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什么打算?”赵灵霄问。
容氏拉过赵灵霄,要她坐到自己跟前,“过些日子就是你及笄礼了,你这孩子性子太冷,你要听母亲一句。你舅舅是上京城里多少闺中女儿梦里郎君,那华荣夫人虽没把话说死,母亲也是对你有信心的。你呢,这几天就赶紧准备准备,到那天好好露两手,给你舅舅留个好印象。”
赵灵霄听她又提到容桓,就仔细想了想。
其实那日去英国公府是干什么,容氏嘴上没说她心里却是明白的。只是她那时心里想的是赵灵运,便顺着赵灵运的意思一起到英国公府,看她究竟有何意思。
容桓其人当得起京中贵公子一名,想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什么样的姑娘小姐没见过,甚至于宫里的贵人也是见过的。赵灵霄对容桓那行为举止都看在眼里,他目光多随赵灵运游走,可谓司马昭之心了。
英国公都不一定管的动的人,如何能多分几缕神思看自己,恐怕容氏的打算要落空了。而她,想教养嬷嬷曾说过,三年一选秀,今年恰好又是一年秀女入宫的日子,她想做的不过是入主东宫罢了。
赵灵运再端肃柔嘉终究是个落魄的县主府大姑娘,和容氏争来斗去也就这一亩三分地,坐井观天的县主府,所以她从来不争不抢,冷心冷性,自认要高她些许。
赵灵霄想到这里,垂目抿唇,过一会才说,“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容氏颇为欣慰,“母亲一定让你风光无限。”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咬了咬牙,“只是那贱畜好打算,到底可惜了王嬷嬷……也罢,左右不过一个棋子,虽有些可惜,也不是非他不可。”
知容氏是想到了王嬷嬷,赵灵霄见她主动提起,就问:“母亲可是听到了什么?”
“她倒没说什么。”容氏淡淡道。
赵灵霄面有疑惑,“王嬷嬷却是如此忠心?”
“忠心?”容氏冷哼,“她一家都在国公府做事,如何不忠心。”
正说着,湘红回来了,她一进屋就通报,已经处理了王嬷嬷。
容氏让她退下自去,和赵灵霄挤在被子里说话,这些是她从未与王嬷嬷说过的。
“夫人说,皇上有意要废世家,只是暂时没动罢了,不过也早晚的事。英国公府没了那些根错、姻亲,也要成那空有虚名的府邸了。如今你舅舅以自己的能力出入比部,想来以后都要靠他,而他的妻子,势必也不能选那些如今在朝中得势家的女儿,所谓养精蓄锐,如果能与你结亲,是最好的选择。”
赵灵霄一凛,压低声音道:“母亲,您给我请的教养嬷嬷……”
容氏点头,“你猜的不错,她确实是诚王府里的。”
“诚王……”
“英国公府自然是诚王一派。”
赵灵霄猛地盯住容氏,心内大骇,“母亲……县主府如今已不是皇亲。”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容氏不以为然,“县主那老婆子当然不想让县主府卷入党争,恐怕赵灵运也是如此做想。可与我儿结亲,英国公府避去了圣上所疑,二则以此为掩护帮诚王殿下……我说的有些过多,你自己心里知晓就好,不要说出去。”
赵灵霄紧了紧手里的锦被,问道:“长姐只以为您只想争中馈?”
“我确实也要这个中馈,”容氏冷哼道,“她赵灵运到时候就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我执掌中馈后她还能管得了县主府?当务之急,是趁着英国公府还得势,把她赶出府。”
容氏没说的是,潘氏之死总让她有些疑神疑鬼,觉着赵灵运那么轻松放了赵灵兮肯定没那么简单。眼看着肚子要大起来,趁早,先下手为强。
到此,这一席话打的赵灵霄有些懵头,她想不到容氏和英国公府步步为营,要掌家权更要顺安县主府,还要扶持诚王。之前劝诫容氏不保王嬷嬷,可能也是容氏在做样子,相较之下赵灵运那边心思倒好猜了,打消容氏野心,稳定局势,等赵承嗣回府。
对,还有赵承嗣。
“母亲,如今五哥回来了,要拉下长姐没那么容易了。”
容氏不屑一顾,“赵承嗣成不了气候,他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县主活过来。且他少小离家,就算赵灵运现在要他继承家业,你觉着他能管得了?府内有听他的?”
赵灵霄点头,“原是女儿想的太过简单,我只道您不能保王嬷嬷好如了长姐的意,却是母亲早有对策。”
“也不是,”容氏摇头,“王嬷嬷知道的太多,她又是个刁钻的玩意。我曾要她小心,到底没个收敛被那贱蹄子抓了,她不至于说出来,就怕扯些有的没的,赵灵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就麻烦了。还是你那通话点醒我,变被动为主动,借势除了王嬷嬷,赵灵运也没什么话可说。”
“女儿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赵灵霄感慨道。
容氏笑了笑,捏捏她的脸,“咱们灵霄不着急,等你及笄礼完了,母亲慢慢教你,且想不明白的,自然还有高人指点。”
“那湘红,还有镇远将军府那边……”
“湘红自有把柄在我手上,她不敢不听。镇远将军府那边,确实有些棘手……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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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乙一路轻功飞驰,借着月色回到春困别庄。他先是一个翻身从墙边落下,跪在阴影里,等院中庭内的人喝完一壶酒,才到跟前行礼。
楚襄穿一月白长袍,散着发坐在石凳上,前面的石案上摆着一只净瓶和月光杯。他浑身犯懒地半趴着,一手支颌,醉眼朦胧,腿上还躺着一裹着大氅的姑娘,发丝微露,脸颊酡红。
陆乙低垂头,目不斜视,心无杂念。好一会,听楚襄慢吞吞问道:“都问什么了?”
“大姑怀疑英国公府有所图谋。”陆乙道。“小的怀疑,恐怕当日潘姨娘拿那叠药单过去时,大姑就怀疑了。”
楚襄嗤笑了一声,揽了揽往下滑去的赵灵兮,“赵灵运若是个男儿身,恐怕这世上好多事都好办得多了。”
“公子,这是说大姑……”
陆乙话未说完,就觉头顶上方一道锐利的视线瞥来,不敢再说。
“赵承嗣那边如何?”
“回公子,赵五爷昨日见过了太子殿下,五爷还让小的给您传句话。”
楚襄转了转酒杯,“他要说什么?”
“五爷说,”陆乙微微抬了抬视线,扫到了赵灵兮,“要您小心手脚,大姑如有不妥,惟你是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襄先眯了眯眼,而后放声笑道:“赵承嗣那个小子,在青阳这么多年,林庚望也没改改他性子。”
陆乙一听这话,才敢抬头,“公子,您有什么打算?”
“赵灵运既然怀疑英国公府,不如就自己嫁过去好了,凭她手段,大有一番作为。”楚襄勾了勾嘴角,心里想的是当日与太子、赵承嗣密谈,他借机向太子擢拔赵灵运,赵承嗣却直跳脚说不可,不能把赵灵运拖进朝堂政事。
“庙堂之高,她志不在此。我今生唯愿长姐平安顺遂,可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赵承嗣那病弱又掷地有声的话犹然在耳,然事与愿违,赵灵运必定要卷入其中了。
楚襄抱起赵灵兮,动作中不免轻柔温和,神色间缱绻缠绵,见她还在睡着,便低首覆上了女子柔嫩的唇瓣。
陆乙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夜风冷冽,怀中尚暖。楚襄叹息一声,横抱起赵灵兮去了。
第19章
农历三月三,赵灵霄的及笄礼在东房进行。
这一早天还未亮,门前就停了三辆马车。头前一辆华盖马车上下来一人,却是英国公府的庶长子媳妇戴氏;中间的那辆青鸾马车下来的是穿着一身四喜如意锦缎,圆盘脸的妇人;最后那辆翠盖珠缨车上,下来个艳丽华贵的夫人,穿着捻金银丝宝相云纹斗篷,梳凤头,戴五凤朝阳八宝珠钗,往那一站气势逼人,竟是生生把旁边两位贵妇给比下去一截。
芙风小心觑了一眼,有些好奇,便捅捅旁边的莲玉问道:“这夫人好气派,是哪家的夫人?”
莲玉压低声音,“是镇远将军夫人。”
芙风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里却道,那夫人一看就不好伺候,多亏不是她们大姑嫁过去。
而另一边,早在三人下车来,站在一群丫鬟婆子最前面的容氏便迎了上去。
“嫂嫂,夫人,天寒露重,为参加小女及笄特意而来,素樱先在此谢谢各位了。”
戴氏先搭手扶住容氏,客气笑道:“妹妹说的是什么话,外甥女的及笄是必定要来的。”
中间那名圆脸夫人也笑着到是,容氏又侧头看向将军夫人,但见她两叶吊梢眉挑起,笑语嫣然,“夫人客气,以后咱们是亲家,当是来的。”
容氏面上隐隐几分得意。三日前,顺安县主府的帖子就下到了英国公府和镇远将军府,不说镇远将军府,华荣夫人那,看了半天最后决定派戴氏走一趟。戴氏会做脸面,又一直协理英国公府后院事宜,算是给足了容氏底气,就说容氏亲到门外迎人,几人见过礼,预备到为宾客准备的东房暖阁休息。
中间那圆盘脸夫人穿的不如两位夫人,乘的马车也较朴素,容氏对她也无过多寒暄。她又只带了一个丫鬟,扶着自家夫人颇有些气闷的嘀咕:“夫人才是最正经该来的,那两个算什么?”
圆盘脸夫人好脾气地拍拍丫鬟,目光一直看着站在容氏后面的赵灵运,见她举止大方得体,一一给各位夫人请安,而后走了过来,下拜做福:“灵运给舅母请安,舅母万好。”
原是这圆盘脸夫人乃林氏远房兄弟的正妻冯氏,夫婿在朝中任工部屯田司郎中,虽门第不及那两家气派,但为人正直公允,赵灵运便是把名下屯田放在他那登记载册。
冯舅妈往来不常与县主府走动,但往年府上有姑娘及笄必定要请她前来,这次赵灵霄的及笄礼,容氏没打算请她,是赵灵运着重加上的。
“灵运快起来,”冯舅妈紧了紧握赵灵运的手,一张圆盘脸上七分慈爱三分柔善,“许久不见了,你可还好?”
赵灵运反扶着冯舅妈跟着众人往府里去,“我都好,不知舅舅可好?”
“你舅舅挺好的,家里的那几个丫头也都好。”冯舅妈笑道。
赵灵运颔首,引着她跨过门槛,“这次灵霄的及笄,还要麻烦舅母。”
“不麻烦,灵运可不要说麻烦。”冯舅妈看了看赵灵运,她年轻时也见过一两次林氏,那是个高洁矜贵的才女,赵灵运气态上不遑多让,一双眼也是像极了林氏。
林舅父在家时曾感叹自己那远房妹子是个红颜薄命的人,好在县主一直器重赵灵运,自小就养在身边,如今也是个担的起的。只可惜赵定不是良人,可怜赵灵运到现在还未成亲,这样子也不知林氏在天有灵会做何感想。
冯舅妈不是个糊涂人,她家虽小,也是一人主持内外。对赵定也没有太好的印象,自然对赵灵运也诸多可怜的心思。
“听说你弟弟承嗣回来了?”
“回来了,”赵灵运说道,“春闱将近,我让他去读书了,却是我的疏忽,没有要他去拜访舅舅舅母,是灵运不敬。”
冯舅妈只说让承嗣好生养身和温书,并不在意。他家虽然与林氏算得上亲戚,但实则亲缘已经较远,最多是同族。不过林庚望还在京中为官时,便告诫林氏要“亲里间常往来”,到如今林舅父还总觉着是他们借着这点亲缘高攀了林氏。
赵灵运心思灵敏,自然揣摩出几分林舅父的意思,但赵灵运自觉没要赵承嗣摆放确实是大大的疏忽。
冯舅妈再三嘱咐,亲戚间不拘于这些俗礼,春闱当属头等大事,等赵承嗣登高那日再去拜访也不迟。
“我就厚着脸皮等承嗣的一杯喜酒。”
再说笄礼参礼者,有赞礼一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执事三人。赞礼者主持笄礼也,正宾者由主人家选择德才兼备的长辈。赞者乃笄者的姊妹,执事则协助正宾,捧笄、簪、钗冠。【1】
容氏原主意的正宾是镇远将军夫人,先不说镇远将军乃圣上重用,其夫人虽是继室却也是正房。而戴氏,出身簪缨世家的英国公府,可惜她虽协礼中馈,到底在品级上矮了将军夫人一截。
当日在选正宾人选上就犯了难,容氏倒也留了个心眼,没把话说死,给各府递的帖子里也只是说“愿吾子之教之也”,【2】而华荣夫人和将军夫人自有琢磨。
容氏看着两人用完茶,湘红进来报赵灵霄业已焚香沐浴,就起身请人到院中观礼。
将军夫人故意走得慢些,对容氏选自己做正宾是十拿九稳,然而就见容氏走到戴氏跟前一福礼,笑道:“嫂嫂,素樱还请您为灵霄加笄。”
将军夫人一听怔愣了,再缓过神来时,面色立时阴沉下来,吊梢眉挑得极高,眼神勾着抹冷意。
容氏犹自笑道:“请夫人到上位观礼。”
将军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会容氏,而后冷哼离去。
冯舅妈也拍了拍赵灵运的手道:“我就去前头了。”
灵运颔首,吩咐芙风伺候冯舅妈。然后丫鬟们掩门放帘子,侍候着赵灵运换衣打扮。
院内丝竹声鸣,青烟袅袅,赵灵霄跪坐在当中,穿一身采衣采袜,赵灵运于身后为她梳头,整头。
湘红、一个嬷嬷,还有一人奉盥洗、冠笄,再请戴氏出来为赵灵霄戴笄。这样三加三拜,又喝了醴酒,最后赵定说了一席话,礼就成了。
赵灵霄正式及笄。
将军夫人也不等容氏客套请罪,直接带了人离府。赵灵运亲送到门口,只道夫人慢走,却见那夫人满面愠色,说了句咱们来日方长,便上了马车远去。
莲玉在一旁轻声道:“夫人得罪了将军夫人,恐怕日后有的心烦了。”
赵灵运勾了勾唇,也不说破。容氏想与英国公府结亲,且又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女儿,当然要给娘家脸面。这将军夫人呢,可能是有手段,睚眦必报的,但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两人一般一般,且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