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昱又站起来谢恩,惠妃叹了口气,看着长得更加挺拔的儿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那事儿闹了个大乌龙,可要是真的传出去,丢脸的是你自己。”
钱昱:“儿子知道。”
惠妃道:“我不说,你自己也会派人去查。那事儿我是交给你媳妇去办了,那两个冒牌货如今是死是活都算了。”
钱昱点点头:“儿子明白。”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惠妃道:“姜氏又有了身孕。”
惠妃看他这么高兴,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过来:“她有身孕是迟早的事儿,可是一个人生总比不过一群人生。她再能干,生出来的也是庶出。要真有那么一天她过了正主儿,有人心里头就该不太平了。”
钱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不接茬。
惠妃转了个话题,道:“我这儿还有不少新到的芦荟胶,待会儿你带点回去抹。”
钱昱说:“这东西到处都有,府里不差这个。”
那边方嬷嬷带着乔氏挑得差不多了,又引着她出来,刚好钱昱要走,乔氏想坐下陪惠妃说说话,惠妃揉着额头道:“行了,你也回去吧。刚被人给气了一场,可不想再给气着了。”
乔氏只好跟着钱昱一块儿出去,这回钱昱一点都没等她,快步出了咸福宫,乔氏快几步追了上去,到了宫门口,她上前问:“三爷是去工部吗?正好能捎爷一段路。”
钱昱摆手说不用:“你先回去吧。”四处望找不到刘川,问旁边等着的小太监道:“你师父呢?”小太监细声细气地说:“回三爷的话,师父去前头喝茶去了。”登时钱昱一脚就朝着他心口踹过去,小太监挨了一下半条命就没了,趴在地上上不来气。
刘川屁股着火一路小跑过来,钱昱看见他就冷笑:“主子爷在太阳底下晒着,你倒是会享清福。”
刘川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豆大的汗从脑门往下爬。
钱昱赏了他一脚,自己先朝外头去了。
乔氏站在一旁,看刘川一骨碌飞快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巴,一阵风似的追过去,乔氏远远听见他问:“爷,咱回工部吗?”
三爷说的什么她就听不真切了。
丫鬟在旁边小声问:“夫人,咱们回府吗?”
乔氏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直接把人给打翻了,丫鬟脸蹭在地上掉了一块皮,疼得眼圈一下红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泪,强行忍着又站起来。
乔氏看着她,厌恶道:“狐狸精!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另外一边,钱昱脚下生风地往宫外走,刘川一路小跑先去马厩里把马提前牵到宫门外候着,路上往自己脸上狠狠来了两巴掌:“让你贪嘴!”一张脸瞬间肿了一半边,他怕待会儿三爷瞧见了,还以为他故意卖相,又往另外一边脸狠狠来了两耳光。
他扭头看见徒弟小耗子坠着腿跟在后面,像是只剩下半条命了,让人过去把他搀着,人到了跟前,看见他胸口一个鞋印,不忍心道:“这回是你顶了师父的缸了。”可有何尝不是顶了夫人的缸?
娘娘想让爷坐夫人的轿子,故意派人把他给支开,好让三爷出去之后叫不来人。
一面是娘娘,一面是三爷,两面都是得罪人。
这事儿放在以前,三爷八成就上了夫人的轿子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唉!
钱昱顶着太阳,一阵风似的进了工部大门,大大小小的官吏被叫进去,然后再被骂出来,张鄂带着李福气在外头求见,刘川猫着腰过来对他俩挤挤眼睛。
张鄂看见他领口上的鞋底印,又瞧他的脸也肿成了个猪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李福气给推了进去:“这事儿还是你进去回了三爷罢。”
李福气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张鄂猫着腰躲在外头听里面的动静。
李福气刚进去没一会儿,张鄂就听见里头传来三爷的声音:“张鄂进来!”
刘川捂着嘴在外头偷笑,孙子,有好处你就击破了脑袋上,这回轮不着你在那儿挑三拣四。
张鄂毕恭毕敬地进去,看见里头李福气跪在地上,三爷坐在书桌边上,旁边就摆着一座冰山,上头冒着白茫茫的凉气,飕飕的冷风一个劲儿往他这个方向吹过来。
他进去先就跪了,半天都听不见上头三爷说起,他就只能缩脖子缩脑袋地把自己给藏起来。
钱昱批注完手里的几个帖子,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指指张鄂:“查得怎么样了?”
三爷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爽。
张鄂支吾着不敢说实话,然后就挨了一脑袋砚台。
钱昱道:“说吧。”
张鄂:“冒名顶替的那个正是之前金陵城顾沂的妹妹,顾氏。”
钱昱问:“人现在在哪儿?”
张鄂实在不敢说,私底下一个劲儿用手去捅李福气,钱昱不耐烦了,张鄂只好木着脑袋豁出去了:“人现在被收进了姚通府里,说是姚通的义妹”张鄂扔了一个大雷,索性就顺便再扔一个出来:“奴才这些日子去查顾氏的下落,竟然瞧见三皇妃每日都会去姚府待上一两个时辰。”
说完之后,整个屋子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半天,钱昱才道:“你怎么看?”
张鄂其实还查到了,除了一次三皇妃去姚府顾沂不在,其他时候顾沂都是先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是他不敢说,三皇妃跟人偷情这种事,知情者就得死。
张鄂战战兢兢道:“三皇妃宅心仁厚,怕是受了那顾氏的蛊惑,一时不忍心动手。
钱昱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屋子里只能听见滴漏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张鄂头重脚轻憋着气,都要晕过去了,才听见上头三爷道:“接着查。”
张鄂道:“还有一件事儿,这些天姚府派人去了南门边的帽儿胡同,不过姜家主人都不在家,姚府叫了几次门都没能叫开。”
钱昱让他先让人盯着,看看姚通这龟孙王八蛋想要干什么。
两人磕头:“是。”
钱昱摆手:“下去吧。”
两人一块儿白着脸出去,刘川赶紧过去给扶着,三个人推推搡搡到旁边耳房坐下,刘川一人递过来一杯茶:“醒醒神。”
张鄂接过茶慢慢喝,李福气还在愣神,刘川拍拍他嘲笑道:“小子,吓傻了?”
张鄂对刘川摆摆手:“你可别小瞧了他,军营里头出来的。”
刘川惊奇道:“这小子能拿刀?”
张鄂呸一口:“拿铲子的!”
刘川笑道:“哦,伙头兵。”
李福气突然放下杯子站起来,刘川吓了一跳,张鄂呵斥道:“你干什么?没规矩了?”
李福气噗通一声在刘川跟前跪下:“小的以后想跟着师傅您办差事,烦请师父提拔。”
这回换做刘川傻眼了:“小子,你知道进来是要捱那一刀的吧?”
李福气肯定地点点头,刘川皱着眉:“那一刀不是捱在你胳膊腿儿上,也不是捱在你脸上,你想清楚了?”边说,边用胳膊肘捅捅张鄂:“管管你底下的人。”
张鄂捧着茶看戏,李福气想进府里伺候这话倒是跟他提过,他也让他千万想好了:“你年级还轻,外头没媳妇儿子,你进去了可就真没活路了。”
李福气就说:“那我回去再想想。”
张鄂以为他想通了,没想到突然来这一手。
刘川劝他:“什么事儿熬不过去的?你现在跟着你师父,好日子在后头呢。如今三爷肯用你,就是等着以后要提拔你。咱马上就要扩府了,这会儿咱爷就已经封了郡王爷,以后还有的路往上走呢。”
李福气说:“我文不成武不就,能干的就是握着铲子炒炒菜。现在又不打仗了,难不成以后真找个酒楼去给人当厨子去?”
刘川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见惯了大风大浪,一时间想停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张鄂叹:“这小子是心大,见过了大钱,小钱小日子嫌弃过不上了。哪里比得上咱们,那时候家里是没法子了,最把人往宫里头卖。”
刘川就先把李福气安排去了膳房,挨了刀之后李福气在床上只躺了三天,就下地开始干活儿可。
赵太监看他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不敢给他重活,就让他去给灶台吹火。
中午的时候,黄丫过来点膳,赵太监笑着迎上去,问这些天姜主子吃着可好啊?
黄丫笑道:“主子吃着好,劳您费心了。”
赵太监看她偏着脑袋四处看,心里猜中了七八分,让人把李福气给叫过来:“来,替我送送黄丫姑娘。”
李福气勉强能走路了,身子躬成一个虾米,接过赵太监的菜篮子,慢吞吞地跟在黄丫后头。
赵太监看着两人走远了,嘴里哼着曲儿切萝卜丝儿,旁边小徒弟道:“今儿姜主子点了萝卜丝儿啊?”
赵太监道:“这吃着清爽,姜主子会吃啊!”
小徒弟道:“李福气来头可真不小!”
赵太监回头瞪他一眼:“切你的肉!”先吃萝卜淡操心,这事儿轮得到你来管?
李福气一路把黄丫送到西枫院二道门,黄丫塞给他一瓶金疮药:“主子特地吩咐我给你的。”
李福气身心受创,他走了这一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但是皮肉一痛,就有点伤感,捏着手里的金疮药,不顾黄丫阻拦,硬是跪下来,朝着屋子里的方向磕了两个头:“我就不进去了,省得这副污糟模样,脏了主子的眼。”
黄丫:“呸!主子是那样的人?”
李福气掌嘴:“是我胡说八道!”
黄丫笑道:“别在这儿贫了,都疼成这样了还贫嘴呢。你快回去交差吧。”
李福气就站在原地目送着黄丫进去,黄丫好几次扭头过来对他挥手:“快回去歇着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李福气说话一动气,就扯着身上的肉疼,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极了猴子吃到了酸枣,还是道:“就走了。你进去吧。”
翠屏听见动静打着灯笼过来,刚好和李福气打了个照脸,把她整个人吓得往后一仰:“你这人怎么走路不出声儿啊?”
李福气想着息事宁人,就笑着赔了几句不是,翠屏心里烦,见他面生,还以为是外头哪个院子过来巴结的,语调就往上抬了几分,指了指院子边上摆的那几坛矮松:“正好,你过去把这个搬到那边儿去。”
李福气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膳房的,听着面前这丫鬟的口音是京城人,不像是从外地刚刚卖进来的,不该认不出他岗位。
他解释道:“好姐姐,我还忙着回膳房去回师父的话呢。”
翠屏一听是膳房过来的人,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是我有眼无珠认不出哥哥来,还不知道哥哥怎么称呼?”心里嘀咕着,怕是刚买进来的新人,认不得路闯到这儿来了。
翠屏借着灯笼的光打量他,俏模样像是刚挨了一刀没多久,原本该歇那么个三五天的,人都没好透就下来干活,怕是个没后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