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地址,原来他还记得。
车水马龙的中心区,姜栖的心莫名跳了下。
她将两手交叉背在身后,声音轻轻地,“陆时云,今年寒假我们再去一次古城吧。”
他的声音同样清清淡淡,落在她耳中却盖过了外界所有嘈杂的声音。
他说,“好。”
姜栖想,陆时云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
约摸十几分钟就到了小区楼下,姜栖朝他挥了挥手,“晚安。”
陆时云站在欧式路灯下,漆黑的发被镀上层柔和的金,嚣张漂亮的眉眼也有温和下来的趋势,好看得那么明显。
月色温柔得有些醉人。
他回她三个字:“明天见。”
姜栖脚步微滞,接着唇角微勾,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成百上千句晚安,也抵不过你一句明天见。
你是我对明天的全部期待。
姜栖隐约察觉到自己这两天的不同寻常,可她选择了漠视,以至于后来越栽越深,无法脱身。
陆时云看着她上了电梯才转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来,屏幕弹出短信提醒。
林小寒:快立秋了。
陆时云垂下眼眸,喉结颤了颤,在心里掐了掐时间,快立秋了啊。
这也意味着,林倦的祭日快到了。
他去便利店买了包烟和一只打火机,撕开外壳的包装塑料纸,抽出一根沾在唇缝,擦燃了打火机,动作从容好看,不徐不疾,娴熟到可以看出是个老烟枪。
修长指间夹着一粒微弱的火星子,熟悉的尼古丁灌满口腔。
以前他烟瘾子很大,一天一包的量,现在他已经很少抽烟了,似乎从林倦死后就开始控制烟瘾了。
因为每次抽烟,他都会想起那个永远停滞在三年前夏末的少年,在升旗台上熠熠发光,记忆又停留在那个晚上,鲜血沾透了他永远干净的校服。
他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恨,这也是最让陆时云难受的地方。
他怎样也学不像林倦,他的恶劣秉性已经扎了根。
约摸半小时,扫了眼满地燃烧殆尽的烟头,他抽身离去,背影寂寥而料峭。
学校的补课时间刚结束,放了两天的假期就直接开了学,学校又注入了一批新鲜血液,据说这届的高一新生人才济济,其中包括本市的中考状元郎。
万年不变的开学典礼套路,由各级领导挨个儿讲话,此刻正到校长致词,他的风味普通话透过话筒在阶梯教室缓缓流淌。
立秋的缘故,天气骤然下降,阶梯教室是清一色的藏蓝色校服,不过姜栖自作主张地配了条白色百褶裙。
尤意混进高三七班的座位,在姜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大致意思就是说那位中考状元,据说是颜值和成绩成正比的男神,有望成为下一个陆时云。
校长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后,按照惯例,应该是学生会代表致词,看着那个穿着藏蓝色校服,披着晨光的男生上了台。
同时,尤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怎么不是陆时云。”
姜栖也拧了下眉,此刻在台上的那个男生,正是之前准备使计暗算陆时云的学生会副主席。
钟衡懒洋洋地嗓音,“他请假了。”
“病假还是事假?”
钟衡神色有些奇怪,他扇了几下纤长的眼睫,才吐出两个字:“事假。”
等散会后,姜栖拦下往教室走的钟衡,对方也不说话地挑眉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
果不其然,听她问道,“陆时云到底怎么了?”
钟衡笑了下,“想知道?”
姜栖颔首。
钟衡此刻完全处于备战状态,竖起全部尖锐的利刺,谁惹他就扎谁。
只见他嘴角扯了扯,怎么看怎么讽刺,语调阴阳怪气地,“陆时云那个傻逼,赶着去给人家羞辱呢。”
说完,他抬腿越过她就走,几分钟后,姜栖的手机弹出一条短信,是一串地址。
——去不去随你。
姜栖最终还是逃了课,招了辆计程车报了那串地址,司机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这小姑娘上课时间去这种地方。
她没空理会,将头枕在车椅靠垫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发呆。
约摸二十分钟的样子,到了郊区的目的地,姜栖掏钱付了车费,开门下去,望着眼前的公墓陵园,即使阳光明媚,却仍感觉到一阵阵寒意。
拢了拢藏蓝色的校服外套,抬脚朝里走去。
找到陆时云时,他穿着黑色西装,配着黑色领带,露出白色挺括的衬衫领口,九分西裤露出莹白脚踝,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全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皱褶,整体气场简洁又凛冽,只是神色冷淡。
就连林小寒将一大捧花束砸在他身上,他的表情也没有变过,甚至也不拂去落在西装上的花瓣。
林小寒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只是陆时云的表情更让她伤心。
他的眸像燃烧殆尽的烟火,死气沉沉的。
姜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很想带他走。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看见她的那一秒,陆时云恍若凝固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拧着眉朝她走来,“你怎么来了?”
待他走近,姜栖才伸手拉着他衣角,抬头看他,“我来带你回去。”
陆时云愣了下,软了口气道,“别闹,你先回去。”
少女执拗地拽着他衣角,固执地重复道:“我来带你回去。”
陆时云抑制不住地随她迈动步伐。
身后的林小寒穿着素黑小礼服,身骨料峭,冰凉凉地开口道,“陆时云,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的话像一桶冷水临头浇下,陆时云猛地滞住脚步。
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姜栖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继续走,可陆时云却望着地面,声音轻轻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姜栖无声摇头,一副不跟她走就不撒手的架势。
陆时云叹了口气,轻轻抽出衣角,“姜栖,你该回学校了。”她拉住他衣角的指尖逐渐泛白,而后动作缓慢地松开。
耷拉着垂下头,不再看他。
那瞬间,姜栖终于回过味来,她被当了枪使,钟衡看不惯林小寒也不想让她好过,所以教唆她来。最蠢的是她还傻不拉几地跑来找他。
理清楚后,姜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对,很委屈。
她往后退,再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像踩在他的心尖尖上。
看着她离去,陆时云漆黑碎发散落在秀气而精致的脸颊上,羽睫纤细,鼻梁秀挺,眉梢微皱,唇亦紧抿着。
他眸里没什么情绪,声音更是清清淡淡的,“你满意了吗?”
而林小寒环抱手臂,笑容冰冷,声音冷到零下,“学人家谈什么恋爱,孤家寡人最适合你。”
因为在林小寒的心里,陆时云是不配得到爱的。
站在路边招了辆计程车,她打开车门坐进去,望着窗外盏盏而过的路灯,姜栖紧咬下唇,水滴汇聚成清泉,砸在车面溅开。
他只是没有选她而已。明明以前没有这么娇气的。
姜栖扯了扯唇角想笑,猛地砸下几朵水滴,如果不是在室内,她差点以为天上下了雨。
是她贪心了。
第27章 甜头
周三, 高三七班。
立秋后天气骤然下降, 适应不了温差,许多同学都患上了感冒, 其中就包括姜栖。
她套着灯笼袖浅蓝色牛仔外套, 一直垂到大腿根部, 安安分分地用小腿裤将腿裹了起来,踩着一双黑色坡跟鞋。
除了周一必须穿校服之外, 其他的时间学校都放得比较松,穿常服也没人会管。
她正掩着唇轻咳几声,钟衡突然伸手在桌洞里捣鼓了会,再将什么拿出推了过来, 凝眸一看,是一盒常见的感冒药。
姜栖没动。
实际上, 她跟钟衡已经两周没说过话了,姜栖气他算计她, 他也没有哄女孩的经验, 两人就这样尴尬着,连孟声都察觉出不对劲,上课也不怎么闹腾了。
最闹腾的一群人闭嘴了, 教室里也没几个人讲话了, 整堂课安静得不行,数学老师洋洋得意地以为是自己的罚站法起了功效。
见她不接,钟衡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姜栖, 之前的事儿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姜栖面无表情地不予理睬。
见状,钟衡又厚着脸皮将感冒药推过来一点,“别生气了,笑一个嘛。”说着他就要上手去碰姜栖的脸颊,意图扯个笑出来,还没碰上就被用余光一直注意这边的数学老师逮个正着。
数学老师甩了下教鞭,嗓门挺大,“钟衡你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干嘛呢!以为穿着裙子就能吃豆腐了吗!给我站起来!”
钟衡抽了抽嘴角,理了理藏蓝色校裙站起身,语气也跟着有点冲,“人家都没说话呢,您瞎掺和什么玩意,我吃你家豆腐了吗。”
周围有同学噗嗤笑出来。
数学老师被驳了面子,脸色也不好看,嘴上越说越难听,“男生就该有个男生样儿,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妖,简直败坏校容校貌!我送你两个字,恶心!”
这席话似乎戳到钟衡的痛处,只见他身影微晃,脸色突然有些苍白,撑住桌面的手指太过用力而泛白。
见状,数学老师更是得意,“说不出话了?还是默认了?”
姜栖眸色一沉,直接拍桌站起来,冰凉凉地望着他,“女人都能追求穿裤子的权利,为什么男人不能穿裙子,我也同样送你两个字,封建。”
“你、你这是异端邪说!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滚出去!”
姜栖翻了个白眼,拉起钟衡就往外走,门摔得很响亮。
“反了天了这两个小混蛋。”
姜栖被罚习惯了,倒是钟衡站在她旁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因为异装癖的缘故,他遭受过不少歧视和嘲笑,但她却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护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谢谢。
姜栖冲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看不惯他好久了。”
钟衡眼眸下垂,良久才轻启唇。
“其实之前我让你去找陆时云,除了看不惯林小寒之外,是有点小私心的。”
姜栖没说话,却有在听。
“你听说过陆时云的过去吧?但你肯定没见过,如果你见过,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他从小就是披着绅士皮的资本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的货,我就见不得他委曲求全的样子,那事再大也他妈只是个事儿,还大得过人去?至于揪着不放吗?
“我看得出陆时云很喜欢你,我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单恋,所以我希望你能拉他一把,至少不能让他把一辈子砸在这件事上。”
姜栖的侧重点全放在她喜欢陆时云这件事儿上,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我没有…”
钟衡打断她,“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是你不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越来越奇怪了吗?”
姜栖还是嘴硬:“我没有…我喜欢周远川来着…”
要是往常被冤枉了,她早就跳起来揍人了,哪里会这么狡辩。钟衡看在眼里,口上步步紧逼。
“你真的分清楚喜欢和感激了吗?周远川谈恋爱了你确实很伤心,可你在乎的只是失宠与否。你敢试想一下如果陆时云谈恋爱,你会怎么样?”
陆时云…谈恋爱了?姜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陆时云了,她只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来自他的全部诱惑,就跟潘多拉魔盒一样要命地吸引着她。
钟衡从容不迫地将了她的军。
就在姜栖手足无措无法招架时,恰好拉响了下课铃,她逃似的钻进了教室。钟衡笑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姜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不出钟衡的意外,晚自习上第二堂课时,高三七班就来了位不速之客,袖子上别着学生会专业标志的红袖章。
陆时云穿着烟灰色宽松薄毛衣,九分休闲西装裤,踩着一双黑色英伦鞋,慵懒又精致的打扮,看得值班班长眼睛都直了。
姜栖暗骂他骚,就知道勾引人。
他敲了敲门,同时,教室里响起他不近人情的声音,“麻烦你们班的姜栖同学出来一下。”
本想装作没听见,孟声这个猪队友推了推她的肩膀,嗓门还挺大,“老大,你又干啥坏事了,人家主席都找到班上来了。快去快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可qnmd.
事已至此,姜栖暗咬后槽牙,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飞给孟声一记眼刀。
孟声:黑人问号???
钟衡笑得花枝乱颤。
姜栖一出去,就环抱手臂看着他,语气也不是很好,“有屁快放,我还要进去写作业。”她虽然面上淡定得不行,实际上胸口的麋鹿已经快撞翻天了。
陆时云看着她不说话,眼眸深邃得像一汪深海,姜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抬腿想倒退一步跟他保持距离,却被他眼疾手快拉住手臂,往前一扯。
身体失去重心,在随时都可能有老师经过的走廊,被他抱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时,陆时云已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他香香软软的短发擦过她脸颊,姜栖抬手想推开他,只听见他声音闷闷地,灼热吐息喷洒在她锁骨上,引起一阵战栗的同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乞求的成分。
他说,“姜栖,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姜栖动作一顿,拉住他短发的手就那样僵在那儿,比起拒绝,看起来倒像是在回复一个拥抱,脑中一遍遍在回放他的那句话。
尾音款款落去,一直阒寂无声。
在这场她的单方面发动的冷暴力中,陆时云在变相地服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乞求她能不能对他好点。
姜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不像话。陆时云有什么错啊,只是没有选择她,她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可那天的陆时云,何尝不觉得委屈呢。
那样特殊的日子,她非但没有陪在他身边,还对他使小性子采用冷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