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鸾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外面的人知道这两个瘟奴进来了,不能再等了,你快走,带上这个香囊,里面是我画的贼寨地形简图,至少要在官军攻山前交出去。”
“那你?”
“我不能走,我如果走了,他们便知道贼寨里出了细作,会临时变更计划,这样我们本来掌握的情报都不可靠了。”
“那一会儿匪首回来,你……”
话还未说完,楼下便传来一声开门声,楼下的人带着几分醉意走了进来。
“你先去床底下藏着!”陆栖鸾低声说着,把苏阆然塞到床底下,自己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啪一下在地上摔烂,抓起一片锋利的瓷片往地上两个已死的瘟奴脖子上狠狠划了两下,随即缩在了墙角凄厉道——
“救命啊!!!!”
苏阆然:……????
楼下的人瞬间酒醒了,风一样冲上二楼,只见他心尖儿上的小鸟儿姑娘捂着脸缩在墙角,地上不远处躺着两个已死的瘟奴。
“赵老五!!”鹿青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你们两个眼瞎了?!瘟奴也敢放进来!”
“二爷,这……”后面两个守门的追上来一看,吓得魂儿都去了一半,连忙跪下来,“二爷饶命!是这两个瘟奴说是给姑娘送花的,一时被混了过去……”
“还等什么?头剁下来扔鹿慎门前去!!!”
那二人连忙把尸体拖走,走之前忍不住道:“二爷,还是快出来吧,姑娘沾了污血,万一也染了疫病——”
“滚出去!!!”
陆栖鸾从指缝里看过去,还没见过鹿青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也不敢动,片刻后,便见他走过来,盘膝坐在她面前。
鹿青崖低着头,手指握得发白,闭眼深深出了一口气,哑声道——
“小鸟儿姑娘,我明天让人送你走吧。”
“嗯?”陆栖鸾愣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演得过了,呆呆道,“为什么?”
鹿青崖的眼睛微暗,道:“因为我的命有一半是义父的,不能为你杀了鹿慎。”
“……”
陆栖鸾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忍,如果不是立场对立,毫无疑问鹿青崖是个好人,喜欢的就坦言直说,勇于追求。遇见不能解决的窘境,就把利害挑得明白,绝不自己一个人优柔寡断地拖着。
见她不说话,鹿青崖自嘲道:“是我废话了,遇见这样的事,你在这儿也待得不舒服。我找几个得力的人,趁官兵没来,把你送出青帝山,往西一直走,等到了輋县,便是佛门的地界,战乱不会打到那里去,你也好……”
“你不用说了,我不走。”陆栖鸾坐直了身子,道,“四面都是战乱,官兵、流匪到处都是,能不能安全过了梧州府还是未知,留在这儿反而比较安全。”
这话是假的,除了关注贼寨的动向外,陆栖鸾也不忍鹿青崖就这么和官军对抗下去,还是想慢慢劝他,如果他答应招安就完美了。
但鹿青崖显然是想多了,从她说不走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都好似活了一般,酒劲上涌、面色潮红,恍然觉得自己那几筐菜花没白送。
——她答应留下来,那、那就不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还是说她听说了今天他在义父面前求了主婚的事,现在这个态度就是答应了?
鹿青崖的眼睛顿时迷糊起来,嘴上结结巴巴地问道——
“小鸟儿姑娘,你、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跟我姓鹿吗?”
陆小鸟儿姑娘见他刚说出这句话,后面床底下的雁云卫杀人狂就已经按着刀出来了,连忙抓住鹿青崖的肩膀不让他转过去:“……少侠。”
——哎哎哎?她这是???
陆栖鸾:“我愿意姓陆,真的,特别愿意。”
鹿青崖,安静地炸了。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长醉不复醒吧。
……
“干嘛呢,人家都睡过去了,你能把刀收起来不?”
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鹿青崖搬上榻后,陆栖鸾便见苏阆然幽幽地看着他,顿时一阵胃痛。
“你别看他这样,其实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苏阆然:“你之前说王师命也是个好人。”
他一句话说得陆栖鸾的少女心痛得不能自已:“他跟之前那几个心机男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你都把小名告诉他了。”
“……不然你让他喊我什么?鸟姑娘?”陆栖鸾说完又觉得不对,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
“陆姨说的。”
陆栖鸾:“……你学坏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说,我娘还跟你抖了我什么黑料?”
苏阆然没说话,忽见外面又是一阵火把攒动,掀开窗缝往外看去,只见西北面那把守森严的正堂处,鹿獠亲自出迎,接着一个熟悉的落拓青衫,入了正堂。
“怎么了?”
陆栖鸾也走了过去,一眼望去,便是一愣。
“老叶他……怎么堂而皇之地被请进来了。”
……
“二爷、二爷,快醒醒,大公子气得不行,一大早便去主公面前告状了!”
鹿青崖一息前还在做着跟小鸟儿姑娘种菜花的梦,被暴力摇醒后,坐起来就黑下了脸。
“又怎么了?”
“您忘啦,昨天晚上大公子派了两个瘟奴来……咳,您不是让我们割了瘟奴的脑袋扔去大公子院子里了吗?”
鹿青崖揉着眉心道:“是啊,你们没吃饭?没扔进去?”
“扔进去了,大公子一房小妾今天早上就发了热,说是您故意让他的姬侍染瘟疫,闹到了主公面前。”
“哦,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鹿青崖坐起来癔症了片刻,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道,“小鸟儿姑娘呢?她昨天晚上受了惊吓,都怪我睡过去了,你们给她送药了没?”
“送过了,大夫们说,姑娘体质强健,正是百病不侵的年华,喝药反而有害。”
……哦,那他就放心了。
稍稍拾掇了一下,鹿青崖下了楼,便见窗棂投下的晨光落在新搬来的书案上,他未来的小媳妇提笔写着什么,见了他来,把写好的东西给他看。
“这是(我弟的)生辰八字,你的呢?”
真是美得跟一幅画儿一样。
鹿青崖已经不知所谓了,愣愣地告诉了她,见她把他的八字也写下来,问道:“你写这些做什么?”
“我们老家的规矩,要定亲前要把生辰八字给公公看一看,说来我都在这儿枯坐一天了,还没见过你义父,能不能……”
“能、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我们这就去。”
旁边的随从见鹿青崖又开始犯蠢,连忙道:“主公昨夜与贵客详谈了一夜,此时怕是不方便。”
“什么贵客?”
“昨天二爷回来后,易门的封骨师便来访了,主公十分高兴,把人迎了进去。”
封骨师……
陆栖鸾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心想王师命不是在京城吗?片刻后她便想明白了……王师命没杀人前好像和叶扶摇认识已久,而叶扶摇多半也知道他的江湖身份,多半是冒充他了贼寨。
……老叶胆子可真大啊,就不怕被人识破以后酿酿就没了爹吗?
鹿青崖这会儿清醒过来了,道:“封骨师不是说被一个出巡的狗官抓到京城去了吗?这么大的人物,栽在个小官儿手里,也不嫌招人笑话。来我青帝山做什么?”
陆狗官刚刚对鹿青崖产生的那么一点好感又被残忍地怼了回去,面无表情道:“若是不方便,改日也行。”
“改什么日,就今日,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鹿哥哥是真的喜欢小鸟儿
但小鸟儿……她真的是个狗官啊!!!
……
诚如大家所言,我们家仙女儿的良心已经在官场中腐烂了。
第58章 大忽悠
“……老夫膝下有二子, 大儿乃亲生,体弱多病,承了他娘的性子, 寨中弟兄都觉得不像老夫。反而是那义子, 性情豪爽,对老夫十分尽心, 各分堂堂主也大多服他而不服老夫大儿。如今老夫年事已高, 打拼半生留下这般基业, 若是给了大儿, 怕他镇不住, 给了义子,又怕他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先生乃易门中人,有洞彻世事之能,可否相教?”
一枯蜡, 两盏茶, 青帝寨里少有的安静对谈,到天明时, 才从朝廷局势谈到继位之争。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 继承人的事总是最烦心的那一茬。叶扶摇听惯了这一套, 晓得鹿獠这种在江湖上混得久了的人, 捧谁谁倒霉,嘴和心一样,看着都红, 芯子里是黑的。
“鹿盟主有所不知,在下在京中暂歇了数月,偶有所闻朝中夺嫡之争,一旦失妥,便会动摇根基。为人父,为人君,总要今早抉择才是。”
为人父,为人君……
鹿獠沉默片刻,道:“听闻皇帝宠庶子,让庶子听政,致嫡子抑郁而终,可有此事?”
叶扶摇笑道:“看来鹿盟主心中已有计较。”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道清朗声音——
“义父,我把人家的八字带来了,您找人帮我相一相吧。”
鹿青崖兴冲冲地抓着陆栖鸾的胳膊把她带进来时,一眼便看见一个青衫人坐在与他义父相当的位置上,面上浮出疑惑之色,道:“义父在忙?”
“不忙,只是和贵客聊得久了,耽误了些时间。这丫头便是……”
——果然是老叶,谁都不服就服你个大忽悠,龙潭虎穴你丫是真敢来啊。
叶扶摇见鹿獠的准儿媳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换了个坐姿,伸出四根手指轻轻敲着耳侧,眼里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气人。
——第四个了是吧,你笑我是吧?再笑本官回去抢你的酿酿给我酱酱做压府猫媳!
在陆栖鸾的表情变得狰狞之前,鹿青崖扯了扯她的袖子:“小鸟儿姑娘,义父叫你呢。”
“哦。”陆栖鸾整理了一下神色,道,“小女遂州人氏,见过鹿盟主。”
鹿獠也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接过那八字,转而对叶扶摇道——
“老夫平生无所愿,待义子胜于亲儿,闻易门玄术通神,还请先生为吾儿看一看八字。”
陆栖鸾眼里老叶是个很谜的人,说是个大夫,从没见他看医书,总是听其他军医说这人治过的动物比人多,平日里躺在摇椅上要么是在撸猫要么是在打盹,活似个快要作古的老年人一样。
陆栖鸾总觉得这等尸位素餐的人养在府里简直就是国家的蛀虫,但你问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即便是跟他一点不沾边的东西,也都难不住他。
果然他看了不到片刻,开口就一串一串的八字排盘,一会儿“佛灯火”、“剑锋金“,一会儿“破军星君通火气”、“六疏远亲立权衡”,云里雾里地忽悠了一阵,最后以“命中遇贵人必有转折”为结尾,说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王师,说了这么多,您还没说另一个呢,她怎么样?”
“不急不急。”叶扶摇把陆栖鸾给的八字儿拿远些眯着眼看了看,道:“……从八字上看倒是个老实孩子,勤勉刻苦,乐天知命。但再看这位姑娘面相,倒是与这八字不太合,唇薄眼媚,命中天生桃花煞,若叫我说,少主还是考虑考虑吧。”
鹿青崖当即就不太高兴,正想说些什么,鹿獠忽然开口道——
“玄易之说终究是冥冥天命,如王师所言,天命之来去并非凡人可捉摸,若真是劫难,也不是毁了这一桩婚就能避得过的。吾辈绿林中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区区小劫。”
“鹿盟主豁达。”叶扶摇暗笑若是寻常人家,稍稍上心的父母,谁不是忠言逆耳,反倒是这人,倒真是父子情深……
显然鹿青崖对鹿獠的崇拜又更上一层,道了声谢义父成全,便开开心心地拉着陆栖鸾出了门。
陆栖鸾回头看了一眼正堂,心里古怪,跟在鹿青崖身后试探道:“你就真不怕我是个不祥之人吗?”
“那都是他们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义父通达洒脱,你嫁、嫁过来后也不用担心,明天我就发帖子请南武林的朋友,想请你认识认识。”
“为什么?”
“这乱世女子难安身,多认识一个朋友就多半条命。”话题说不到两句又严肃了,鹿青崖话风一转,道,“我看你这两天菜花吃腻了,你还喜欢什么?我找来给你。”
“我不需……”陆栖鸾刚说到一半,忽然眯起眼看向墙头上滴溜溜跑过一条白色影子,叼着一块火腿,后面跟着两三个绿林,拿着菜刀追在墙下。
“快、快!竟敢偷吃老子的火腿,看老子不活拔了你的皮做红烧狗肉锅!”
一把狗粮一把毒糖奶大的狗,陆栖鸾哪能不认得,在鹿青崖疑惑的目光下啊了一声,墙头的酱酱耳朵瞬间竖起来,摇着尾巴便顺着墙边跑过来跳到了陆栖鸾怀里。
“这狗是谁的?”
鹿青崖回头一问,后面气喘吁吁追来的伙夫道:“二爷见笑,这条死狗不止偷了我的火腿,还咬烂了笼子、放了后厨的一笼子山鸡,小的一时怒极,就追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