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终于清醒了,毕竟年轻,这样补上一觉,感觉身上满满都是力气。
似乎打死一头老虎都不成问题呢!
她伸了个懒腰回到浣衣坊,天将将亮,起的早的还在打水洗脸,谁也不关心这样一个丫头晚上去了哪里,说到底像她这样的丫头,只要不影响到人的正常工作,谁管她去到哪里,死了没,还是活着。
吃完早饭,她心无旁骛的拎水洗衣,身后站了一个庞然大物。
“小花,这几天大厨房忙,四处调人帮忙,你去吧!”是徐大姐。
原来近中秋,王府要办宴,厨房自会忙一些,便找其他的一些地方调人,能调去帮忙的,都是各院中不大受待见的新人。
这个美差落在“小花”头上。
“小花”点头说是,手脚麻利的往厨房去了,吃完早饭厨房忙的不可开交,一个身强体健的大姐指挥着乱局。
“快些搬,快些搬,果子青菜快些搬进去!”
“洗碗的小心些,千万要洗干净,擦干净了,若是让我发现拿着有些滑手,仔细些打板子!”
“是,安婶子。”
“安婶子,你儿子过来了呀。”
被人叫安婶子的这个能干妇女,是掌膳间的二把手,除了掌膳张师傅,下面管人事的基本都是她,她也是开府之时就来的老人,加上儿子陈安供着赵王府日常用度的材料,家中其实很富足,可安婶子怕她人走茶凉,影响到自家给赵王府的供给,这才一直霸着这个位子不走。
一旁的人巴巴的巴结安婶子:“哎呀,你儿子可真能干,早年给赵王府攻蔬菜瓜果也就罢了,这几年又供了京城好几个大户的菜,真是本事啊!”
另一人附和:“是啊,安子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如今真是长本事,都是养儿子怎么安婶子的儿子又勤快脑子又机灵,这才几年,家里置办了那么多田地,你看看我儿子,整天也不知道干啥,安婶子,回头跟安子说一下,叫我们家桩子去你家帮佣咋样。”
安婶子年轻时就守了寡,家里有十几亩田地也差点让夫家的兄弟谋了去,欺孤寡这种事情很常见,也多亏了安婶子本事能干,硬是把夫家的兄弟轰了出去,拿着扁担锄头一通乱打,才断了那些人意图将安婶子强许了人的念头。
再后来赵王府开府招人,安婶子拖了娘家的亲戚才进来,一步步爬到掌膳间二把手的位子,也把掌膳间打理得很好,五年前,陈安接下来赵王府供应蔬果的生意,将田地越做越大,慢慢接下京中十几家大户人家的生意,小小的农户变成富户,富户变成有着百多亩田地的地主老爷。
饶是如此,陈安还是很争气,要紧的事情都是自己来,比如每日来赵王府送菜对账,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这些老妈子奉承是奉承,陈安能干也是真能干。
安婶子听到儿子来了,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平日里板着的脸也露出一丝笑意。
外头陈安指挥着雇工搬运蔬果,一筐筐的菜肉送进赵王府,帐是要对好的,一点也不能马虎,对账的是王妃专门派来管账的先生,见到安婶子来,也是一副笑脸,看样子平日里也没少站陈家便宜。
陈安每日送进赵王府的蔬菜瓜果几十件,件件都是要过秤核算清楚的,一件也马虎不得,所以每日对完帐都得一个时辰,安婶子知道儿子亲自来也是想见娘,所以每次儿子过来都站在一边看着,真是越看越喜欢。
管账先生拿着笔墨,高声唱喝,一样样的核对:“大米百斗,斗米15文一斤,共一千五百文;牛肉十斤,一斤50文,共五百文;猪肉十斤,一斤30文,共三百文;猪骨十斤,一斤20文,共两百文,活鱼十斤,一斤30文,共三百文,辣椒五斤,丝瓜十斤,苦瓜十斤,茭白十斤,苋菜十斤,茄子十斤,冬瓜一个……”
最后对完帐,今日大米蔬菜肉类一起送来,共计是三千八百文,陈安签完字,等着下月中旬一起结这月的帐,这就算完事了。
陈安签完字,随手往帐房先生手里塞了点东西,这是每日的分例,帐房对账也是一件苦差事,可陈安会做人,每次都塞一点铜板打发帐房喝茶,所以帐房都是抢着来。
安婶子笑着看陈安对完帐,一旁的人忙着搬东西呢,从怀里拿出个手绢来不停给儿子擦干,大热天的暑气中,站在院墙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也累得慌,陈安嘿嘿笑着,叫母亲擦的不好意思起来。
陈安个头适中,因长期在地里干活,晒得黝黑黝黑的,长得倒是一副老实样子,他不仅菜种的好,更是经营的好,不光是给赵王府供着自家地里的蔬菜,也从江南采办一些上好的大米卖给王府,又兼起来王府其他吃食的采办,一年光陈安这里进进出出的银子,都得千于两纹银。
这差事可是羡慕不来,陈安若是没有本事,便接不了京中十多家富户的活,安婶子真是看着陈安越看越喜欢,这孩子种地种的比举人老爷还有本事,老寡妇安婶子不知道从梦里笑醒了多少回。
可安婶子也有不顺心的地方,她就一个独子,娶媳妇的事情是个大难题,陈安出身不好,可又有钱,一般家里的姑娘她又看不上,相了几个姑娘吧,陈安看了看只是笑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他不说好自然是不好,眼看儿子都二十三四了,还没对上媳妇,心里急的不行,见到不免要叨叨。
“安子,上回你姨给你相的姑娘中不中?那姑娘爹爹还是个进士呢,在京中还有些人脉,咱家如今也不缺钱了,以后找媳妇啊,得找个门第高一些的,哪怕没钱也成,娘就想赶紧报个孙子。”
安婶子瞧了瞧儿子的神情,看样子是不中,真就不知道他喜欢啥样的姑娘了,这孩子整天往王府跑,见过的丫头也是不少了,实在是相不中合适地位的,先找个丫头买回去当妾,生个大胖小子也好啊,这样她也安心了,这几年安子的生意慢慢稳当下来,她心里也有退休回去养老的意思。
陈安腼腆的笑了笑,总不是他心里中意的姑娘的模样,可娘要让他说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他又说不上来:“娘,你急啥,我年纪又不大。”
安婶子一瞪眼:“咋不大,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满地跑了,再不成你先讨个妾回去,给娘生个孙子。”
陈安见娘左一个孙子右一个孙子的,心中实在没谱,刚想回绝娘,眼睛却被眼前吸引。
前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扎着一条黑黝黝的大辫子,正在帮忙搬东西呢。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子风流来,挡也挡不住的细柳腰肢,要前有前,要后有后的好身段,更绝的是脸上一水的白皙细嫩,这是王府的丫头?
他不经意的见过王府的侧妃,也见过大老爷得宠的小妾,都说是京城的绝色美人了,可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他看得呆了呆,娘碎碎念叨着啥也没听见,安婶子见陈安出了神,随眼睛看过去,一眼看见光着膀子帮忙搬东西的壮汉,心里一个咯噔:“这孩子,不会有别的趣味吧。”
一滴冷汗冒出。
“安子,听到没有,实在不行先讨个丫头回去做妾!”
陈安回过神来那丫头已经走远了,又听到母亲说讨个妾的事情,心里不是那么反感了,松口说:“娘说好就好,只是咱家就一个种地的,还讨个妾,不是遭人笑话吗,我看中了就直接娶了呗。”
陈安这几年虽然赚了不少钱,可心里还是当年破落户的那颗心,总觉得自己就是个种地的,不踏实。
安婶子心里更不踏实了,刚才才出神看壮汉,现在就松口说要娶妻,这件事情不简单,嘴里不念叨这事了,又问了一些家里的事,地里的事,陈安一五一十的答了。
最后走的时候欲言又止的张了半天的嘴,死活没问出来。
陈安这辈子都在地里跟男人打交道,再不成有些雇工也是五大三粗的婆娘,从没正经八百跟女人说过话,可刚才那一瞥,快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哪里来的俊俏的小姑娘,以前咋从没见过呢,随口问道:“娘,你们这里来新人了吗?”
安婶子见陈安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越发坐实儿子在感情那方面有不正当的态度,不耐烦的打发他:“快些回去,外头热的很,多喝点水,别中暑。”
陈安丢了魂一样的回到,刚想命车夫赶车走,耳边响起一阵好听的音:“大哥,我问个事。”
第十四章
她就站在马车边上,笑的比阳光还灿烂,陈安喉头紧了紧,他从没有这样紧张的站在一个人的面前,方才还想着怎样跟她说句话,这会儿她便笑着跑过来——
主动找他搭话。
陈安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艳,他往来京中大户数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丫头,说不出来的感觉,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不开眼,她皮肤白皙,跟山羊挤出来的奶那般的白,仿佛这辈子都是拿羊奶洗脸的一样。今天她梳了个大辫子,乌黑乌黑的头发油亮亮,身上穿了见白色的棉布短衫,是赵王府下等丫鬟的装束,这件衣服他见过不少丫鬟穿过,都没有她这般好看。
陈安的脸不禁红了。
车夫本来要驱车往前走的,看着前面站了个矮矮的下等丫头,皱了皱眉,便停下了。
“你说。”精明老练的商人陈安还有一层伪装的身份,他是个农夫,因此长成一幅老实巴交的样子,混在下人里面毫无违和感,他嘿嘿的笑着:“有什么事情要问,你说。”
君湄并不扭捏,笑着看着他:“大哥总在京里送货,大户人家里面都经常去吧,可曾听说过一件事,我想打探一个亲戚的下落。”
“你说,但凡我知道的,都能讲给你听。”又怕失去这个唯一搭讪的机会:“哪怕我不知道,帮你打听打听也无妨。”
君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来是觉得陈安既然满京城的送货,若是他知道顺便打探一下也好,若他不知道还要烦他到处问,就不好意思了。
“就是,我姨娘原是安国公府的下人,一直伺候他们姨奶奶的,想问一下,安国公府被抄了以后,其他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了,大哥,您方便将就讲,不方便说便罢了。”
陈安听她叫了一声大哥,骨头都酥了,后面的话自然没听进去,连连摆手说道:“这一家人我倒是知道的,老公爷从牢里运出来皇上按大臣的礼好好安葬了,依然葬在原来许家的墓地上,其他的人七零八散的遣散去了各府,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君湄听到父亲的名字,心中一急,促声问:“那安国公夫人呢,听说过没有,他们一起过世的,难道没有一起安葬吗?”
陈安狐疑的看了君湄一眼,若只是安国公府的下人,有必要问得这么详细吗,他摇了摇头,上面的那些消息也是街知巷闻的消息,安国公既然死了,皇帝也乐得装作大度,既往不咎,依然就这他修了多年的墓藏了他,可夫人,就没有这些消息了。
君湄哦了一声,道了声谢,汕汕的往回走,陈安在后面喊了句什么也没听到,刚进院里,听见院里的丫头在叫:“小花你快点来,南方运来一筐荔枝,你给王爷和王妃房里送些过去!”
送东西去王爷王妃的房间,一向是不讨好的活,送过去送好了是你的本份,若是东西出了什么差池,免不了会挨上一顿训。
可对于君湄来说她不是怕挨训,这两个人,都是她不乐意见到的。
哦了一声,接了个篓子就往外走,那丫头又叫道:“王妃那处急的很,方才已经差人来取了,你去王爷院里就行。”又看到君湄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说道:“你搬过去,给李公公就好,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还想着如何面见王爷?”
君湄一句话被人戳中痛处,是,她刚刚就是在想抱着一筐子荔枝去王爷院里见到他怎么办,她真的没办法当他是个陌生人一样请安叩头或者转头就走,听到那丫头这样说到轻松起来,甜甜叫道:“姐姐,我从没见过贵人呢,心里怕得紧,给李公公就行啦?”
李富贵她上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不需要人指引她也能认得。
那丫头见她这么没出息的样,毫不客气的哧了一声:“自然,或许李公公会交代底下的人来取,你连李公公都不用见的,别哆嗦了,王爷院子里面自然有人会面呈王爷。”
又交待道:“这荔枝从岭南运来,极其贵重,一年就一个月果期,前几日给王爷送了一小筐,王爷喜欢的紧,这回从岭南又进贡了些,皇后娘娘立刻就让人给王爷送一些过来,可是连刘侧妃都没有赏,你仔细了,这东西很娇嫩,弄坏了仔细打板子。”
不用见到赵王,君湄放心了,抱着一筐子神清气爽的往溢清居走,她先生乐观,最近脱了奴籍是一大喜,找了个好地方安生又是一大喜,听说爹爹按公侯的礼葬了,她心里也放心了,只是娘?
娘到底去哪里了呢?或许因娘是个妇人,跟爹随葬了也未可知。
去溢清居的路她熟的很,上辈子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她抱着一筐十来斤的荔枝,走不了多久手就酸了,于是找了个树底下躲了会儿阴,凉快一些,歇一歇再走。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右手拿着一把折扇,一边摇一边摆开了排场晃过来,不是那天在花园见到的荀跃是谁!荀侯的二公子,先前她是有所耳闻的,此人风流倜傥,光妾就有三四个,还不带外面的外事,终日无所事事,仗着自己有一个侯爷爹和一个亲王表哥,脑子里面便不想事,只想着风花雪月。
那天是趁赵王来的当口躲过了,还是晚上,让他瞧得并不真切,今天确实狭路相逢。
君湄背过身去,想趁荀跃没注意的时候躲过去,这事就算完了,等这位小爷走远了自己再绕路走,避开他。
谁知道这小爷眼力好,竟一眼就认出她来,那天在花园中见了君湄一眼,这小爷就惦记上了,日思夜想都是她,好几日食不甘味,但这事又不能明说,表哥一向对自己风流成性的态度很反感,若是在他府里四处打探一个丫头,惹起表哥的烦来,自己也挺麻烦。
可谁曾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左右只是个官奴,自己讨回去做妾,表哥又能说什么?
荀跃嬉皮笑脸的走过来,在君湄身后晃了晃,手里的折扇收了,敲了敲她左肩,君湄装死不动,又敲她右肩。
继续装死。
荀跃越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了,真当人是瞎的吗?
君湄做的越是最朴素的打扮,越是显得她在一群丫鬟里面难能可贵。
“你叫什么名字?”他自然知道小花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君湄往死里躲,岂知这个小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越是躲着他,他越起劲,花丛里面混多了他自然知道女人的脾性,这个女子是官奴,以往十几年里心气高惯了的,与寻常女子的欲擒故纵不一样,她是真的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