后你会发现经历很美。
我看着你走,等你走不下去了,我去充当那个宾夕法尼亚的人。”
完美化解赌气与委屈!
朱贝妮羞涩一笑,主动拖起行李往曾经熟悉的小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