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地址,出租车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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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翼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前胸后背湿了一片。粘腻闷热,抬头看天,天上乌云重重,看似要闷出一场大雨来。
公交车下来到小区门口,还有八九百米的距离。何翼正走着,身旁一辆出租戛然而止,车门打开,里面走出的熟悉身影,可不正是何美丽吗?
她下班回来怎么舍得打车?
何翼心里咯噔一下。尤其看到,何美丽从摇下的副驾驶窗户接过司机递给她的打车凭证后,随手将凭证扔进路旁的垃圾桶。何翼不觉心头又一沉。
何美丽显然没有发现身后的何翼。
她快步往小区门口走,进小区左拐第二幢楼2单元。这种小区陈旧杂乱,以至于居委会装好的单元密码门三天两头坏,久而久之,乏人修缮,密码铁门成了摆设,堂而皇之地敞开着。
何翼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看她目不斜视上楼,开锁。
直到她要关门,他才伸出长臂,用力一挡。
何美丽惊慌回头,看到是何翼,才大为放松。
“吓死我了!”
何美丽拍着胸口叹道。
“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何翼脸色阴晴不定。
“去死!”何美丽妩媚一笑。
何翼板过何美丽,将她正面对自己,大手覆盖在蓬勃的胸前。透着干爽的衣服,胸部柔软细腻可感。想到自己身上衣服拧出水来,他心中不悦,脸色一沉。
“你没啥要跟我说吗?”
何美丽嘟起嘴巴,什么意思,要我表白你吗?以前他俩经常玩情话诉衷肠来着。此刻她还沉浸在自己因付出而生的自我满足中。
“门还没关呢。”何美丽打下何翼放在自己胸口的手。错过身要去关门,才走一步,就被何翼硬生生扯回来。
何翼一把把何美丽推到墙上,发转的手掌卡在她下巴上,直视她的眼睛,又一次,问道:“你没啥要跟我说吗?”
何美丽一腔柔情蜜意猛然遭受蛮横对待,整个人为之一滞。
“最后一次问你,你没啥要跟我说吗?”何翼的眼光要冒出火来。
“疯了你!莫名其妙!”何美丽略略心虚,很快被委屈、辛苦、疲乏及何翼突如其来的任性压倒。她想挣脱,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一气之下便腾出一只脚乱踢。
“你才疯了!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拿我当傻瓜!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白痴吗?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爷不说,你还真当爷什么都不知道?”何翼两手钳住何美丽的肩膀,摇晃起来。
何美丽浑身像要散架,养了十天的身体还有些虚,上班劳累一天,哪里经得起何翼这样摇晃。她眼前金星直冒。挣又挣不脱,无助之下,泪珠脱线一般,一颗颗滚落下来。
“不许哭!你休想把我耍得团团转!你个骗人的妖精!”见何美丽流泪,何翼心一软。可是想到自己像傻瓜一样蒙在鼓里,顿时又硬气起来。
“……”何美丽听到“骗人”二字,如惊雷在耳。
见何美丽怔怔的,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沉默如默认,让何翼莫名心慌。他隐隐有些后悔。事情临到证实,反而希望自己的怀疑是假的。
何美丽眼睛疲惫地闭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手术的事情也不会成为永恒的秘密。只是,谁告诉的他呢?
朱贝妮,陈小西,杨青青。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这三个人。据她所知,这三个人都没有何翼的直接联系方式。到底是谁告诉他的呢?累得转不动的脑子,仍旧努力去推理,结果是徒劳。
见何美丽始终不解释,何翼愤恨不已,恼羞成怒。他用力一推。何美丽就像秋天从树上飘落的树叶,直直坠向地面。
“滚!你给我滚!”不想看她憔悴难过的模样,又咽不下她的背叛。怒火攻心的何翼跳脚发怒,拎起门口何美丽的行李扔到门外,指向何美丽的手指快戳到了鼻子尖才收手。
“滚”字落音,手指落定,与她四目相对,才惊然发觉,把自己也吓到了。
何翼愣住了,他让她滚!
她不敢相信,他让她滚!
四目相对的静默时刻,窗外滚滚雷声席卷而来。刹那间电闪雷鸣。雨滴重重地甩在玻璃窗上,急急如战鼓擂。
何美丽泪光迷离中,看到门外的行李,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奔行李而去。一个趔趄不稳,差点摔倒。还在过道逼仄,伸手就可以扶到厨房板。
闪电划破天空。何翼的脸色在闪电中变得惨白。
他冲她的后背伸出双手,却磨不开面子张口挽留。
阵阵惊雷中,傻了一般看着她从门口消失。
许久,许久,喘不过来气。
何翼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脑砸了。如果不是网络链接推广总是蹦出“无痛人流”、“打掉孩子多少钱”、“小产禁忌”之类的“猜你喜欢”,何翼是不会平白生出二心的。
所谓的出差一周又是什么鬼。何翼是从分公司辞职的人,大家都在江浙沪,撑死出差三天,何曾有出差一周的先例。
第109章 心死而分手
她消失的那一周,他捱着,等她来电话,等她解释,等她撒娇。
最终捱不过,他把电话打过去。
偏偏让他看到垃圾桶里刺目的“月子餐”。
她一向如小女人一般舍不得在暗处用钱,只肯将钱花在明面上。而他却亲眼看到,她竟然一路打车,且有意销毁小票。
如果因他而怀孕,有什么不好说的呢。难道她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初回来的那两天,他一直在极度痛苦中挣扎。
问,还是不问,是个问题。
可他那点脑容量,哪里想得清楚!他只知道,他怕她从来没有真的打算跟他长长久久。
他贪恋她的妩媚。又恨她的欺骗与沉默。
一直在琢磨技巧。询问的技巧,表述底线的技巧。事到临头,却是愤怒主导。爆发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苍天可以作证,他从来没有想过赶她走!
眼下,他却把他赶走了。
一开始还分得清一滴一滴的雨滴声这会儿已经分不出,如瓢泼般倾倒下来。初秋的雨带着夏天雨的特质,急又快。
何翼焦躁不安。他还没有想清楚,人已经惊慌失措地抓起门口的伞,踢踏着鞋子跑出门外。
等何翼跑下楼,雨水已经下得地面起了泡。视线所及,烟雾迷蒙。才撑开伞,风已经把伞刮得反转过去。这伞,有跟没有一个样。
何翼冲进雨中。
不管因谁而怀孕,他心疼她。动刀的手术,苍白的脸。她的身体如何受得住这般雨水。
何翼东奔西突。却哪里都没见到何美丽的身影。
一阵风吹来,带着秋的寒意。何翼一个冷颤,猛然清醒:是不是,从此,永远失去了她……他手扶路边栅栏,再不能移动他的腿,只剩大口大口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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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贝妮在公司宿舍里,跟粒粒嘻嘻哈哈,正笑着闹着换衣服。雨下得太急,她们奔跑也没能侥幸。才淋了一分钟,已经湿透。
粒粒原本害羞,偏偏淘气地想偷窥。被朱贝妮逮到,声称要看回来。
一个扯,一个躲,正闹得欢,朱贝妮忽然凝神细听。
“咦?怎么啦?”粒粒好奇。
听力所及,没有任何声响。朱贝妮讪讪笑笑。也不知刚才怎么突然走个神,似乎有人在门外。
等换好衣服,朱贝妮不放心,特意走到宿舍最外面的门口。先从猫眼里看一圈,又忍不住打开门,门外确实无一人。
“有人吗?我怎么没听到。”粒粒从身后探出头:“没有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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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美丽拖着淋湿的行李,慌忙躲进弱电间。
雨水如浇灌,她早已湿透。混混沌沌,等她有所觉知,她已经来到公司宿舍所在的小区。失神信步,身体已经识途般七拐八拐,拐向她曾经的宿舍。
高傲是什么?
何美丽早已无力思考,却被高傲操纵,落不下敲门的手。她踌躇着,犹豫着,暗中期盼有人正好回家。可惜大雨滂沱,再无他人归家。
忽然有脚步声走向门口,她却受惊一般逃了。
无颜面对。
不要说别人,她连自己都无颜面对。追求者如云的何美丽,何曾想过有一天会落魄到被人喊滚?
不敢再乘电梯,何美丽拖着湿答答的行李从楼梯上一阶阶蹭下来。
雨渐渐稀了。智商慢慢上线。
这附近,似乎有家小旅店,价格低廉。因为总在用霓虹灯广告“三小时”的钟点房,曾经被她们四人约会组好生想象一番。这会儿,它正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办理好入住,拿着302的房门钥匙,甩掉好似粘在身上的肆意打量目光,何美丽拖着生锈了般的身体,在一位胖婶的指引下,爬上崎岖楼梯,找到了302。
勉强冲洗一番,何美丽轰然倒塌在床上。
夜半,被隔壁起伏的呻吟声惊醒。只一瞬间,又昏沉睡去。
次日。闹钟响了三回,才成功起床。换上昨天挂起的衣服,擦干背包外面的残存雨痕,何美丽体面地下楼。
因为与雨水中的形象过于悬殊,前台胖婶几乎错不开目光。人也殷勤不少。
“续一天。”何美丽道。
“没问题!我给你八折优惠!”胖婶点头。
何美丽集中注意力,操控着自己的身体,以防走路姿势太奇怪。
到了公司,她要比往常更投入,才能续上昨天的片儿。
打电话,通知其中一位面试者下周一上班。联系招聘网站,公布一个“录入员”的新职位——文惠已经提交辞职申请,最多一个月就会走人。做完这些琐碎的,还要忙新一月的考勤登记。那才是耗神的大头儿。公司考勤还处在用纸张打开的原始阶段呢。
还不到12点,已经头晕眼花。
看看手机,一直很寂静。
何美丽现在还没有办法想何翼。她将最柔软的朝向他,他却狠狠捅一刀。
“你没事吧?”朱贝妮蹭过来,蹲在何美丽的桌角,询问道。
“你会跟何翼说我手术的事情吗?”何美丽问得很平静。
“我吃饱撑了也不会呀。”
“你觉得杨青青会吗?”
“她应该连猪头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吧!我也没有,陈小西也没有……”话说到这儿,朱贝妮突然意会到是自己在喊猪头,何美丽则是指名道姓喊何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加上问的这个问题,不妙!
“他知道了?”朱贝妮不觉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