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柳芳菲一边努力回忆晕倒之前发生的事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
“菲菲,你总算醒了!别动,再躺一会儿,你需要休息!”赵继航见柳芳菲醒了,忙站起身说道。
一瞬间,痛苦的记忆全部回来了,强烈的悲痛立刻化作了汹涌的眼泪。
“克成……我要去找克成。”柳芳菲流着泪说,随即支撑着下了床。
“你放心,克成已经过来了。只是这会儿他不方便见你,你还是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克成会来找你的!”赵继航试图阻止柳芳菲。
“不,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找他!继航,你告诉我,克成他人呢?他在哪儿?”柳芳菲迫不及待地说。
“菲菲,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不然……”
“我很好,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快告诉我,克成现在在哪儿,你要急死我么?”
“菲菲,克成他……”
“克成怎么了?你快说啊!”柳芳菲不禁急哭了。
“克成……刚刚在太平间里晕倒了,现在正在急诊病房输液。你放心,有曾教授守着他呢!”
柳芳菲顾不上再跟赵继航说话,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柳芳菲终于在急诊病房见到秦克成的时候,正在输液的秦克成还在昏迷中。曾羽华坐在病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眼泪吧嗒吧嗒地坠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阿姨!”柳芳菲走到病床边,轻轻唤了一声,不是曾教授,也不是曾主任,而是阿姨,这是柳芳菲第一次如此称呼曾羽华。
就在今天早上,柳芳菲还在为去秦克成家见他的父母时该如何称呼他们纠结了好久。在医院里,她已习惯了用教授、主任来称呼他们,不过去家里的话这样称呼似乎就不大合适了。按照晚辈拜望长辈的礼数,她想她应该称呼他们叔叔阿姨才对,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们,总觉得有些别扭。没想到,她原以为会很别扭的称呼,竟然在这个时候亲热、自然且顺畅地脱口而出了。
“哦,菲菲,你来啦。”曾教授抬起迷蒙的泪眼看了看柳芳菲,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随意得像一家人一样。
柳芳菲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克成还好吗?”柳芳菲哽咽着问。
“不能说好……但是他会挺过去的。虽然失去了父亲,但他还有我和你!”曾羽华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悲痛但坚定地说。
曾羽华的这一句“尽管失去了父亲,但他还有我和你!”不禁让柳芳菲泪如雨下,她想秦克成一定跟父母亲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不然他的母亲不会说这样的话。
“阿姨,您也要节哀!”柳芳菲忍不住啜泣道。
“放心,我不会倒下,我倒下了克成怎么办?”曾羽华说,像是回柳芳菲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妈,菲菲……”就在这时躺在病床上的秦克成忽然睁开了眼睛。
“儿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曾羽华忙抓紧儿子的手,用无比心痛的眼神望着儿子问。
秦克成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而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无比激动地说道:“妈,你告诉我,是谁……是谁杀了我爸爸?我要去找他,我要问问他,为什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不,我……我要杀了他,我要给爸爸报仇,我……”秦克成越说越激动,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扑腾一声又倒了下去,眼睛也紧跟着闭上了,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克成!”柳芳菲失声叫道,只觉得肝肠寸断。
“我刚给他打了一针安定,他应该是睡过去了。让他睡吧,睡着了心就不痛了!”曾教授用充满怜惜的语气说道。
柳芳菲看着病床上的秦克成,听着曾教授说的话,一时间竟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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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克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了。曾羽华忙着料理丈夫的后事去了,把儿子秦克成交给了柳芳菲照顾。
柳芳菲一直守在秦克成的病床前,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在等待秦克成醒来的这段时间,她始终在流泪。她一分一秒地熬着,盼着,盼着秦克成快点醒过来。然而当秦克成终于醒来时,她不禁又大失所望,因为她发现,再次醒过来的秦克成不知怎么,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妈呢?”这是秦克成醒来后跟柳芳菲说的第一句话。
“她去料理秦叔叔的后事去了。”柳芳菲回答。
“你怎么还在这儿?”秦克成看了一眼柳芳菲,问,眼神还有语气都透着冷。
“阿姨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柳芳菲喃喃道。
“你走吧,我不需要人照顾,我很好,非常好,我好极了!”秦克成说,眼神和语气愈发冷了。
“克成,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哭出来好吗?”柳芳菲只觉得心如刀绞。
“我干嘛要哭,该哭的人不是我!”
“克成……”柳芳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味地流泪。
“你走吧,别管我们家的事了!”秦克成忽然说道,眼神和语气都已冷到了极致。
“我怎么可能不管?克成,我们俩是一体的啊!”柳芳菲不禁泪流满面地说。
“说什么一体不一体的,我们根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人。”
“克成,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就是想跟你说,别管我们家的事了!还有,以后你也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你要非这么说也可以!”
“克成,不要这样,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抛下我!”
“我还说过做医生是我一辈子的梦想呢!结果呢?什么狗屁梦想,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克成,别这样,别因为一场意外连自己的梦想也否定了!”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什么大道理,这个世界根本没道理可讲!”
“克成……”
“什么都别说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柳芳菲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不走我走!”秦克成冷冷地说,说完便起身下床穿鞋子。
“克成,我来帮你!”柳芳菲见状连忙俯下身,想要帮秦克成穿鞋子,不想却被秦克成一把推开了。
“不用,我连鞋子都不能穿的话岂不成了废物!”秦克成说,说完兀自穿好鞋子离开了病房,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柳芳菲一眼。
柳芳菲只觉得心痛欲裂,然而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想到秦克成真的会跟她分开。她以为秦克成只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一时情绪失控才会说出如此过激的话。她不觉得这些话是出自秦克成的本心,她以为过几天秦克成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就会忘了这些话,他和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然而,并不是这样。
☆、【63】
自打在急诊病房分开后,柳芳菲便再也联系不上秦克成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更别说见面约会了。
秦忠实教授被患者刺伤致死一事很快被各大媒体报道了出来,随即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公安机关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对该事件予以立案侦查。
在秦忠实教授离世仅仅四十八小时后,公安机关便通过媒体向社会公开了初步调查结果:
经调查,正在瑞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脑外科住院的末期脑肿瘤患者徐某的家属刘某,因故意伤害致瑞川医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附属医院脑外科主任秦忠实教授死亡。
刘某系徐某的独子,徐某早年离异,独自带着儿子生活。母子俩生计艰难,刘某曾以不想给母亲增加负担为由多次辍学,后经徐某多次劝导,总算读完了高中。
高中毕业后刘某开始打工赚钱帮母亲补贴家用,但因刘某性格偏激,脾气暴躁,经常被雇佣方解雇。刘某生计无着时曾一度因抢劫罪入狱,入狱后刘某觉得愧对母亲,故而在狱中表现积极,一心想出狱后好好孝敬母亲。不想刑满释放后,迎接刘某的却是母亲患上了末期脑肿瘤的噩耗。
刘某听说秦忠实教授是脑外科的权威,特意带母亲去瑞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脑外科找秦忠实教授看病。秦忠实教授给徐某做了初步的检查之后收徐某入院,准备为其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徐某入院后接受了一系列更为详细的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徐某的病情已到了不适合做手术的程度。秦忠实教授于是为患者重新制定了治疗方案并向患者和家属做了说明。
刘某对此十分不满,加上个别不怀好意的患者家属从中挑唆,跟刘某说秦忠实教授之所以不给刘某的母亲做手术是因为刘某的红包没给到位。刘某对这个说法坚信不移,认定秦忠实教授不给他母亲做手术是因为他没给红包的缘故,于是对秦忠实教授怀恨在心。
本月十三日,刘某在再次恳求秦忠实教授给他母亲做手术无果的情况下,临时起意,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刺伤了秦教授的颈部。由于伤及颈动脉,导致秦忠实教授失血过多,最终抢救无效身亡。
经过调查,警方已认定如下事实:第一,秦忠实教授在行医过程中不存在收受患者红包的行为。第二,秦忠实教授拒绝给患者做手术完全是出于对病人和病况的综合考量,不存在没收红包所以不给病人做手术的情况。第三,挑唆者已向警方供认,红包一说并无事实依据,只是凭空猜测,随便一说,没想到刘某会信以为真。
综上所述,刘某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已被警方拘捕。此案将移送司法机关进一步审理,敬请广大群众关注案情进展。
就在警方公布完初步调查结果后的第二天,瑞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为秦忠实教授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追悼会。柳芳菲再次见到秦克成,是在秦教授的追悼会上。
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不止附院的领导和同事,还有很多卫生战线的同行及好友,更有许许多多秦教授救治过的患者及患者家属。
前来吊唁的队伍排得很长很长,人们络绎不绝地进入追悼会的会场。柳芳菲也在队伍当中,远远地,她看见秦克成和母亲曾羽华正站在会场门口,给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发白花和黑纱。
她见状连忙跑了过去。
“克成,要不要我帮忙?”柳芳菲对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的秦克成说道,语气又温柔又体贴。
“菲菲,你来得正好,我……”没等秦克成开口,曾羽华先就开口说道。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儿子秦克成打断了。
“你是来吊唁我父亲的吗?是就请进,不是就请离开!”秦克成冷冷地说。
“克成……”曾羽华看了看儿子,似乎想说什么,不想再次被儿子打断了。
“你到底是不是来吊唁的?不是的话别在这儿捣乱!”秦克成忍不住呵斥柳芳菲道。
“是,我是来吊唁秦教授的!”柳芳菲只好含泪说道。
秦克成没再说话,只默默递给柳芳菲一只白花和一个黑纱,与递给其他来宾时别无二致。
柳芳菲接过白花和黑纱,眼泪像泉水般汩汩而出。秦克成却像没看见一样,顾自接待其他来宾了。
柳芳菲默默地戴上白花和黑纱,随着人流走进会场。
追悼会很隆重,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上去发言了,无非是说秦忠实教授这一生做过多少贡献、获得过多少荣誉以及如何被患者爱戴的话。
柳芳菲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她看来,秦教授的一生不是几个领导可以轻易概括和总结的。他的生命远比他们看见的更丰盛,他的灵魂远比他们了解的更澄明,他们不知道,但他的亲人知道。所以只有他的亲人才有资格总结和概括他的一生,无论他的一生是平凡还是伟大。
终于轮到家属上台了。
先是曾羽华致悼词,曾羽华没有提及丈夫的任何所谓的先进事迹或所谓的荣誉,她只是通过回忆一些平凡的生活琐事表达了对丈夫无尽的哀思,那种发自肺腑的情深意笃不禁令所有在场的人潸然泪下,柳芳菲更是听得泪流满面。
跟母亲用细腻的回忆表达哀思不同,秦克成的悼词只有寥寥几句话:“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我爱他,他的离开留给我的注定是永生的伤痛!但愿有来生,来生我会好好保护他,绝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秦克成致悼词的时候,全程面无表情,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别人或许不懂,但柳芳菲懂,她明白他简短的悼词里包含的是怎样无边无际的悲痛,明白父亲的意外离世给他带来的是何等强烈的冲击。他显然被这个意外彻底摧毁了,要知道,秦教授不止是他最最深爱的父亲,还是他的信仰,是他的梦想,甚至是他的整个精神世界。父亲走了,他的精神世界也随之坍塌了。
他所有反常的表现柳芳菲不但明白,而且体谅,不但体谅,而且心疼。她不计较他的反常,她只盼着能为他做点什么,以便帮他减轻一点痛苦。然而,遭到过度打击的秦克成完全不给她机会。
追悼会结束后,秦克成仍然拒绝跟柳芳菲有任何联系。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柳芳菲去找他,他也不理。柳芳菲无奈,只好去找曾羽华,希望曾羽华能帮忙劝劝秦克成。
曾羽华坦言说她已经劝过儿子好几次,可儿子执意要跟柳芳菲分手。柳芳菲听了不禁痛哭流涕,曾羽华于是安慰她说克成是受了刺激才这样的,等过一阵子他心情好一点的时候自然会去找柳芳菲的,让柳芳菲先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也让他喘口气。
柳芳菲觉得曾羽华的话有道理,于是便没再去找秦克成。
转眼,实习期结束了,毕业考试也结束了,在瑞川医大度过了漫长的五年后,柳芳菲和她的同学们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毕业典礼。
☆、【64】
柳芳菲早早就赶到了举办毕业典礼的大礼堂,她想秦克成总会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她要在毕业典礼开始之前跟他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