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向赵灵霄使了个眼色,赵灵霄扔了副牌,容氏道声,“停手,停手,和了。”
说着,推翻自己的牌面,众人看过去,大三元一条龙,可是好牌。
赵灵运和桃蕊按庄给银钱,赵灵翘看不懂,便听容氏给她讲解一二。
桃蕊转了转眼睛,问赵灵运,“大姑,您都输三把了,奴婢下回可不要跟你一伙了。”
赵灵运不置可否,只叫枝茜服侍着进茶,敛目按下兴味。
这时,赵承嗣和赵承脩从西次间出来,听到对面噼里啪啦,便打帘过来。
赵承脩哈一声,把全神贯注打牌的人吓了一跳,甩了一个眼神过来,和赵承嗣说道,“五弟你读书读得多,不知对这马吊是否略知一二?”
赵承嗣扫了圈牌面,走到离得较近的赵灵霄旁边,看了看道:“六妹妹,可是要那个?”说着还偷偷比了个手势。
赵灵霄一愣,而后用帕子掩着笑了,回头跟赵承脩说道:“二哥,我告诉你,千万不可让五哥上桌。”
“怎么?”赵承脩新奇,也走到旁边看她牌面。
“看来承嗣,药喝的还是少。”赵灵运说着,眼风淡淡扫来。
赵承嗣摇头哂笑,便坐到炕边熏着火盆看牌了。
这样玩到深夜,众人都有些困顿,却不能睡,要守岁。赵灵运叫松明扶着赵承嗣到炕里小憩,只说你且偷个眠,一会叫你。
赵灵霄看了,命丫鬟又添了个炭盆,悄声问:五哥可是累了?”
赵承嗣一张脸没有血色,神情恹恹,似是累急,眼下睁了睁眼皮,已是勉强。
看来容氏说的没错,赵承嗣身体是坏了,能打起精神应付到现在多不容易,到底以后能不能继承了家业,还有没有那个命。
赵灵运把一切尽收眼底,不吱声,拨暗了烛火,就叫赵灵霄一起到了外间。
芙风趁机附耳过来,“大姑,老爷那边让您过去一下。”
赵灵运点头,接过枝茜递来的茶水漱口,才去了西次间。却见赵定盘坐暖炕上,手持菩提佛珠一串,口中喃喃有词。他听见脚步声,看过来要赵灵运坐,又闭眼不管了,似要把这串经诵完才会说。
少顷,赵定睁眼,开口对赵灵运道:“一会都拜完年,去给你母亲上柱香,过年了,她合该高兴高兴,还有,把承嗣也叫上。”
赵灵运未执一词,敛眉垂目,仿佛入定,半天不动。
赵定年轻时风流成性,镇日吟诗作对,事不关心,只游戏人间。和林氏也曾艳羡他人,不过时日短,他又寻山玩水,到赵灵运出世他还在外面,就寄来一对羊脂白玉扣做贺礼。后来年纪渐长,他改听禅修佛,道子女缘淡薄,万事由赵灵运做主就好。这些年来,他见赵灵运都屈指可数,更没见他再提起过林氏,何以今日提起?
赵灵运心里不禁一笑,再抬眼过来又是常见的那副面容,不悲不喜,不怒不嗔,眉目冷清,形容端肃,声色里也是清清冷冷清清。“灵运省的,拜过年就去。”
赵定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外面又打过更鼓,法严进来说:“过年了,拜年了!”
赵灵运起身退后,等赵定自暖炕上下来移步正屋,里面妻妾子女已站齐。先是容氏,一个福礼,然后是子女磕头,最后是妾室。
赵定赏了银钱,道阖府和睦,来年昌盛。到这,除夕算是过完了。
丫鬟小厮各扶了自己主子散去回住所,余赵灵运在最后,去叫赵承嗣起来。
祠堂里早有莲玉在等,点了二十二根蜡,屋内檐下俱灯火通明。县主和驸马的牌位旁,尊一位擦的一尘不染的牌位,上书顺安县主府恭柔端嘉林氏位,香火袅袅,暗香残存。
赵灵运领首恭敬下拜,双膝跪地,上身正直,双手相击,浑身颤动。但听上头莲玉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室内环绕:拜!一拜!再拜!起!
赵灵运缓缓起身,膝行两步朝炉鼎中扔了几捧黍稷梗,然后由莲玉搀扶起来。
她对牌位轻声说,“母亲,承嗣回来了,一切安好,您安息。”
赵承嗣一直磕跪在地,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林氏去时他尚不记事,所有关于林氏的过往全由赵灵运告知与他,赵灵运虽名为长姐,实如母子,直至他被送往青阳外祖家,今日归来,却是首次正经祭拜亡母。
赵灵运扶起赵承嗣,随他又添了一捧黍稷梗,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男儿有泪不轻弹,母亲见你这般,她在天有灵也是欣慰。”
赵承嗣又看了看牌位,刚止住的眼又红,只能赶紧撇开,和赵灵运相扶离开祠堂。
“承嗣定不负长姐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1】阶上阶下两丹墀内——引自红楼梦
祭拜先祖和林氏的礼仪源自周礼九拜中的“稽首”和“振动”。
【稽首】是九拜中最隆重的礼节,语出《国语·晋语》:“宣子拜稽首焉。”是古代臣拜君、子拜父、学生拜老师以及拜天、拜地、拜祖先都用这种跪拜形式。
【振动】是丧礼相见中最隆重的跪拜礼节。郑玄注《周礼》记载的这一礼节说:“动,读为董,书亦或为董。振董,以两手相击也。……振动,战栗变动之拜。”
第16章
过完年,赵承嗣便带着小厮松明搬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住,他道那边是个清净地,适合读书养病。赵灵运也觉甚好,后院人多手杂,给他的院子一时半会也修不完,就叫几个用的惯的人派过去做些杂事,只等春闱入考,不闻窗外事。
另一边,容氏在跟赵灵运商量赵灵霄的及笄礼时,把那日打马吊要的彩头说了——审王嬷嬷时她要去听听。
从容氏屋里出来,芙风翻了翻一双眼睛,跟赵灵运小声嘀咕,“大姑,那王嬷嬷关在柴房也没少她吃穿,听莲玉说,每顿有肉,白米饭,除夕那天还喝了酒。”
赵灵运不以为然,料得到她的心思,只说把莲玉叫来。
王嬷嬷从年前关到现在,赵灵运一直不闻不问,实则叫莲玉仔细了看管,莲玉道,“看着她的是浣衣间的粗使婆子,有的是力气,她现在可老实得狠,再不敢闹。”
“没问出个什么?”赵灵运问道。
莲玉低头,“莲玉办事不力,那个老刁奴没吐出什么有用的来。”
赵灵运摆摆手,“不怪你,没有证据,她是不会说的。”又像想起了什么,抬眸问,“夫人那边呢?”
“没提过,一直是湘红近身伺候的。”莲玉答。
赵灵运想了想,吩咐莲玉,“你叫那几个婆子仔细王嬷嬷,她不说,不代表不听。随便放出去点什么,叫她自乱阵脚。”
莲玉一福,“奴婢晓得了。”
赵灵运挥手让她自去了,视线递向一边的芙风,“你去趟桃蕊那边。”
桃蕊不日将搬到瘦园,这事容氏暂且不知。不过她一贯不待见桃蕊,连带着王嬷嬷也经常给她下菜碟,然而毕竟是近身伺候的大丫鬟,有些事还是知道的。桃蕊不是个老实的,让容氏收拾,俗话说治病不能只治标不治本,还要对症下药。
芙风计上心来,想到莲玉安排的那个红儿,就去了缀锦阁。枝茜说,“大姑可要通知陆管事?”
赵灵运扣了扣桌,“倒不用,叮嘱好院内的丫鬟婆子,别碎嘴多说。”
芙风不过出去一会,就领了桃蕊过来,还带着个小丫鬟红儿,一并跪在赵灵运跟前请安。
桃蕊看上去比上次丰腴了很多,油头粉面,穿的也不差,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见面三分笑。而一边的红儿要鬼灵得多,她从前只是做杂役的三等丫鬟,因为嘴甜会来事被莲玉放到了缀锦阁当暗桩,这是头一回见赵灵运,免不了好奇又紧张。
赵灵运靠着一对金丝软枕,闲闲瞥过来一眼,“我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
桃蕊听闻大姑要见她,想到过完年头一件要对付的就是王嬷嬷,心里翻转了无数次,知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握在大姑手上,不敢掉以轻心,愈发恭敬起来:“奴婢省的,自是不敢忘。”
赵灵运觉得这下敲山震虎够了,便着她二人起来问话。
桃蕊说,“奴婢和湘红是同一年进夫人院伺候的,她和我素来不和,只因她是夫人的陪嫁婢女,而我不过是府里的,夫人一般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商量自然也不会当我面说……到底是不同的,她和王嬷嬷走动的近,又做了老爷通房,得几分脸面。”
赵灵运听着好笑,示意她继续。
桃蕊低头,“奴婢不敢说知道的多,”侧身指了指红儿,“这是跟着我做事的二等丫鬟红儿,湘红经常使唤她做事。”
红儿膝行了两步,细细说起来,“湘红姐姐身边也有个经常做事的丫鬟叫萍儿,奴婢和她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她没事的时候常会来我那坐坐。后来奴婢才知道她过来是被湘红姐姐打发了没事做,奴婢奇怪,王嬷嬷平时对我们并不好,动辄打骂,所以奴婢就留个心眼,下回湘红姐姐叫奴婢干什么,奴婢就留个心眼。果然,有次见湘红姐姐叫萍儿出去说到英国公府,奴婢瞧着湘红姐姐手里揣着封信。”
赵灵运听罢掀了掀眼皮,红儿虽是被莲玉一早安到了缀锦阁,那原先的王嬷嬷和湘红倒也谨慎,只挑了自己买的丫鬟做这些事,派给她的也不过是些杂事,而红儿在这里面能做的,眼下也只有左右逢源、挑拨离间了。若是传信送信是湘红去的,倒也能说得通,身边大丫鬟那是代表容氏的态度,如果王嬷嬷亲去,又过于显眼。
这个老刁奴倒是没白吃那些精米和鱼肉,一边得了好还没人看着随便动些手脚,另一边拿捏着湘红给容氏出气,甚至王嬷嬷那套说辞她都能猜到。无非是你得了宠,夫人那边更会得意你,到老爷那伺候夫人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可能是萍儿看见了二人私襄贿赂,湘红怕东窗事发把她给打发了去。
枝茜淡淡道,“大姑,湘红此举无疑是为了争宠。”
赵灵运甩下手里的茶盏,掷到了桃蕊跟前,“都是敢眼皮子底下起事,你还有何要说?”
桃蕊盘算的好,当日投奔赵灵运,一为不放出府,二为大姑要除王嬷嬷的机会拉下和她两看生厌湘红,然而眼下她马上去到老爷跟前伺候,大姑既已许诺,她多少心平气和,没得再在赵灵运那说事,现下却被一眼看穿了心思,直惹得大姑发怒不说,桃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忙磕头道,“大姑恕罪,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赵灵运让枝茜扶着从炕上起来,慢慢踱步到桃蕊跟前,盯着底下人抹了香油梳得齐整的乌发。她冷眼一扫,一个两个的愈发蹬鼻子上脸了,眼么前还敢耍心眼,就叫芙风过来,“不过是个奴婢,就当自己是侍妾了?把她头上这些金钗银簪的都给我扯掉。”
芙风得令上前,二话不说伸手过来,桃蕊一看扭着身子就要躲,又被枝茜当头打了一耳光,“大胆,大姑的话你也不听了?”
桃蕊忿恨地咬唇不语,任由芙风扯乱了头发,摘掉精美的发饰,一双眼里含着泪,委委屈屈的煞白了一张脸。
这一番整治,赵灵运又扫了眼跪着的红儿,“你还有什么话?”
红儿赶忙伏地道,“前几天萍儿又来找奴婢,这次是带了盒点心过来的。奴婢瞧着盒子做的精细,糕饼也甚是好吃,便问她怎么回事。萍儿说是湘红姐姐派她出去做事,做的好了赏她的。”
赵灵运语调平平,“前几天是何时?”
“就是,就是五爷去庄子上那几日。”红儿不敢隐瞒。
莲玉后来在赵灵运忙完后,曾向她说明那天的情形。赵承嗣东西不多,伺候的人也不少,赵灵运上下打点了一通不放心,又亲送到承天门,而缀锦阁里容氏一面招赵灵霄的教养嬷嬷说话,一面叫湘红给英国公府送信,也不知是什么内容,但容氏的喜色还是能见的。
说起赵灵霄的及笄礼,就定在下月初,按照规矩,行礼当日还要有娘家人过来祝贺。过去赵灵翘和赵灵兮举及笄礼时,因其是庶出,姨娘那边的兄弟姐妹算不得娘家人,赵灵运便找了林氏同在上京的一远方兄弟的女眷过来,权且过完及笄。这次赵灵霄举礼,那容氏本就一番打算,虽一些污糟事惹得她没甚心情打理,但请英国公府人来参加却是名副其实理所当然,任赵灵运心生不满也无可奈何。
赵灵运垂目冷笑,容氏手段虽不太厉害,可不是个傻的,不至于毫无还击之力,就不知容氏是一早就打算了英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本就让王嬷嬷和湘红哪一个做钉子。
容氏为了除掉她真可谓费尽心机啊!
赵灵运吩咐芙风,“把莲玉叫过来。”
莲玉很快过来,眼也不看地上的桃蕊和红儿,径自说,“大姑,奴婢听了您的吩咐让粗使的婆子仔细盯着王嬷嬷了。”
赵灵运摆摆手,“不必了,问不出什么,直接依规矩处置。”
莲玉福了一礼,“大姑,这事就交给奴婢办吧。”
下面的桃蕊听了是手心冒汗,县主府规矩森严,发现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一并打折了手脚扔出府去。上次犯了这事还是县主在时,也是最后照规矩上刑法,莲玉又管人事杂事的,这种姑娘有的是手段让不听话的奴才乖乖开口。之前王嬷嬷不服,不就是莲玉直接捂了口鼻撂晕关起来的么。
赵灵运颔首,“你去吧,闹出人命有我担着。”
桃蕊咬咬唇,膝行到赵灵运脚边,“大姑,奴婢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绝不敢再隐瞒。”
红儿也说,“奴婢也是,奴婢也是。”
赵灵运不理二人的告罪,问起了别的事,“老爷的西厢原先是干什么用的?”
莲玉答,“回大姑,西厢原是堆杂物用的。”
“那便按原先的布置,”赵灵运想了想,“夫人身边不能只一人。”
桃蕊跟抽了魂似的,傻在原地,半天缓过神来,却被赵灵运仔细捏住下巴端望起来,“我就再给你个机会,给我好好盯着湘红。”
桃蕊细嫩的脸上滚下一行清泪,连连点头,“奴婢谢大姑,谢大姑恩典。”
赵灵运收回手,看向红儿,“从今儿起,就派你到膳房打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