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明恭敬道:“大姑您一不见,世子勃然大怒。先是把一干丫鬟婆子杀了,而后又把世家勋贵的院子围了,您现在回府,英国公府那边怕也是知道了。”
赵灵运初听容桓竟做如此亵渎神明之事,着实骇然一跳,随后想到当时与楚襄将计就计时,那受命前来害赵灵运的贼人也被楚襄一招毙命,也就默念了句佛号,又免不得为自己这种假惺惺作态感到可笑。
不过容桓为人,赵灵运也是知道几分里面浅显的,这人三番五次作弄逗弄与她,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想也是诚王一派,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罢了。
赵灵运说,“即是当着人面把我'救'出,还是在英国公府的马车里,容桓那边必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告诉楚襄做好万无一失。”
“小的省的。”松明垂首应道。
约莫莲玉也差不多该回来,赵灵运也不再说这些,翻了两下赵承嗣常年随身带的药包,“你身边可备有冰硼散一类的?”
赵承嗣轻声道:“有时有,不过长姐无需紧张,了色大师开了方子,按时服用,不日便可康复。”
赵灵运又问,“还需注意些什么?”
“切记保暖,定要俯身休息,每日上两次药,平时多喝些淡盐水,吃些易消化食物。”赵承嗣笑了笑。
莲玉细心,除了取冰还带了几个老粗布袋,放入几块冰,再用针线做了个抽绳,罢了把冰袋敷在额上,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便可。
赵承嗣身子不堪折腾,眼皮子打架得厉害,只身上难受睡不实,松明拿了个了色留下的,掺了安神的药膏徐徐涂上后背,这才渐渐睡去。
赵灵运又在杌子上坐了一会,放撂下帘子往厅内去。
赵灵运全然不符平日的淡然冷肃,“五爷的伤,嘴都严实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么?”
二人都是近身伺候的,赵灵运不担心,只点到为止。
“松明,把了色大师的药方拿来给我。”
松明拿一纸药方递上。大青叶、荆芥、薄荷、黄连桔梗、甘草各10克,煎水,频频吞咽。
赵灵运把方子递回去,叫松明等赵承嗣醒后再煎服。
莲玉到跟前来,小声劝着,“大姑,您刚醒,让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赵灵运神色稍缓,扫眼松明,“五爷有什么事,速来听啼馆见我。”
“小的省得了。”
赵灵运视线瞄向烛火,“世子恐不日前来,你们心里要有数。还有夫人那,莲玉,赶紧查明白了,谁该放出去赶紧放出去。”
等不及了。
赵灵运垂首敛目,她也没有心情再与她周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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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春困别庄楚襄的厢房内,陆乙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他自送赵灵运藏身到英国公府马车,便回楚襄身侧待命,料到赵灵运可能大病一场,心思翻转间对她实在佩服。这样有气度的女子,怎会随意让人捏在手里,不过也应了楚襄那句,“他若是男子,世上许多事便好办了。”——身为女子尚可做些男子做的。
陆乙碾碎松明的传信,快步到楚襄院里,未进,在门口低眉折腰恭恭敬敬跪拜一个大礼,“小人陆乙拜见太子,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眼下这屋里,除了楚襄,竟有当今的太子驾到。陆乙伏地,一动不动,半晌,门内传来一道清隽贵气的声音。
“起来吧。”
“小人谢殿下恩典。”陆乙又是一拜,而后起身。
门口有亲随,从袖中拿出一株龙胆草,递给陆乙。那道贵气的声音又缓缓传来,“赵灵运此次也算因我而起,你拿这个叫人煎水给赵承嗣服了,多少管用些。”
陆乙领了就退下。
楚襄晃了晃余温袅袅的茶碗,唇似含有两分笑意,“诚王那边得信了。”
“他动作倒快。”太子嗤笑一声,懒散地瞥去一眼,“你这番动作,可是算准了情爱一字?”
楚襄但笑不语,眯着眼嘬了口茶汤,心中自有算计。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向一旁,“天色不早,本宫也该回宫了。英国公按在县主府的钉子也快露了,公子襄还需小心啊。”
第31章
容桓打马上下来,门口侯着的总管一溜烟到跟前,谄媚着行礼,“十一爷,您回了。”
马上的英俊男人睥睨了一会,两手对折了马鞭,打出个响。总管一哆嗦,小心翼翼一看:这脸黑的,心情是不好啊。便向后望了望,无用面无表情的脸上肿了不少,也不敢再说什么,遣了仆人把马牵走,侧着身小步颠着,“十一爷,夫人说您回了直接去晨雾园。”
话落,走在前头的容桓突然停下脚步,转个身对上总管。浑身散发的寒气叫人受不了,锐利的视线似乎都要洞穿脑袋,他抬起穿着皂靴的脚,狠狠踢了过去。
总管一个趔趄趴到了门槛上,那声音闷闷的,听的就叫人倒牙。
容桓弹了弹纤尘不染的衣角,淡淡说道,“就你话多。”
总管疼的龇牙咧嘴,也要小心着忍耐住,“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容桓甩手把马鞭扔给后面的无用,自己往前去了。
原是容桓从国公府出来打算去诚王府,这打马不过刚出亲仁坊,无用从后面追了上来,三言两语,把城门口的事说了——容瑗的马车被大理寺的人拦了下来,赵灵运也找到了。
“就窝在马车上的漆柜里,当场所有人都看见了。”无用说。
容桓眯了眯眼,下一瞬,耳刮子甩过去,打得无用偏头肿脸,嘴角出了血。
“没用的废物!”
无用低垂头,瓮声瓮气,“小的没用,还请爷罚。”
容桓抬眼扫向远处,似乎透过鳞次栉比的房屋街道,看到城门口那荒唐一幕。他迁怒于容瑗,惊怒于赵灵运,恼怒于韩七……总总情绪交加,临到当头一棒,比不过英国公府被当面下了面子。
赵灵运被劫他可以寺院里杀人,容瑗犯蠢他可以不顾亲情脸面,诚王逼迫他可以咬牙忍受。所以菩若寺没人为难主持,大理寺、京兆尹要查也随他们,容桓冷笑一声,心道有心人好算计。
既然如此看得起他容桓,也不好辜负了他人的期望才是。
“回头自己去领罚,”容桓淡淡道,“人呢?现在在哪?”
无用恭敬一揖,“欧阳少卿亲自送瑗姑娘回府,大爷走了一趟,把人关起来了。”
容桓摩挲了两下玉指环,掉转马头回府。
到了晨雾院,华荣夫人姜氏身边的大丫鬟正端着缠枝莲花盖盅要进去,见容桓从门口过来,笑盈盈地做个万福,“十一爷您回了?夫人等您许久了。”
容桓颔首,示意她挑起帘子,进到屋里去。
姜氏坐在正房堂屋内的暖炕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了支羊脂玉五蝠如意簪。这会正由一个小丫鬟敲锤着腿,听到脚步声,只微微掀眼看了下又闭上了。
容桓端正作了个揖,“儿子给母亲请安。”
精致的玉滚楠木捶,不时发出些声响,华荣夫人面上愈发宁静,仿佛酣然入睡。容桓敛目,老老实实地立在下首。
这下又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听那催人入梦的声响没了。丫鬟收了物什,跪着柔声道,“夫人,锤脚后需用热水浸泡三刻。”
“嗯,你下去准备吧,”姜氏摆摆手,又示意身边的方嬷嬷随意指了指,“给十一搬把凳子来。”
容桓掀袍入坐,姜氏拿过缠枝莲花盖盅,撇了撇上面的银耳,轻轻嘬了口,“直接回来的?还是先去的县主府?”
“儿子和大哥一道回来的。”容桓回道,“早先见过了父亲。”
姜氏瞥了容桓一眼,“说说吧,怎么就把瑗姐儿给送回来了,完了还把人给送进了大理寺?这阵人倒是回来了却没消停过。你大嫂刚从这出去,这阵子估计听着你回来,还得过来闹腾。”
容桓皱了皱眉,颇有些不快,“这么个愚蠢东西,英国公府差点被她整个没脸。”
“瑗姐有多少深浅,我是知道的。你怎么处理,我也是不管的。”姜氏搁下碗盅,说,“你兄长那边我更不担心,但你大嫂打压不可太过。”
言下之意,赵灵运人既找回来了,随便寻个由头看看,没什么事就随便搪塞个过去。
容桓却不置可否。
顺安县主府再式微,也流着皇亲国戚的血脉。圣上的兄弟姊妹死的多了,绝嗣的也多,顺安县主能平安一辈,自有她的道理。赵灵运人是找回来了,可她精明狡黠,她还有几招,不可不防。
“母亲多虑,儿子自有安排。”
姜氏叹了口气,“你不说个清楚,我怎么把她关起来?老大那边是不依的。”
母亲打的一手好算盘,她不喜赵灵运,就由着容瑗去挑衅,奈何赵灵运早练成人精,哪是这么一个未及笄的丫头片子能对付的。
容桓站起身,“送到家庙去,找个教养嬷嬷好生管教,丢了英国公府的脸,也不用回来了。”
姜氏知道事情皆由赵灵运而起,更加不悦,“那个丫头,面对老身还敢如此放肆!什么皇亲国戚,殊不知县主的儿子已经算不得皇室,她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外头吵吵嚷嚷,姜氏皱着眉望过去,容桓也侧耳细听。方嬷嬷眼见二人面色不愉,就要喊怎么回事,帘子掀开来,扑进来一团粉紫。
原是容瑗自觉委屈,被容大爷训斥了一通关在闺房中哭闹不休,戴氏有心埋怨小叔却不得不留在此处安慰。后来听下人来报十一爷回来了,容瑗麻溜地从戴氏身上爬起来,连泪痕都没擦干,就一路跑到晨雾园来。
“十一叔,您可要为瑗儿做主。”容瑗伏在容桓膝头,一张小脸哭的是梨花带雨。
后头跟上来一群丫鬟,个个皆是惶恐地跪下,打头的华荣夫人大丫鬟说,“奴婢想拦着姑娘,但,但,姑娘说一定要见十一爷。”
容桓目光瞥了眼跟前的姑娘,穿金戴银生的也好,从前怜她是喜她不失真性情,如今怎么看这张脸都是惹人生厌。便一把攫住容瑗的下巴,手劲也没见多小,直叫她阵阵吸气,口气冷然道,“把姑娘送到家庙,派个教养嬷嬷过去,学不会规矩就不用回来了。”说罢,手一松,竟是把她用力劲推送到地上去了。
容瑗愣住了,心里明白几分多半是因为赵灵运的事。但敢这么闹也是仗着容桓顾念亲情,既有父亲在,母亲又向祖母求情,不会把她如何。何况赵灵运被发现在她的马车上本就冤枉,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容桓突然翻脸,开口就是要把她送到家庙。她被骇住了,想回头看看上首的祖母,一边的方嬷嬷已经叫了人。
后脚跟过来的戴氏连忙到姜氏跟前跪下,“母亲,瑗姐儿年纪小,不懂事,都是媳妇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才闯了祸,您就宽恕了她这回吧。”
戴氏原本看容桓不管不顾冲出去直觉要坏事,女儿天真的以为容桓好说话,实则看似有情却无情。她紧赶慢赶到晨雾园,刚到门口就听容桓把容桓预备扔到家庙去。家庙那是什么地方?一被关进去就是弃之不顾,今生有去无回,还派了教养嬷嬷过去,容桓好狠的心,怎么说都是自己亲侄女,怎能这样!
姜氏着方嬷嬷扶戴氏起来,到炕桌的另一边坐,一面拉着她的手一面语重心长,“文娘啊,你十一弟这么做是自有道理的,换一方面想,也是为了瑗姐儿好。”又招呼容瑗过来,亲自拿了帕子擦干小脸上的泪珠,“咱们瑗姐儿将来嫁人可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她不小了,该学学主持中馈了。你放心,方嬷嬷派的人都是我身边的,绝不会委屈了瑗姐!怎么,还不信母亲了?”
这是一竿子话说死了,绝无转圜了。戴氏纵有千万个舍不得,也是有心无力了。她娘家远在戍关,上京城里没有亲眷,夫君虽是嫡长子但说不上话,容桓向来说一不二,权衡许久咬咬牙,只能应了,过后在想个法子把容瑗弄出来。心里却是恨极了容桓,说话也就夹枪带棍。“母亲,我省的了。还要多谢十一弟了。”
字眼咬的极重,任谁把自己捧在手心疼的女儿扔到差不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心里都不痛快。容桓掀掀眼睫,指了姜氏身边的大丫鬟,“大嫂过逾了。你就一起陪瑗姐儿吧,切记好生照顾姑娘。”也不算太不留情面。
随后进来的嬷嬷和婢女,在姜氏的交代下,领着容瑗走了。
容桓看姜氏没有要戴氏走的意思,差不多还要安抚片刻,便告辞退下了。
无用跟在后头不远不近,到无人处,轻声道,“爷,探子来报。”
容桓头也不回,“说。”
无用凑近一些,低头细语,“过晌午大姑说不舒服后就一直未露面,也没见有什么人接近过禅房,除了那个贼小流氓。县主府传来讯儿,大姑病了。”
容桓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疑惑问,“她病了?很严重?”
无用点了点头,“从大门口被抬进去的。”
“消息可靠么?”容桓的人手暂时不能完全渗透进县主府,探子多说在外围活动,内部消息只能靠那些人回传。
无用说:“消息可靠,是从内部递出来的。”
容桓若有所思,手里把玩着玉带上的羊脂玉佩,半晌,他迈开步子,“韩七那里有什么信?”
“韩小侯爷一早派人送韩小姐回府了,在您回府后就去见了主持。这会还留在菩若寺,不过欧阳少卿递了帖子,邀您到芙蓉园一聚。”无用从袖中拿出一个帖子,递过去。
容桓看了两眼,“去备马,到芙蓉园。”
第32章 修bug
要说上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平康坊了。
平康坊毗邻尚书省官署,这里教馆林立,诸妓擅长诗词歌赋,是货真价实的温柔乡销金窟,所谓一掷千金只为佳人笑。
其中芙蓉园在平康坊里久负盛名,这里的美人常常要应招侍宴,陪伴的也多是达官贵人士大夫。这会儿紧闭谢客,门前寥寥几人,不到月上梢头,偶尔几个青衫小婢,从侧门探出个头倒水,间或泼到几个路过的举子身上,沾上脂粉馨香。这一点旖旎,似乎露出点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