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冲帘子后的赵灵运笑道:“你怀疑英国公府,不如自己去问容桓,他定会告知与你。”
赵灵运抿了抿唇,不说话。
利弊早已分清,只是她也有私心,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赵承嗣也已回府,虽一时半会不能掌家,也是早晚的事。至于体弱多病,潘氏那份画蛇添足叫她留了个心眼,赵承嗣早寻得珍惜药材一直将养这事暂且不表,但有外祖请的师傅强身健体,是以不用多加操心,只等春闱结束,会元也不是不可得,到时不用等到殿试,容氏就说不出反对来。
然而当日英国公府尚且能把“陷害嫡子”的罪状按在一个通房身上,今日容氏的委曲求全是否有更大阴谋,赵灵运在这上面不敢托大。
“公子看得起灵运,世子也不见得看起我。”赵灵运轻笑。
楚襄略有闲情逸致,逗她一逗,“大姑不必自谦,如果再把英国公府搅一搅,就好玩了。看容桓的架势,以后中馈还是你一手把持……只要你愿意嫁。”
“这么说,英国公府果真另有所图?”赵灵运抓住里面字眼,问道:“或者说,公子当初是派了何人,把药单漏给了潘氏?”
楚襄毫不怀疑赵灵运会想通,当初做时也无意隐瞒,只消赵灵运琢磨便可明白。他二人半句话里也要真真假假,都不是肯给他人全然做事的,赵灵运今日这么说算是半挑明了。
“你上次所说铨官事已办妥,下放官位在此。”楚襄从袖中拿一叠纸张出来,顿一顿,又说,“宫里的贤妃娘娘日前传出喜事,诚王不日将添一弟或妹。”
赵灵运立刻掀眸过去,楚襄有心指点一二,“平江侯嫡长女,十二岁奉旨入宫,十四岁诞皇八子封诚王殿下,上月刚过三十四生辰,圣眷依旧。”
今日上阳鼎山,除英国公府外,还有平江侯府小侯爷兄妹。华荣夫人邀了半个上京城的贵女做客府上,单平江侯家去过三次,什么意思已无需多言。
赵灵运心下寒了几分,撰着手里的帕子不禁紧了紧。恰如楚襄所说,等不及了,可被人蒙在鼓里摆了一道也是不悦的,她再抬头看向楚襄时便冷了几分,“公子是早就知晓了,却到了今日才肯说破……您还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
“大姑心里通透,对事事敏锐,”楚襄似心情极好,还少见的不带嘲讽地夸奖了赵灵运几句,“若是嫁去英国公府再好不过。”
县主晚年嘱咐赵灵运,不参政事不入党争。今上多疑,兄弟姊妹杀的杀死的死,顺安县主是个没实权的郡王女,和寒门中举的驸马关了府门过日子才算是逃过一劫。如今家中门厅冷清,只求富贵闲人,若有那才学且心思活络的子弟,自放他出去争份荣耀。
然而到底是一朝御封县主府,富贵闲人不过痴人说梦。既然打算了楚襄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何不牵扯进去。
赵灵运惊觉自己过于自负托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贪了那么多钱银,做尽买官鬻爵之事,总是一身腥,洗也洗不掉。
或许容氏一开始就是打算好的,她倒是个会装的,或者说,英国公府一盘好计谋,赵灵运恐自己闭了眼都不得安生,要被县主戳脊梁骨骂。
楚襄横臂支颌,双腿交叠,锦靴晃了几晃。“皇后失宠,太子常年中庸之道已叫圣上多有不瞒。诚王在朝中素有贤名,又有贤妃和平江侯助力……到底是华荣夫人的意思,还是英国公府的意思?”
“汜水下游,通漕运。盐城产盐,朝廷定有盐律,可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世子在比部任职,协理江南集津垛盐税,诚王需要这笔钱。”赵灵运看向楚襄。
比部乃刑部所属四司之一,职掌全国稽核簿籍。容桓虽是个从五品员外郎,管的却是油水最多的盐税。
楚襄挑眉邪气一笑,剩下的,他不说,赵灵运也懂。楚襄给她指明了一份好处,也是容桓管的那处,利润有多大,如何进了自己私房,就要靠她自己拿捏了。
赵灵运撩帘下地,一抬头,见那本来闭合严实的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陆乙单手提着一个鬼祟直接反剪了双臂,扔了过去。
陆乙躬身一揖,“公子,大姑。这人是被芙风姑娘发现的,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小的见他形迹可疑,上前盘问。果不其然,在其腰间发现了迷药一类的下三滥。”
话落,陆乙从身后拿出杆粗糙乱造的迷烟,寸许长,一头尖,一头圆。至于怎么用,做什么用的,无需再多问。
赵灵运摆手,叫枝茜处理了。
芙风急行两步,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大姑,奴婢早先和枝茜姐姐就觉此人有问题,现在还敢用这玩意……他们可真是不安好心,要坏,要坏姑娘明节!”
赵灵运拧了拧眉,问道:“你见过此人?”
“见过!”芙风指着猥琐小人,“他就在英国公府那些下人里,一路上就他贼眉鼠眼偷瞄乱晃,专往大姑您这边蹭。刚才奴婢和枝茜姐姐发现有道影子扒在窗边,显见着就是他。这还不死心,他们要害大姑,连下三滥的玩意都用上了,若不是陆管事在,凭奴婢和枝茜姐姐也制服不了他!”
楚襄这才扫了眼那萎在地上不动的鬼祟,浑身动弹不得,只豆大的眼睛来回乱转,许是想脱身的主意。楚襄忽然伸脚过去,鞋尖勾挑拨撵,像挑拣着物件似的,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罢了十分嫌弃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又吩咐陆乙拿双鞋来换了。
听得那鬼祟涨红了脸,豆眼极力瞪大,妄图眼刀杀了对方。
楚襄抿了口茶,问芙风,“你说是英国公府要害你们大姑,可有证据?”
“回公子话,当然有!我和枝茜姐姐都亲眼所见他在英国公府那些下人里面。”芙风赶紧道。
“那就证明了英国公府要害人?”楚襄讽刺一笑,眼风轻飘飘扫来,“英国公府为何要害县主府大姑?更多人见到你们大姑和英国公世子走得多近,难道……不能是县主府大姑蓄意争宠,故意找人来演戏?”
芙风听了,梗直了脖子急切道:“县主府怎可能蓄意争宠……我们大姑……”
“有何不可?”楚襄淡淡地打断她,“平江侯嫡女也是随你们一起来的吧。”
芙风还欲再说,被赵灵运按住了肩膀,半分动态不得,就听赵灵运谦和道:“公子言重了,只这奴婢到底是我县主府的人,灵运自会处理。”
大理寺卿定罪尚需巡查暗访,证据确凿。芙风单凭一个“英国公府下人”就敢断言英国公府欲害县主府,此等“栽赃”大罪就是太子也不敢宣之于口。且容桓那,不说到底对赵灵运存了没存那种心思,他定然是为保全英国公府名声当场杀了芙风。下人胆敢冒犯贵人,已是大不敬之罪,假若真为芙风所言,英国公府完全可反咬一口,到时才是赵灵运难办之地。
芙风这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险些坏了大姑和公子襄在这里面的心思。便狠狠扇了一耳刮子,直道多谢公子,又整齐着磕了几个头。
赵灵运叹气,“你下去吧,外面不能没人守着。”
楚襄晃着脚,叫陆乙把人穴道解了,“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说话仔细了,想好再说。”
浑身的筋骨还痛着,贼人不敢不从,他是尝过陆乙的手段了,只怕这个老神在在主子模样的公子更加厉害。
楚襄稍显满意,问,“谁派你来的?”
“容,容小姐。”
赵灵运不动如山地坐着。
楚襄又问,“做什么?”
贼人小心觑了眼赵灵运,又低头低声道:“迷晕大姑,败坏名声。”
赵灵运动了动手指。
楚襄一笑,“容小姐如此嫉恨大姑,还不惜用这种手段,看来是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了。”
赵灵运冷面严峻,“具体如何?”
“先由小的把大姑迷晕,然后以口讯传信,小姐便带人前来,做个,做个……”
“抓奸在床?”楚襄接口,而后拊掌讽笑,“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亏得是英国公府一个嫡小姐做的,想不到容桓父子老奸巨猾,竟出来这么一个蠢货!”
赵灵运抿了抿唇,看向楚襄,“招是个昏招,若成了,也是个好的。”
菩若寺打小人祭祀者众多,京中有什么新奇稀奇事都是先从贵人圈里流传出去的,选在这个日子被人“抓奸在床”她赵灵运还不如死了,容瑗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楚襄自知赵灵运有几分能耐,恐早有谋划,还要拖他一起。
就听赵灵运说道:“容瑗既如此安排,灵运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不如将计就计,只是麻烦了公子,又要辛苦一回。”
楚襄挑挑眉,不动声色。
赵灵运笑了笑,凑近楚襄耳语了一番。只见楚襄先是平淡,随后略过兴味,罢了点了点头,招呼陆乙跟前听命。
未时三刻,容瑗终于等到以鸟叫为信的讯号,她整了整脸面,叫丫鬟去请韩黛玥,一起去往赵灵运休憩的禅房了。
第25章
容瑗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赵灵运休憩的禅房去,这一路声势浩大不免惹得其他权贵注目,竟也有好事的跟着一起过来。
枝茜和芙风守在门前,一见这阵势先是一愣,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不无妥帖的福身下拜。
“奴婢见过容姑娘,韩小姐。”
容瑗摆摆手,“起来吧,我来看看大姐姐。”
枝茜看她来者不善,不为所动,客气道:“容姑娘恕罪,我们大姑正在里面休息,恐怕不便。”
枝茜也不相让,端起一张假脸,“二位姑娘小姐如有什么事,还请恕罪,大姑此时正睡着,不方便见客。”
“大胆!”容瑗身边的大丫鬟呵斥出声,“我们姑娘好心来看望大姑娘,你们两个却推三阻四的,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芙风瞪起一双眼睛,就要反驳。
又有韩黛玥的丫鬟插嘴:“两位姐姐有句话要记得,你这是懂规矩护主呢?还是不懂规矩以下犯上?”
最后那话说得强硬跋扈,枝茜想到做做样子就罢,便拦住芙风,福身又拜,“那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二位小姐在……”
“不必了,”容瑗满脸不耐,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枝茜和芙风,“我这就进去看看。”
“容姑娘……”
“你这奴婢不要命了?还敢拦!”
“啪!”
“啊!枝茜姐姐……”
容瑗冷哼一声,把一应喧哗挡在门外,和韩黛玥一前一后站在了禅室内。就见木杖黄帘子放了下来,隐隐可见当中有一人影在炕边动作,细细分辨还有几声呜咽泄出。那帘中翻腾的犹如大浪打来,一只脚伸出了外头,穿着白袜,绣鞋却掉了。容瑗气定神闲地观望片刻,只觉一切尽在掌握中,面上不禁洋洋得意,瞟了眼韩黛玥,看她有些发白的脸紧攥着手帕,暗啐真是个没用的玩意。
韩黛玥退了一步,脚跟磕到了什么。突然,一道银光从帐中射出直冲门面而来,还不待叫出声,已踉跄倒地,那暗器堪堪落在门侧,若不是她栽倒只怕已被射中。
这出变故,早令韩黛玥白了一张脸,软了一双腿。手扶着地就要起来,却摸到一片温热,她便低头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直接把自己吓晕了过去,原来她坐在了一个人的胸口上,而那人显然是她晌午才见过的,被容瑗指派叫她做个证的“死人”。
身体尚有余热,肉还是软的,豆大的眼半睁着,眼耳口鼻流一滩血。
容瑗倒退一大步,呼着胸脯直喘气,心下惊疑不定。再看帐中,哪还有什么人影,窗扇大开,只来得及瞥见一道黑衣挟着一个铺盖卷,扬长而去。
显然是外面的人也瞧见了,惊声尖叫,当中尤以赵灵运的两个贴身侍女声音最大。按照计划,容瑗叫人去找的容桓,这时候也差不多到了。
容瑗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死掉的贼人是她叫人在外面找的无赖,扮成英国公府下人混进来阳鼎山的队伍里,只等没什么守卫时伺机迷晕赵灵运,她再做出一副无意发现的样子,引来容桓,至于赵灵运会如何她就管不着了。
今日前来祭祀的勋贵众多,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找来韩黛玥即是指证亦是嫁祸,岂料她不中看更不中用,此时贼人已死,计划不成,只怕容桓来时她也得不到好。
“世子!”
“容公子!”
“十一爷!”
“奴婢给世子请安。”
“世子万福金安。”
下人问安由远及近地传来,容瑗脸色变了又变,容桓力拔山兮地投在门前的阴影里。电光火石间她躺倒韩黛玥身边,那沉稳厚重的脚步已贴在耳际。
一双剑眉星目淬了冰渣也是,上下逡巡几遍,最后定在地上三人,眼皮肉眼不可见的跳了两下。
容桓矮身察看。
那贼人死去多时,身上并无打斗痕迹,只七窍流血,看样子倒像被内功所致。穿一身英国公府下人服,手握一根迷烟管,倒不知杀他之人是同伙还是另有其人了。除此之外,这间禅室尚有石炕上的挣动痕迹,被褥稍嫌凌乱,角落遗留一只绣鞋,正是赵灵运今日所穿的云头锦。
容桓阴翳了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凛冽气势,竟是生人勿近。韩七一掌扫向门边,暗忖这事不能轻易了了。
看来这赵灵运比他想象中,还要受容桓看中。
“此事你要做何打算?”
容桓扫了眼韩七,目光又落在韩黛玥身上。女子倒在韩七怀中,一张脸煞白,刚才她就倒在贼人身上,说是吓的也可能是狗咬狗。
韩七见他看着韩黛玥若有所思,知道妹子是摘不干净了,遂叹道:“这事恐怕就要传到大理寺了。”
容桓眯了眯眼,举步走到门边,喊来小厮:“无用!”
“小人在。”无用躬身立在门前。
容桓一甩袖子,冷酷无情道:“你速速命人把禅院围上锁死,有一人从这里出去我就惟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