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门口,段名跪在那,全身颤栗,面色发青。
“你简直疯了,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断利站在他的身侧,冷眼看他,满眼不解。
“她害死了侯爷一家,毁了平成侯府,我不能看着世子再毁在她手里。”段名回道,语气平平,但他心中却是满腹怨恨,他最恨的就是长平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工于心计,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第一夜,他在屋顶上发出声音故意吓她,第二天他看着王虎靠近将人带走,他后悔极了,为什么没直接下手除掉长平。
因此他才会被鞭打百下,驱逐而去,可是他不信世子真会为了一个女人赶他走。该是为平成侯府报仇雪恨的时刻,他怎么可能会驱赶人!
“你忘了我们现在主人是世子,而不是侯爷,世子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该怎么做。”断利不忍看他,他背上的鞭痕又渗出血来了。
原以为断名只是对长平心有不满,却不知已心生杀意。
“我没忘!”断名恨恨说着,额际冷汗顺着面颊低下,他极力稳住要倒去的身子,“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么做,她一个‘已死’的人出现在世子身边,难道你敢说日后不会成为祸患?”
“我不与你争辩。”断利轻叹口气,摇摇头,“总之你好好认罚吧。”
断名冷哼一声,神色不屑。
说话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苏绪言眉眼疲倦,神色憔悴,他看着断利,说道:“九儿醒了,你去请大夫来。”
他像是没看见跪着的断名一样,说完转身就回了屋里。
断利亦不敢耽误,立马动身去找大夫过来。
继续跪着的断名一口郁气压抑在胸口,垂在两侧的手一点一点收拢攥成拳,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长平虽有些醒来了,但意识还是不清,大夫过来换药,吩咐些要注意的事项。
苏绪言端着药给她一点一点喂进去,可长平抗拒的很,含进又吐出来,拧着眉喊痛。
苏绪言看着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是自己受伤,替她代受这些痛楚。
“九儿乖,把药喝了。”苏绪言声音沙哑,这几日他衣带未宽守在床前,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自己也没了休息的心思。
他以为远离了纷争之地,他们会安安生生过日子。即使父亲的两个旧部找上门,他拿回父亲遗留的东西,也歇了杀回京城重振平成侯府的想法。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时刻警惕,他实在不想去冒险,尤其是身边还有长平在,即便长平会回到自己身边是带了某种目的。
可是现在似乎由不得他了,他只要一天不死,就要带着罪臣余孽的身份难以光明正大,难以护长平安生。
这不是他所愿见的。
他亲手挑断王虎手筋脚筋,把他扔到荒山里,鞭责断名百下,不再用他。可是还是难解心头之恨,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却被他们这么欺辱!
长平实在是喝不进药,又一声一声的喊着苏绪言的字,喊的苏绪言本就七零八碎的心更是化成了一滩水。
他低头把药含进嘴里,再小口哺喂进长平嘴中,又怕她再次吐出来,只好用唇抵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抬起,强迫长平咽下去。
这样吞一口下去,长平就抬了抬似有千斤重的眼皮,见眼前苏绪言满眼愁绪,自己也忍不住呜咽出声,“我疼……”
“我揉揉。”苏绪言哄道,唯恐她难受了,抬手抚着她的额头摸了摸,真揉了恐怕更疼。
待长平平静下来了,苏绪言又含了一口药哺喂进她嘴里。
就这样一口一口下去,一碗药汁足足喝了小半个时辰,喝完药后长平又睡去了,只是神情没之前那么痛苦了,紧皱的眉眼也舒展不少。
苏绪言依旧坐在床边,微颤的手指抚着她苍白面颊,始终愁眉不展。
“世子,吃些东西吧。”断利端着饭菜走来,短短几日世子几乎消瘦了一圈,凹陷的眼窝泛着青黑。
“搁那吧。”
“夫人若醒着,定不想见着您这般,何况您有力气了才能照顾好夫人。”断利犹豫着劝道,把手里的饭菜放在他的身旁。
听了这话,苏绪言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慢慢拿起饭来。
见苏绪言动了筷子,断利才送了一口气,轻声退了出去。门外断名还在跪着,身子颤抖似要撑不下去了。
断利叹气一声,道:“听我一句,去跟夫人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断名与官差
“已经无碍了,只是头上的伤要慢慢养着,日后若有头痛发作,再来找老夫便是。”大夫收拾着药箱,对他们说道。
“多谢大夫,断利送下大夫。”这么多日以来,苏绪言总算是放心的笑了。
“是,大夫这边请。”断利点头。
“对了。”大夫一脚才踏出门,又转头看向苏绪言,忧心忡忡,“公子还是去休息一下,老夫瞧你脸色憔悴,这样下去对身子不好。”
“多谢大夫挂心。”苏绪言愣了下,再次拱手致谢。
断利送大夫出门,屋子里只剩下长平和苏绪言两人。长平靠坐床上,伸出手来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你也上来睡下吧,我已经没事了。”
苏绪言顺势握住她的手,拇指缓缓摩擦着她的手背,“你躺下睡,我趴一下就好。”
“不行,你没听到大夫说的吗?”长平抽出手来,见着苏绪言这般憔悴,她也心疼,拍了拍床的里侧,正色道:“过来,不然我生气了。”
见她又恢复往常嘴硬心软模样,苏绪言再度露出笑意来。前些日子他仿佛是活在梦里,看着床上虚弱无比的长平,无时无刻不希冀着这个梦早点结束。
现在梦终于醒了,他的长平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真好。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来,连日里来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苏绪言真觉得有些站不住了,便脱去外袍,褪下鞋袜爬进了里侧缩在里面。
长平扯过被子给他盖好,怕外头照进来的阳光太刺眼,又拿手微微挡了一下。
屋子里静谧无声,苏绪言几乎是沾到枕头上就睡去了,长平用指尖点了点他发青的眼窝,水眸深深越发柔情。
“世子……”
遮帘被撩起,断利喊了一句,见世子睡在里侧,夫人又竖着食指附在唇边,赶忙噤了声。
颔首示意过后就想要退出去,却听到长平轻声开口,“等下。”
“夫人有何吩咐?”断利抬眸扫了一眼,心中不安。
“你有心事。”长平说着,不是问她,而是肯定。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断利无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立在她跟前。她和长平只接触过一次,然而仅那一次就差点看走眼了。
面对王虎时毫不畏惧,但转而看见他们两人就变成了一幅胆怯乡野女子之态,若不是她那时和断名堵着一口气,恐怕也不会跟上去,然后发现世子的踪迹了。
明明和平成侯府的覆灭有着莫大关系,却又让世子死心塌地,这样的人她自是不敢小瞧。
“不必拘谨,坐下吧,我又不会吃了你。”长平好笑的看她小心模样。
闻言,断利敛袖堪堪坐住床沿的一点。
“你们是侯爷的人?”长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
“是。”断利犹豫了下,又答道。
“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后来我暗中跟着您。”
“怪不得。”长平轻笑了下,手指轻叩床沿,“另一个人呢?”
“他……犯了些错,正被世子处罚。”断利有些迟疑。
长平略垂水眸,长长的羽睫轻轻眨动,沉吟半晌,道:“怕不是受罚,而是驱逐吧。”
断利满面惊愕看向她,那几日她明明都是不清醒的,而且世子让断名去护她周全时,夫人也并不知啊。
见她如此,长平便知自己猜对了。
“我想了想,引之是不会让我一人留在这的,他离开的那两日,应是那个人在这守着,所以我才会在半夜听到屋顶上有异响。”
断利讪讪,这她还真不知。
“而他被驱逐的原因,该是看着我被王虎掳走,而毫不作为,对吗?”长平目光沉沉盯着断利。
“夫人,请您饶过断名吧,他……他也是一心为了世子好。”断利压低了声音,单膝跪在长平面前。
“就是为了引之好,才更不能饶过。”长平语气微冷,眸光略转移到苏绪言熟睡的面庞上,“引之手下不需要擅自做主、桀骜不驯的下属,他今日敢看着我遇险,明日就能反手背弃主子。你懂吗?”
“我……向您保证,他不会的,我们俩都是侯爷一手带起的……”断利急切解释,她与断名一同长大,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断名被驱逐而出。
“所以啊,他忠于的还是侯爷,而不是引之。”
“可是……”
“够了,你去告诉他。”长平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说的郑重狠厉,“叫他死了这条心吧,罔顾主上之意是大忌,若非我俩沦落至此,他这条命是万万留不住的。”
“好了,你出去吧,我累了。”言毕,长平长长舒了一口气,才说了几句话就感觉累得很。
长平按着床慢慢躺下,断利闭上了嘴不敢多留,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断利关上房门,重重叹了口气,心中踌躇该怎么开口,她原先想着跟夫人求饶能行得通,可是断名不肯低头,更何况夫人竟比世子还要强硬。
“我都听到了。”
断名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断利吓了一跳,回头脱口而出,“听到什么?”
断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背后的鞭伤还没有全好,动了动还是疼的撕心裂肺。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面前人的发顶,伸到一半却又反应过来,讪讪收回来。他看着断利,眼里是难有的平静,“你保重。”
“你要做什么?不准走。”断利急切喊道。
断名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道:“既有二心,怎能安生。”
断利赶紧追上,却见断名突然回过头来,黑眸深邃阴鹫,语气凌冽,“告诉那个女人,我的命留不住,她的命难道就能留住?”
断利怔住,待回味过来他的意思时,断名已经走远了。
“阿名……”她喃喃出声,掩面蹲下。
几日休整后,两人气色看起来都好多了,只是长平对额头上的一圈白纱尤为在意,闹着苏绪言去买了个小铜镜来,天天对着镜子叹气,就怕会留下疤来。
苏绪言瞧着可心疼,想去买些去痕膏来备着,但是钱都被王婶给搜刮走了,幸而那件剪破的华服没被她瞧上,扔在了一旁。
不过瞧上也能拿回来,苏绪言命断利偷偷去隔壁拿回钱来,毕竟长平的药还是一笔大开销。
只是长平几日没去镇子里的铺子,可急坏了掌柜的,好几次差了伙计过来询问,不过都被苏绪言三两句给打发了。
而隔壁的王家里,王婶愁的整整瘦了一圈,每每想起那天的事来,她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怎么就听他指使了!
打从那日后王虎一直没有回来,王婶也不知他当初扛着人去了哪里,可是她远远的望见隔壁人进人出,想着那家的小相公回来了,就愁得连饭都吃不下。
“娘,你怎么不吃饭,心神不宁的?”小翠近日有些疑惑,娘亲居然会说吃不下饭来,问了也不说原因。
王婶摇摇头没有回答,日子一天天像在油中煎熬而过,隔壁越是风平浪静,她就越坐立不安,尤其是昨日她发现从小娘子那顺来的银子不见了!
自己明明是裹了三层压在柜子里的最底层,连老鼠都找不到的地儿,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难道是儿子回来拿走了,可是他人又没有回来,会是……会是出人命了吗!
王婶不敢想,夹起一口饭想要吃进去,大门却被人踹开,几个官差凶神恶煞站在门口,“哪个是王李氏?有具尸体确认下。”
咣当一声,王婶手一抖,碗筷尽数掉了下来。
第二日,长平正在教断利绣花,苏绪言在旁边削着竹条,那只野猪因太久没去捞出来,整个都发臭了,所以他打算再去猎一只来,不过这次不会再夜宿。
断利简直要被这小小的针线给弄疯了,她的手惯拿刀剑,但是一握住这细针,却是忍不住抖起来,好几次都扎到自己指尖上。
“哈哈,这里要这样穿过去,从反面扯出来。”长平笑得歪在她身上,看断利苦哈哈的学着绣花,颇有点自己当年受苦的感觉。
“夫人你就饶了我吧,这针太小了。”断利还是决定求饶,虽然说是自己自告奋勇的跟夫人学,想换些钱来,但是现在看来她不是想换钱,而是想费钱。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弄残四条帕子了。
“慢慢来,刀剑那么难你都学会了,还怕这个。”长平唇角弯弯噙着笑意,主要是闲着也无事,苏绪言不准她做这个做那个,她实在是闲得发慌了。
“唔……”断利无奈垂头,再拿一会儿细针,她都感觉不会使刀剑了。
“九儿不闹了,该喝药了。”苏绪言笑着上前救场。
“等它凉嘛。”一想到那个苦味,长平就喉咙发苦,一抚额头,语气糯糯,“头疼。”
苏绪言一挑眉,也不多说,直接上手横抱起人就走,“早凉了。”
断利捂脸:“……”
没眼看,自己还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