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叫太皇太后久等,若是叫老人家知道缘由,还指不定怎么想自己。
赵王动作倒是停了,这会儿喘着粗气,趴在她身上不肯起来。
想再赖一会儿?
可这重量自己当真是扛不住了。
外面的人大约也听倒里面的动静,不敢劝,只能等在外面干着急。
君湄伸出食指来戳了戳他的肩,再这样下去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再加上这样骑马奔走了一天,身上灰尘也是不少,等会儿要沐浴更衣。
“隽郎,稍后要沐浴更衣,从这里去行宫骑马也要小半个时辰,你还是赶紧沐浴更衣,去的晚了要长辈等么?”
再说他此番没带王妃,带着一个罪臣的女儿来江都,这若叫太皇太后知道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她呢。
狐狸精?也许吧。
赵王平缓了一阵,稍见好些,压低嗓门说道:“你怕太奶奶觉得你是狐狸精?”
被人戳中心事,君湄有些恼了:“快些起来啊,你好重!”
赵王的面色看起来百感交集,低下头把脸埋在她发丝间,发丝间依稀透出来的馨香叫人沉醉,不经意间又把他强压下去的那把火点燃。
赵王直起身:“沐浴更衣。”
下人早就准备好热水,赵王殿下略泡了一下,便等着君湄伺候他更衣,两人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甜蜜无二。
赵王朝着君湄一晒:“今天本王先进宫,回头叫李富贵带你去江都转转圈子,最近江都热闹的很。”
为什么是李富贵?
仔细想想,这次过来也就带了一个李富贵方便侍奉女眷,况且李富贵也是练家子,多少会写武功,等闲之人近不了他的身。
以他这么爱醋的性子,断不会吩咐其他的侍从领着自己出去逛江都。
没想到一向冷冰冰的男人居然是个这么爱吃醋的性子,想到这里君湄抿嘴偷笑,这小小的表情在赵王眼里被无限放大。
“你偷笑做什么,有什么可乐的?”
没什么好笑的,让他知道自己是在笑他,还指不定要做些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还是要问他。
她低着头,给他系好腰封,在腰封上系了一条自己打的丝绦,丝绦下缠着一块和田玉。
赵王眼前一亮,拿起丝绦来再三抚摸,忽然想到那日,便是前世她送自己去上朝那日,她也是如这般给自己系上一条丝绦,不过那时的玉裂了,当时她应该感觉到很不舒服吧。
他心口觉得闷闷的,拿起君湄的手:“今天让你出去玩,你可不能乱走,知道吗?”
君湄嫣然一笑:“知道了,多晚我都等你。”
“太皇太后设宴能有多晚,她年纪大了,也闹不了多久,晚宴过后便回来了。”
“嗯。”君湄低着头,将丝绦系好,捋了捋,放好,不过等会儿他一路骑马过去,肯定会弄乱的,李富贵不在他身边谁会给他收拾啊,想了想说道:“还是叫李富贵跟着你吧,省得等下你要用人,每个体己之人可用。”
她还是那般小心翼翼,可是小心肝里面早就装了一个人,自己又何尝不是?每每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心痛,不知为何,枕边人如这般模样,叫自己心里好生难过。
赵王握紧她的手,款款深情溢于言表:“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总是以你为先的,只要讨得你欢喜,让本王做什么都甘之如饴,只是以后的日子这么漫长,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拘谨,叫我心里如何能宽慰呢?”
君湄的眼眶那一刻有些湿润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只是自己还侵染在前世的阴影之中,久久不能自拔,上次,便是在江都,他与那人邂逅,而自己的人生则发生巨大的改编,她很怕再碰见那人。
近来不安的情绪越发的重了,她强稳住心神,笑了笑:“殿下多晚回来我都等你,我在府里带着,不想出去。”
她知道赵王的心思,他本是想抽这趟带着她来江都的机会叫她放松一下的,没想到光路上的事情就够他忙,根本没抽出空来陪她,他心里愧疚,可愧疚跟真正的喜欢是一样吗?
“等我。” 赵王走后,李富贵便来请安,说奉殿下之命带着姑娘出去游玩。
自然也不用在府里备晚膳了,赵王殿下有交代,晚上已经在醉乡楼开好了包间儿,就在瘦西湖边上。
作为殿下的贴身太监,李富贵跟着赵王十几年,能对付一个这样难对付的人,可见他平时有多细心。
第六十章
君湄只觉得累, 又拗不过他的好意,只得去了,装扮了一番, 便上了王府的马车, 好在醉乡楼不远,马车才走了一刻钟的样子, 便到了一处繁华地带。
青石板扑成的路光滑如一,路边有杨柳依依, 江都靠近南方一些, 此时的杨柳也比半月前从京城出发时更翠绿一些, 生机勃然。
君湄曾听母亲说过江都,在母亲的印象中江都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在见到母亲与皇帝以后, 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江都是他们初时相识、相会之处,若不是阴差阳错,或许这世上本没有许君湄。
难道上一世, 母亲也经历了这么多?
自己重活一次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人生的轨迹变得跟前世截然不同, 她心里甚至祈祷江曼柔这个人不要出现,若是没有这个人,她便可以和殿下长长久久一辈子。
江都的风土与京城也是不一样的,难怪殿下来到这里会流连忘返, 她记得那一世,殿下在江都住了许久才回,为什么要住那么久,当然江都有吸引他的地方。
这些大概是自己这个大家闺秀身上没有的品质吧。
“姑娘您小心。”李富贵妥帖的扶着君湄下车,一旁的人都侧目盯着这个姑娘。
若说美人,江南的美人风姿卓越,美人比比皆是。
旁人却很少见到这么美的姑娘,眼中碧波流转,眼神娇婉动人,美眸莹莹如有流水,如天上明星,盈巧玉手上握着一把美人扇,这双手细嫩白净到无人能及。这个天气本也很难用到扇,只是大家闺秀难免有大家闺秀的仪态,这些女子家教甚好,见到陌生人时以扇却半边面。
若是旁人这样,倒遮住了美好的容颜,这女子却靠着一双眼,便能勾走人魂魄。
小妇人与小丫头的区别就是,小丫头的美在天真活泼懵懂,而小妇人却又一种读到的风韵,这种风韵只有尝过的人才懂。
——
便是连女子见到这般景致,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当过女人?
更有嫉妒之心甚强者,内心腹诽,这小妇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妾室或者是外室,正经女子哪有这样露面的。
江都的风气与京城相比,到真是小家气一些。
迎着旁人长了刺一样的眼神,君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江都不像京城风气那么开放,君湄难为情的看了看街面儿,当真很少有女子这样出来,她有点后悔了,于是在下车的当口迟疑了一下。
李富贵这个老狐狸看书她的不安看,躬身再请:“姑娘出来就是了,不用怕。”
一旁早就妇人,见自己的相公盯着这女子看,嘴里已经叨叨开了。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穿的这样花枝招展的。”
君湄看了看自身,哪有多花枝招展,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褙子,下身套了一条深蓝色的衬裙,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妇人指的当然不是她素雅的衣着。
君湄虽然梳着时兴的垂鬟分肖髻,与一般丫头无二,但头上那根镂空金丝蓝宝钗,佐以点翠,用的是时下最上乘的工艺,这钗子是胡人工匠花了半年时间做成,赵王费了不少心思才从荀跃那里讨了来。
本来荀跃几百个不想割爱的,他近日瞧上了个歌女,整天与她打的火热,便令胡人马商献了这钗子,谁知道无意间让赵王看到,赵王一看便喜欢,就要向荀跃讨,荀跃刚开始不肯,但听说赵王讨了来是要送给她,一想到她那副绝世面容,也只有不寻常的珠宝玉器才能跟她配得上,便割爱转让了。
女子对于首饰的审美是与生俱来的,光看一支钗,大略也能猜到这女子不是等闲之辈,倘若是大家的千金,出门自有父兄相陪,若是小妇人,自有相公相陪,哪有出门只带两个下人的。
内心的鄙夷从脸上写了出来。
君湄处在很尴尬的位置上,她和赵王两人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原配,可外人不知,也不便打草惊蛇,因此无论从装扮上来看,还是称呼上来看,都以“姑娘”的形式展示在人前。
当下这样打扮和称呼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青楼名妓,一种是达官贵人的外室,无论是哪种,都叫人不舒服。
李富贵瞧出她的拘谨来,宽慰道:“姑娘莫理这些人,您长的跟花儿一样,男人见了喜欢,女人见了嫉妒,也是常有的。”
君湄笑了笑,没说话,笔直走去里面的包间。
早知道就不要一个人出来了,心里闷闷的,却听见秀娘也在旁边劝:“旁的人我不说,就是站近些那几个女子,见到小姐半边脸,只差眼睛里没冒出火来,小姐自己不觉得么。”
哪有女子不喜欢别人夸她美,夸她漂亮的,即使美艳入她,听到别人这样赞自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柳夫人小时候长居江都,故而君湄也是吃得惯淮扬菜的,像秀娘这样善于揣度主子心思的人,早就备好了醉香楼的拿手好菜——醉鸭、醉蟹、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松仁玉米、水晶虾仁……
一桌子菜,无不是君湄从小就喜欢的。
看到一桌子好久没吃过的美食,君湄心情大好。
“秀娘,这个蟹粉狮子头真的很好吃啊,肉香不腻,水晶虾仁也是……”
秀娘笑着摇摇头,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不一会儿,掌柜亲自过来问安,自是说了早知道姑娘前来,定会派人专程护送一类,姑娘若是下次来云云,等会儿唤一个江都最红的歌姬来献一曲,十分热络。
君湄听到歌姬一次,怔了片刻,掌柜忙解释,这歌姬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不要嫌弃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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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在胸口膨胀。
直到见到掌柜所说的歌姬,君湄才知道刚才的不安是为什么,那个歌姬,化成灰她也认得……
她唱的是:“帘下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
听到那句“玉山未倒肠先断”之时,君湄的眼皮子跳了跳。
她向来不是苛刻之人,但不知为何,看见这女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上辈子她杀进王府,要砍要杀自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叫人如何能忘记。
那女子媚眼如丝,秋波横转,手握琵琶弹奏低吟之时,怕是连女人也能勾了去。
难怪上辈子把他迷的五迷三道的。
红唇微启,唱出那吴侬软语之音,声音娇柔软嫩,若是闭眼不看她那张让人生气的脸,君湄一定不会觉得那么生气。
秀娘看着君湄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小脸变得煞白,关切的问道:“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吃了,扶我上一旁歇着吧。”
君湄从小也是教养极好,即便如此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上辈子是死在这个女人手中,她曾经直面过这个女人多付面孔,忍不住会联想她是如何在赵王身下婉转承恩。
有在赵王面前温婉可人的一面,有在她面前骄纵跋扈的一面,更让她记忆犹新的是最后她狰狞的那一面,至今无法忘怀。
一曲完毕,江曼柔见贵人有不悦之色,低声问道:“是小曼仙唱的不好吗?”
她长着一副典型的南方女子的面容,低眉之时自有一副动人之态,君湄看着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就冒上来一阵火。
真是火大!对着女人都能使出这般媚态来,对着男人还指不定能咋样。
桌旁靠窗之处,有一处软塌,坐在软塌上能看到江边的情景,窗外有流水,有行船,行船上成群的男女作伴而行,男子为女子手持灯笼。
应该是一对对的情侣或者爱人吧,江南之人过来比北方人浪漫许多,若自己是男子,会不会也喜欢这么娇婉动人的女子。
她或能为他做很多自己拉不下脸做的事情,或许,还有更下作的举动。
男人,不就喜欢这些么?
江曼柔看着软塌上的贵人坐在窗前发呆,也没说叫她走,她也不敢走,毕竟这是老板叮嘱好要待好的客人。
秀娘则在一旁干着急,小姐今天是怎么了,看到这歌姬,好好的一点兴致都拂去了,这歌姬是动人了些,可若说她能跟小姐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是好好的一趟门出的——
这老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安排人进来说个书,或者抖个乐子也好,好死不死安排这么一出,可把秀娘气坏了。
纵使连李富贵这样的老狐狸都看不懂了,许姑娘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今天是怎么了,他记住今天许姑娘的一言一行,若是殿下问起来他若答不上,白落个不是。
江曼柔怯生生的看着软塌上发呆的贵人,进退两难,终于还是她开了口:“小姐若是不喜欢,小曼仙便先告辞了。”
君湄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心中已经在强压怒火。
她能拿这个人怎么办,即使她跟李富贵说把她身上绑上一块石头丢进瘦西湖沉了,李富贵也能做得到,可这辈子的她,并没有这么大的罪孽。
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可在这里遇到她,难道不是缘分使然吗?
“我没说退,你怎可以退。”
江曼柔盯着塌上那位美艳的女子,眼中烧起来怒火。
她小曼仙是出来唱曲的,可不是受气的,大不了今天晚上的赏银不要了,又是多大点事。
好在这时掌柜进了来,屋中静了这么久,他不可能没察觉到异样。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会叫个歌姬献艺。
“姑娘,小曼仙若有侍候不周到的地方,小人替她给您赔罪。”掌柜点头哈腰,这客人是赵王的贵客,他可得罪不起。
难怪今天下午眼皮直跳,屋里的气氛实在是诡异。
君湄没吭声,继续望着窗外,突然问道:“河道中为何是男子执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