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陈先生——糖子月
时间:2018-01-17 15:27:56

  窦冉迟疑了两秒,问道:“那四年前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一出,陈斯却默然。
  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窦冉能想到自己可能是触碰到什么,她没有在继续追问,而是盯着头顶的星空,好久说了句:“陈斯,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嗯。”陈斯应了声,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窦冉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没事,讨厌我的人多的去了,你是哪个?”
  “你不讨厌。”陈斯一字一句地说,“只是太不听话,太有主见。”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窦冉笑说。
  “嗯。”
  又是一阵静默,窦冉盯着织女星有些出神,耳边陈斯的呼吸均匀有力,他的体温隔着衣服缓缓透过来。
  “熬过今晚,那个孩子就会慢慢好起来了。”陈斯声调压抑,说得肯定,却有充斥着几分期待。
  窦冉心里清楚他说的是谁,这两天那孩子的情况也是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倒是有,不过急救的次数也不算少。那种时候,她总是想起那个歹徒说的累赘两个字,每每看到陈斯从抢救室里出来,她都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陈斯一脸疲惫,丝毫不肯放松的样子,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窦冉分不清楚陈斯这是真话,还是安慰她。
  “陈斯。”窦冉叫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那样了,别救我。”
  陈斯沉默了片刻,话语中透漏着些许情绪:“我是个医生。”
  这次轮到窦冉不知道如何作答了。也许这就是她和陈斯的不同,陈斯不会轻易放弃每一条生命,而她所生活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最直接数字来衡量利弊,包括人命。
  窦冉挥了挥手:“陈医生,你这么耿直,我们还怎么愉快地聊天。”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窦冉抓了下自己的领口,目光不由地被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吸引,她不清楚25.3光年具体是多远,那似乎是个非常遥远的距离。
  “这么会聊天的窦记者,你为什么来这里?”陈斯忽然开口问。
  窦冉的视线回到陈斯脸上,他闭着眼睛,仿佛这只是他梦里才会说出口的话。
  “我也不清楚。”窦冉的话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她盯着陈斯,他的表情平静,明明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他恰似融入其中。
  “Comeon!”突地一阵吵闹声吵醒了陈斯,他忽地睁开眼睛,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下身上的灰尘。
  窦冉的神经也一下紧张起来,爬起来,看向慌乱的人群:“这是?”
  “Dr.Chen。”艾琳娜从不远处跑过来,来不及平复气息,“不……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个病……病人……突然全身痉挛。”
  陈斯下意识地看了眼边上的窦冉,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陈斯带着艾琳娜朝回走:“说下具体情况。”
  “半小时前,我们接到同病房的病人通知,说他情况有异样,大卫便过去查看,做了紧急抢救措施,情况却更加糟糕。”
  窦冉跟在后面脚步不敢停,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虽然不迷信,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陈斯。”陈斯进手术室之前窦冉叫住他,“是不是他?”
  陈斯抬头,接触到窦冉的目光,他没有回避,而是点头:“你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窦冉感觉到他目光里的坚定,这让她平静了不少。
  陈斯转身进入手术室。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他们默默地对视,默契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直到那扇门将他们的目光阻隔。
  走廊静悄悄的,只偶尔从病房里传来病人翻身时的“吱呀”声响。窦冉僵愣愣地站在手术室的门外,思绪太乱,找不到一个着力点。
  她能想象男孩儿躺在手术台上,陈斯跪在上方,双手在男孩儿胸口按压。他额头上汗珠细密,拿着电击器的双手稳稳当当的放在男孩儿胸口的位置。但是陈斯做再多的努力,男孩儿依然没有意识。
  走廊里寂静无声,好像只剩下她的呼吸,窦冉生出一种惶恐,疾步离开。
  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她张开嘴,水沿着她的嗓子一直到胃里。
  摇晃着走到手术室前,窦冉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又如同第一次站在这里一样,迟疑了几秒,倚着墙,她的身体无力的下滑,跌坐在墙角。
  等待总是无比的漫长,窦冉总是怕她刚睡着陈斯便从里面出来,便睁着眼睛,确切地说是瞪着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穿着黑衣的人们开始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大地上升腾起一种昏黄,太阳被遮挡在这昏黄之后,空气变得浑浊不堪。
  “吱呀。”旁边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窦冉机械地抬头看着那个只露了一双眼睛的男人,他的橡胶手套上还沾着红色的血渍。充血的双眼在看到窦冉之后不免有些小小的震惊。
  窦冉就这么看着他,没有开口,她酝酿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她只是看着陈斯,脊背僵直,目光中带着几分期盼和关切。陈斯瞧着她这样,沉寂了片刻,缓缓摇头。
  窦冉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她扶着墙,缓缓地爬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她的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直觉。
  她盯着陈斯,他的脸上带着一副医生特有的冷淡,因为熬夜而通红的双眼中除了疲惫还有一丝隐忍。窦冉一手撑着墙,勉强地朝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
  陈斯眼疾手快地上去托住她,手套上沾着的血沾染到窦冉衣服上,黑色的长衫只是多了一片奇怪的痕迹,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窦冉。”陈斯的声音依然低沉带着疲乏。
  “你尽力了,我知道。”窦冉呢喃着声音很轻。
  窦冉的话出乎陈斯的意料,他看惯了生死,心里却也不免为这男孩儿的离去感到一丝酸楚。思索了良久,他只说了四个字:“生死有命。”
  窦冉听着他的话,心里不免唏嘘。这四个字似乎解释了一切,似乎又掩盖了一切。
  “我回去了。”一夜未眠,窦冉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你也好好休息。生死有命。”
  陈斯站在原地,看着窦冉渐渐离去的背影,徒生了种孤独感。
  窦冉回到房间,病友大多已经起来,这里周围的本地人居多,所以病床前也是三五成群的嬉笑着。
  窦冉的出现不免让他们安静了几秒,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个行为有些怪异的东方女人,然后相互对视几秒,微微一笑。
  窦冉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终于可以了。
  她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她的右眼皮最终还是不跳了,耳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
  在这里,人命微薄,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
 
 
第09章 
  章平来找窦冉的时候,她正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这两天她拍的照片比较杂乱。照片快速变化,窦冉的手突然一僵,画面定格在孩子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却坚持对着她的镜头微笑的那张。她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不由地徒生一阵感伤。
  这么多天,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当时……
  “学姐。”章平拘谨地站在门口。
  窦冉淡淡的睹了他一眼:“进来吧。”
  章平走过来,把手里的大包放在窦冉的脚边:“学姐你的行李,当时你昏迷不醒,所以我就帮你收起来了。”
  窦冉拍了拍旅行包上的灰尘,她所有的家当都在里面。这些天,她只顾着相机和陈斯,倒是把这些给忘记了。
  “谢谢。辛苦了。”
  窦冉难得能如此的轻声细语,章平不太习惯。他憨憨地笑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不辛苦。学姐你肚子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了,陈医生医术很好。”窦冉的手指放到伤口的位置,隔空动了几下。
  章平思量了一番,说:“学姐,你的伤口虽然没大碍,但是下面的行程你一个人跑,我们都不能照顾到。”
  “YMI是最后一个,我会一直跟着陈医生,不会没人照顾的。”窦冉能听出章平的担心,他也许是想做一次说客,只是没有想到窦冉如此的顽固。
  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有几分尴尬。章平看着窦冉脸上带着一种记者特有的兴奋和执着。他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劝窦冉。
  窦冉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又翻看了一番:“我手机呢?”
  章平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没电了。”
  窦冉接过来,仔细看了一圈。再抬头看到章平还在,便说:“你们确定走的时间了吗?”
  “还没有,联系人正在等着确认人数。”
  “确定好时间记得告诉我。”
  章平自然是听得明白窦冉话里的意思,他悻悻地点头:“那是一定。学姐……婉婉她,她就是那个脾气,没什么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唐婉婉什么样,窦冉一早便看得清楚,哪里会跟她过多计较。
  “嗯,你们路上小心。”
  窦冉说完,章平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他又在窦冉那里呆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他走后,窦冉盯着手机黑乎乎的屏幕看了许久,最后决定去找个可以充电的地方。
  窦冉先是在病房外面溜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一个多余的插座,正打算找人问问。
  “Miss.Dou?”艾琳娜叫住她,“你在找陈医生吗?”
  “啊?”窦冉讶异地看着她,刚打算解释。
  艾琳娜指着对面的一间简陋小屋:“那边,他的休息室。”
  窦冉尴尬地对着艾琳娜道了句谢,在原地停留了会儿,转而朝着艾琳娜说的地方走。“咚咚咚”,窦冉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敲响了陈斯的门。
  “谁?”陈斯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疲倦,显得更加沙哑。
  “我。”窦冉又立马补充了句,“窦冉。”
  窦冉竖起耳朵等着里面的人应答,却只听到一阵急促地“窸窣”声之后,几声沉重的脚步。
  门猛地被拉开,陈斯的脸毫无征兆的在她眼前放大。凌乱的发梢贴着他的额角,汗水从他发间缓缓流下,浸湿他身上的白T。
  “我来找个插座。手机没电了。”窦冉后退了一步,陈斯身上的气息也淡去许多。
  “有。”陈斯说完走回房间,见窦冉站在门口,“进来。”
  窦冉迟疑了下,有些慎重地抬脚大步跨进去。陈斯的休息室很小,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头放着几本书,他的鞋子整齐的放在床边。
  “桌子那儿有个插座,你看能不能用?”陈斯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
  窦冉应了声,低头瞄了眼,没找到陈斯说的插座:“在哪儿?”
  “小桌子左边,你看那个包后面有没有。”陈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耳边却不时响起窦冉翻动东西的声音。
  窦冉根据陈斯的指导在那附近找了一圈,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找到没有?”陈斯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窦冉着急地直起身,后脑勺却刚好撞到陈斯的胸口,身体仿佛在那刻被定住了。
  “不是就在这里?”陈斯的手直接绕到她的面前,温热的气息在她发梢上留恋,窦冉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跳的节奏。他熟练地把桌上的包拿到一边,“这里。”
  窦冉感觉不到脑后坚的胸口,松了松肩膀,快速的插上自己的充电器:“放在你这儿,我晚上来拿。”
  “嗯。”陈斯紧闭双眼,声音听上去有些半梦半醒。
  窦冉吞吐了番,想在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尽量放轻脚步,准备回去,走了几步,突然听到陈斯说了句:“明天早上,他下葬,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
  窦冉始终忍不住在脑子里去盘算着陈斯所说的下葬,她没有经历过这个民族的葬礼,但是在她的国家,葬礼上总是少不了哭声和那些不知咸淡的追忆此人的平生。而在这里,这个男孩儿甚至连姓名都没有,更不会有人记住他的一生,他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被人慢慢淡忘。
  窦冉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他努力地笑着与之前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完全是两个人,或许人们该记住他美好的一面。
  ***
  第二天一早,窦冉被艾琳娜叫醒,换上黑色长袍,裹上黑色头巾,坐着小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小镇的边缘。
  窦冉下车第一眼就看到了换了身黑色衣服的陈斯,他和另外一个男子一前一后的抬着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
  窦冉猜想那应该就是那个男孩儿了。
  一个类似牧师的人跟着从车上下来,指挥着他们将尸体放到指定的位置。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嚎哭,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像是收到了某种特殊的信号在那一刻停止了活动。
  窦冉站在最外面看着这些,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纱勒着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
  她拽了下,头巾,空气稍微钻进来,稍微舒坦了些。可是只舒服了几秒,那种压抑的气氛又朝她袭过来。她没有迟疑转身离开。
  陈斯站在尸体旁边,耳朵里听着牧师念着他并不是很熟悉的祝词,抬头瞄了一眼人群,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越走越远。
  他跟身边的人小声交代了几句,倒退了两步,退出人群。
  ***
  微风轻巧地吹起窦冉的头巾,她沿着车轮印朝回走,每走一步,似乎鞋子都快融化了。
  “你打算自己走回去?”陈斯大步追上来。
  窦冉的头巾松松地披在头顶:“那你不开个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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