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倒真有扫雪烹茶韵味,只可惜雪未下,人也不对。
长平刻意加重脚步声,引得前边人转过身来,只是那人并非洛王妃,而是洛王殿下。
长平惊讶出声,“殿下?怎会是您,王妃呢?”
她停住脚步,不再上前去。
“内子忽然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洛王看着她,说道。
“竟是如此……”长平微蹙眉,惋惜道:“倒是可惜了,不知王妃可有恙,沈晗前去瞧瞧,这红梅一路走来也算是赏过了。”
“大夫把脉过,已是喝药歇下,沈姑娘不必麻烦了。”洛王撩袍而坐,道:“红梅自然要慢慢赏,沈姑娘既然来了怎好辜负这番美景,请坐。”
“怕是不妥。”长平扯扯嘴角,勉强笑道。
“有何不妥?”
长平斜了一眼洛王,嗔怪道:“殿下说呢,孤男寡女,殿下是无妨,我却不行了。”
洛王好笑,“我怎就无妨了。”
长平别开脸,一幅不欲多说的烦躁模样。
洛王一面斟茶一面看着她笑,“坐下罢沈姑娘,这茶是江南进贡,水是雨后露水,难得一尝。”
“总得有个名堂。”长平犹豫,还是迈着小步走来,依依落座。清茶热气腾腾,她歪歪头,一手按在冰冷石桌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既是进了殿下的洛王府,自然是已做出选择,殿下想要什么就开口罢。”
“痛快!”洛王抚掌大笑,道:“沈姑娘聪慧伶俐,一点即通。”
长平笑了笑,并未言语,略略垂下脑袋,白皙脖颈从毛绒衣领中露出少许。
“父皇宫中有一物,本王需要沈姑娘取来。”洛王略沉下声音说道。
“殿下未免太瞧得起我,我不过沾了九公主的光才得陛下恩宠,哪有能力在陛下宫中寻物。”长平皱眉,心中思量洛王到底看上什么东西。
洛王道:“沈姑娘只要答应了,那便有能力。”
“沈晗恐要辜负殿下好意。”长平摇头,道:“这实在太强人所难。”
洛王黑眸紧盯着她,忽的笑了,缓缓道来,“沈姑娘方才才说,进了本王的府门,便是做出选择,如今又反悔了,沈姑娘这是在耍本王?”
说罢,青瓷茶盏重重敲在石桌上,发出刺耳摩擦声。
“殿下这是威胁我?”长平眨眨眼,似乎是满眼好奇。
洛王顿住,看着眼前沈晗明亮双眸,逃似的躲开她的目光,却是放柔了声音,“非也,为姑娘指明路而已。”
长平问道:“何为明路?”
“本王就是明路。”
长平默然,心中已是大笑,她扫了眼洛王,稳住心神,才说道:“沈晗虽不济,好歹依仗成安侯府,不说必入贵门,怎么着也是大户人家掌家夫人,为何要踏上未知明路?”
“未知?”洛王嗤笑一声,面露不屑,“被父皇喊了那么多次小九,沈姑娘还有心思当大户人家掌家夫人,将来皇家贵女,未尝不可。”
长平猛然一顿,抬眼死死盯着洛王,洛王仍是笑着,满身贵气,胸有丘壑。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慢慢收拢,指尖难以察觉的颤抖了下,她慌乱垂下眼眸,羽睫似惊吓蝴蝶快速眨动,压低嗓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兴奋,她一字一句道:“皇家贵女?”
洛王挑眉,看着长平小心翼翼的模样,心情大好,他伸手包住她石桌上的小手,轻笑道:“不喜这个,还有其他。”
“……”
天气寒冷,又有凌风刮过,石桌上的热茶早已凉透。长平被凌风刮的浑身一颤,慢慢悠悠抽出手来,心情复杂到控制不住面上神情,只能更加垂下头颅。
啊!你是怎样,竟能对着和妹妹一模一样的脸说出这种话来!
长平几欲吐血,洛王却愈发胸有成竹,尤其是看着长平羞羞答答低下头,露出外边的耳尖红的滴血。
“如何?”
长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脸来,道:“还请殿下细说那物是何模样。”
“哈哈……本王就知沈姑娘是识趣的。”洛王笑道:“那东西该是几块碎布,合起来是一幅图。本王不知它在何处,但它对父皇很重要,必定是带在身边,沈姑娘只要细细寻找一番,必然能找到。”
原来是把算盘打到地图上去了,长平眸子渐暗,提及这个总有不快,她用命换来的东西,如今又要用命去找。
“可是陛下宫中宫女太监众多,我要如何找?”
“这个沈姑娘不必担忧,本王自有办法。”
长平将信将疑,说道:“既是重要之物,寻找起来恐要费些时候。”
“沈姑娘用心去找便好,不急。”洛王道:“只是别的心思就别动了,不然本王也很为难。”
他用一种很无奈可惜的眼神看着长平,长平慌忙点点头,内心要抓狂!
我也很为难,这种想把你捆起来扔到东宫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开启修仙模式了
☆、试探与木盒
因陛下病情严重,这个年过得略显萧索,宫外众人多在自家小聚一番就撤去,宫里更是寡淡,全然不闻一点丝竹声。
就在跨过新年不久后,长平收到苏绪言来信,大军已经达到漠北,就等着战事开启。长平才放下的心又提起,趁着祭拜的时候又去了一趟相国寺,求了一道平安符来,放在回信中一并送了过去。
京中大雪纷纷,洛王又命人催着长平赶紧行动,她不得不思量起父皇会将地图藏在哪里。
父皇疑心重,地图的藏处肯定只有他自己知晓,想从他人那打探出是不可能了。而且依照他的脾性,多半还是贴身藏,或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样就加大了难度,她总不能去搜父皇的身。
她让人这般回复洛王,哪知洛王让她不必顾及,只管去做便是。
长平震惊不已,难以置信洛王竟心急到了这个地步。
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清扫到两旁,断利拿着斗篷跟在长平身后,最后停在了殿门口。
太子正从里边走出,见长平来到,说道:“父皇正提起沈姑娘呢,沈姑娘来的可真及时。”
他的面上难掩喜色,语气也轻快不少,长平联想到这段时日洛王的心急,心中有些明了。太子到底是父皇一手培养起的储君,无论气度还是能力都非洛王所能及,之前按压着灭了不少威风,如今身子渐渐亏损,头个想到的人还是太子,也怪不得洛王会如此着急了。
“太子说笑了。”长平望里看了一眼,问道:“陛下可是歇下了?”
“还没,说是要等沈姑娘来。”太子苦笑,总觉得病重的父皇愈发糊涂,竟然真把成安侯府的姑娘当成小九来对待。
不过这样也好,漠北的战事才开不久,父皇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想到这,太子将目光投向长平,道:“这段时日辛苦沈姑娘了。”
“太子可别说了。”长平假意苦恼的说着,“你们见着我就说辛苦,再这么下去,我可真觉得自己太辛苦了,说不准就要在府里歇个几日。”
太子笑道:“是孤说错话了,要是父皇知晓是我气走了沈姑娘,可不得扒了孤一身皮。”
长平眨眨眼,道:“太子知道就好。”
闻言太子忍不住笑起,又想到这是在父皇宫门口,便生生憋回笑声。
俩人说笑几句后,太子就离去了。长平提裙进去,从宫女手里接过暖手炉,撩起外间珠帘,在门口望见父皇和衣卧在榻上睡着了,她压低声音,对身边宫人说道:“陛下歇了,我在这看着就好,你们先下去吧。”
这段时日长平时常进宫侍奉,陛下也十分信任她,经常拉着人说话。若不是陛下病重,还有沈家姑娘这酷似九公主的面容,宫人们都怀疑陛下是存了别样心思。
听她这般说起,宫人们也不疑有他,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后,长平坐了一会儿才怕冷似得关上门,又拨弄着火盆,让屋内暖意更甚,推开窗户开了个小缝。
做完这些,她才敛着罗裙坐在床榻下边的脚踏上,双手垫着下颚搁在榻上,水眸盈盈似蒙着雾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陛下看,像是在确认他到底睡着没。
良久后,才听到长平叹息一声,喃喃自语,声音轻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父皇你把地图放哪了?你费尽心思弄到的地图,想必都是分开藏的好好的,我也不求找到全部,但是其中一份你得给我,那是引之的东西,我要还给他啊。唔……让我想想,如果放在身边你会放哪里?
还记得以前我怕打雷,每当打雷的时候就会跑到你的寝宫。你会抱着我,哄我一起睡,但你总是很快就睡着,我睡不着,只好在你的床上自己玩。你一定不知道吧,你的床雕了几朵花,挂了几条流苏,我都数得一清二楚。
还有你床底下的暗格,我也知道在哪里,那份地图应该也在暗格里吧。”
长平还是盯着陛下看,黑亮瞳孔微微紧缩,像在等一个回答。
“父皇既然睡着了,那我就自己玩咯。”长平抿嘴呢喃,伸出手来直接在床下床板上摸索一阵。
只听见咔嚓一声,她抬眼看了下父皇,发觉人没醒来,才小心翼翼地把暗格里的木盒子拿出来。
是个非常古朴普通的木盒,通身发黄,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底面刻有凹痕,上边的小字早已模糊不可见,上边还挂着精致小锁。
长平又伸手进暗格,并没有发现钥匙。她犹豫几下,还是将木盒放回去了,不清楚木盒里究竟是整块地图,还是只是碎片,就这样贸然拿走风险太大了。
取出绣帕将指尖尘埃细细擦去,长平靠着窗又坐了一会儿,床上隆起的锦被掀开一角,长平走了过去掖好被角,语气轻轻柔柔,“陛下醒了,睡得可好?”
“小九来了。”陛下坐起身子,浑浊的双眸一如往昔,满含宠溺,“苏家的小子又气你了不是?”
长平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不由得抬眸直视他,分不清父皇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干脆顺着他的话试探问道:“可不是,父皇……儿臣不想待在苏府了。”
陛下安抚说:“小九乖,等先拿到东西,父皇就让你回来。”
“父皇你又忘了。”长平捂着嘴惊讶,凑近挽住他的胳膊,如儿时撒娇,语气娇娇软软,“儿臣早就拿到了,您不是都藏好了。”
“是吗?”
陛下半眯眼眸,回想着这件至关重要的宝物,他好像确实得到地图了,但又放哪里了?
“是啊。”长平又道:“父皇说,这东西宝贝着,须得分开藏好?”
陛下拍着自己额际,说:“对对对,多亏小九提醒了。既然如此,那小九就回来吧,不回苏家了。”
长平笑着靠在陛下肩头,幽幽道:“好呢,就知道父皇疼儿臣。”
勉强的笑意渐渐消失,羽睫略垂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住长平眼底暗沉。
果然让她猜对了,父皇自以为忘了那些恶,忘了他曾经的狠厉与狠绝,也忘了他曾亲手‘杀’死过长平,自顾自地活在自己的编织的好结局里。
这年京中的头回喜事便是辰府与刘府的婚事,长平待在自己的小院内仿佛都能听见外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她对这桩喜事不在意,只是听着外边喧闹,莫名松了一口气。自陛下病重,京中压抑太久,好不容易有桩喜事,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人怎么想,已不是长平所考虑的。
她盯着眼前的木盒子已经很久了,这木盒和陛下床下暗格里的一模一样,是洛王依照她说的模样,专门让人做的赝品,就连上边的锁也是如出一辙。
只是她还有点不太明白,底下的凹痕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断利撩起厚帘,一股寒气猛地让长平打了个颤,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搓了搓发红的手,虽说已是初春,但寒意还未褪去,冷风依旧刮的人生疼。
“姑娘非要这盒子作甚?看着怪丑的,拿来放您的首饰也太简陋了。”断利有些不满,尤其是在知道这是洛王送来的木盒后,总感觉堂堂洛王的眼光已经和府里劈柴的一个水准了。
长平赞同道:“确实丑。”
断利按揉着僵硬的手指,看着两个丑到一块去的木盒,跃跃欲试,“还是让我拿去扔了吧。”
毕竟时刻谨记苏世子的话,看着点夫人,洛王府的东西绝不能拿。
长平哭笑不得,“这么嫌弃?给晋哥儿的小玩意而已,你要是扔了,他闹起来的时候我可让人去找你的。”
“哦,我去看看红玉去哪儿了,茶怎么还不送来。”断利立马缩回手,早说是小侯爷的玩具嘛。
断利满意地退出房间,长平拿出两块相同的布帛,上面画着一样的图案,两块布帛分别放进了木盒里,再落上锁。
京中热闹已过,长平再进宫时碰到了过来请安的长乐和刘潜。长乐面色依旧惨白,还没踏出殿门,刘潜就将狐裘披在她身上,几乎是把人裹成一团。
两人相看两厌,长平分明看到长乐想要走来,却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无意纠缠,自从上次秋猎后,本就争锋相对的人彻底撕破脸,就连表面的融洽也不愿维护了,径直进了殿内。
“站……”还未从喉咙深处喊出站住,长乐整个人就被刘潜揽在了怀中,有力的臂弯紧紧锁住人。
他低垂着靠近长乐耳边,好似亲昵至极,“京中太冷,过几日带你去郊外庄子养伤。”
“不要。”
极轻的一声哀求散落在漫天寒意中,刘潜勾唇笑了笑,心情甚好到什么都没听到。
这几日长平时辰掐的好,来的时候陛下都已歇下,宫女带着敬意对她说道,对于这个和九公主相似的人,他们没由来的生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