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妆的话丝丝入扣,每一句都砸进了他心坎里。
南阳乱局已现,乔南连取三城,固守南都,他若强行进入南阳,先不说方振惊惧之下恐会直接投奔乔南,就算不会,他也要和乔南硬碰硬。
届时无论成败,南阳境内都只会更乱,他根本就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极有可能被朝中敌对之人攻讦。
相反,如果他能保住和县,救出方振家人,无论是用以要挟方振,还是施恩于他,都极有可能兵不血刃拿下南阳城。
只要有了南阳和方振,他便有无数的办法能够拿下乔南,而乔南一去,所有乱局立解,他慕容翎就是此次平乱最大的功臣。
苏念妆看着慕容翎脸色不断变化,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缓缓松开了些许。
她猛地吸了口气,用力挣脱开了脖子上的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跌靠在身后墙壁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慕容翎看着她咳的满脸通红,身子蜷缩在一起,而露在外面的脖颈上还带着一圈刺目的掐痕。
他目光微凉,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念妆,苏尚书府嫡四小姐。”
一个时辰后,庄子上清静了下来,慕容翎一行人骑马离开了。
黑衣侍卫骑马在慕容翎的身侧问道:“主子,她知道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不杀了她?”
慕容翎面无表情。
他何尝不想杀了苏念妆?
这么多年来,就算在父皇再不喜欢他,他也从来没被人如此逼迫过。
可是苏念妆!
她却是毫不留情的掀了他的伤疤,将他隐于人下的一面彻彻底底的逼了出来。
他刚才差一点就掐断了苏念妆的脖子,可是最终他却什么都没做,不仅没杀她,还不得不命人护送她回京城,只因为她父亲是苏建修,母后的嫡亲兄长。
“主子!”
那侍卫见慕容翎满眼阴鸷没有回话,还想再说,却不想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啪”的一声,侍卫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主子。”
侍卫满脸惊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而原本站立在旁的那些侍卫也是满脸惊惧的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慕容翎冷冷地说道。
南阳之行前途未卜,慕容翎奉命平乱,调查粮仓,届时若真的查到了什么,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侍卫们砰砰砰地磕头道:“请主子责罚。”
慕容翎一把将身上的玲珑佩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寒声道:“收起来,我竟是把这个给忘了。”
侍卫连忙领命。
慕容翎紧抿着嘴唇,想起苏念妆临走时说的那些话,满脸阴沉道:
“通知李寒,改道和县。派人想办法混进南阳告诉方振,只要他心向着朝廷,我定会护他家人,保他性命无忧!”
慕容翎离开后,苏念妆瘫软在地上,回想起慕容翎想杀她却不能杀她的模样,不禁大笑出声。
苏念妆笑得嘴唇轻抖,眼里却满是寒凉。
这一世终于是有了不同。
若论无耻之人,慕容翎决计是其中翘楚,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如果不好好报答一番,又怎能对得起他处心积虑的筹谋呢?
慕容翎希望你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礼物。
这皇位你怕是无缘了。
上一世方振从来未曾想过要反,就算是到了最后,李寒带兵与乔南决战之时,方振也从未主动投奔过乔南。
当时慕容翎直接带人去了南阳,而方振在他们入城之前就命人强征民粮添满了官仓,并且帮助慕容翎平叛。
永安帝为此只是贬了方振官职,让他逃过了一劫。
这一世慕容翎若是直接前往南阳,事情或许会和上一世一样发展,最后让他捞一个天大的功劳。
第42章 苏府
只可惜,以慕容翎的性情,在听了她之前的那些话后,他必定会舍了南阳,前去和县。
慕容翎从来都是心狠之人,他一定会想着拿下方氏族人。
若方振归顺,便以此施恩得一份恩情。
若方振谋逆,便以方氏一族的人为人质,牵制方振。
只可惜慕容翎却根本就不会知道,一旦他去了和县,却是触及方振逆鳞,方振必反无疑。
因为前朝太子的遗腹子养在那儿。
她倒是要看看,逼反了方振,南阳一失,慕容翎还拿什么去挣那天大的功劳!
这边绿枝几个丫鬟看到慕容翎一行人离开后,连忙跑到前厅。
却看见苏念妆瘫在地上,面色苍白,忙跑上前去,把她扶了起来。
“小姐,怎么样?可有事?”绿枝慌乱地问道。
“白梨,你快给小姐看看。”一旁的红裳急地红了眼眶。
白梨刚要抚上苏念妆纤细的手腕,只见苏念妆轻柔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无事,莫要担心。”
“扶我回去梳洗。”
白梨扶着苏念妆缓缓地走在前面,绿枝她们走在后面,眼中难掩担忧。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的大了。
这边苏念妆梳洗完,绿枝刚要服侍她歇下,就只见一个丫鬟慌张地跑了进来,说道:
“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个公子,自称是九皇子,还要把咱们都赶出去。”
丫鬟语罢,苏念妆眼底浮现出一抹疑惑的神色,前世可没有这一出啊。
不过仔细一想,这九皇子慕容宁性子古怪,乖张狠戾,跟慕容翎一向不对付,想来此次是想要坏了慕容翎的好事儿。
可是这慕容翎都连夜赶往南阳了,这九皇子怎么还要在此处宿下呢?
该不会是他也知道那和县养着前朝太子的遗腹子吧,知道慕容翎此去必定空手而归,所以才想着在此处歇下。
“不用担心,你去回禀九皇子就说让他稍等片刻。”苏念妆柔柔地说道。
“绿枝,为我梳妆。”
苏念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她自有法子让九皇子把她留在庄子上,相安无事的度过这一夜,明早就启程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苏念妆来到前厅时,只见一身着玄色竟然,外披黑色狐裘的男子,独坐在红木雕花桌旁,正自饮自酌,不远处数名暗卫默默站着。
苏念妆看着那桌上的茶杯,不禁笑出了声,那是刚才慕容翎用过的杯子,绿枝她们还没来得及换下,想来是慕容翎喝的太干净了,所以慕容宁没看出来。
“聒噪。”男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苏念妆,轻启嘴唇,吐出淡漠的两个字。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看着苏念妆仿佛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毫无感情。
“是,主子。”远处的暗卫听到自己主子的话,朝着苏念妆走来,想要把她押出去。
苏念妆唇边绽开一抹笑意,红唇轻启:“殿下,臣女会做包子。”
听到这句话,慕容宁的眼睛中才浮现出一抹神采。
他从桌旁起身,只见他身材颀长,肤白如玉,五官精致如极品瓷器,眉梢眼角的冷意仿若掬了一捧清辉,流光波转间少了雕琢的匠气,自成风流。
慕容宁看了一眼身旁星眉朗目的侍卫,那侍卫走到苏念妆面前说道:
“如果做的不好吃,就不是把你赶出去这么简单了,殿下会要了你的命。”
苏念妆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做的不合慕容宁的心意,他真的会杀了她的。
南郡谁人不知,九皇子是永安帝最宠爱的皇子,无论他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有多少大臣弹劾,哪怕是挖了多看他一眼的世家女的眼睛,抑或是把冒犯了的世家子剥皮抽筋,都会被圣上云淡风轻地带过。
“自然,如若做的不合殿下心意,念妆任凭殿下处置。”苏念妆云淡风轻地说道,眼睛却盯着慕容宁手里的杯子。
一想到这两人间接接吻,就觉得很搞笑。
苏念妆转身退下,身后的男子像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却在暗自酝酿着一场风暴。
苏念妆去厨房忙活了一阵,便端着一个红漆雕花托盘走进了前厅,托盘上有一个屉笼,看起来热气腾腾的。
苏念妆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打开了笼盖,只见上面只有一只汤包,如小碗般大小。
肉眼便能看见里头的馅,点点蟹肉包囊在皮儿内,越发显得皮儿晶莹剔透。
细致无比的折皱,密密地排在一起,犹如刀刻一般,像是朵丝瓣菊。包口却捏成鲤鱼嘴状。
实在是绝妙之举。
慕容宁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玲珑可爱的汤包,不禁来了兴致,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轻轻地拿筷子点了点,还能看见里面的汤汁在晃动。
皮包汤,而汤不沁皮。
妙!
伸出三个手指,只用指尖撮住那汤包上面的折皱,小心翼翼地轻轻拎起,慢慢放到小碟子里,然后低下头凑近去,用齿尖细细咬破包口,缓缓地吸吮汤汁。
鲜!嗯,这味,竟然是难得之物。
他闭上眼想着拿什么词来形容着味,难!除了个鲜以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配得上这味道来。
“殿下可还喜欢?”苏念妆在一旁嗜着笑意说道。
“怎地只做了一个。”慕容宁看着苏念妆问道,清冷的声音平淡无波,但是可以看出眼底带着一丝不满。
“当然是害怕殿下过河拆桥了。”苏念妆笑着说道。
“如果殿下还想吃的话,那殿下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今晚让我们住在这里,明个打早我就起来给殿下做。”
慕容宁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可是看到眼前的屉笼,又闪过一丝纠结,最终摆了摆手。
这是同意了,苏念妆心中一喜,福身退下了。
要说这九殿下喜欢包子还是慕容翎前世告诉自己的呢,据说是九殿下的母妃在世的时候经常会亲自下厨做给他吃。
苏念妆回到屋子里梳洗了一下,就睡了。
第二日一打早,苏念妆就起来去小厨房做了一笼蟹粉汤包给慕容宁送了过去,然后就让绿枝她们打点妥当以后,就赶路了。
大约两日的路程,终于到了京城,车夫左拐右拐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苏府,苏尚书府看起来气势恢宏,浅灰色的石狮子昂扬挺立,高大的红漆大门在日光余晖的下泛着点点金黄,好像被洒了一层金粉般透着几分高贵奢华。
衣着打扮整齐划一的灰衣奴仆们站在大门两侧,看起来庄严肃穆。
只见从马车上麻利地下来了四个俏丽的丫鬟,撩起车帘,马车里先是伸出一只手,纤细白皙,犹如最水灵的青葱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那只手轻柔地搭上绿枝的手,少女起身、迈步、下车,每一个姿态都从容优雅。
少女生得柔媚,身形单薄如脆弱洁白的玉兰花,仿佛被人轻轻一触就会折断,可她一身碧色袄裙裙无端把天生的媚气压下去三分,有那么一瞬间,倒让人觉得那是一株挺拔的白杨,青翠、傲然,不畏任何风霜。
有些习惯是融入骨子里的,苏念妆前世被苏承泽和苏建修抓着培养了三年,自然是端得一身贵气风华。
她理了一下衣裙,疾走几步,屈膝便要冲苏老夫人行礼,罗盼波却从一旁挽住了苏念妆。
“我的好囡囡,可算是从庄子上回来了。”罗盼波紧紧抱着苏念妆,轻轻地用锦帕压了压眼角,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
看着苏念妆通身的气派倒是不像是庄子上养出来的,苏老夫人心头升起一抹异样。
她虽出身庶女,可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刚刚四丫头下车疾走数步,别看步伐快,可行不露足,连垂下的珍珠耳坠都只是轻轻晃动,这样的仪容她只在宫里的贵人身上看到过,哪怕是连苏婠妆都做不到这般自然,仿佛是把教养融到了骨子里。
苏老夫人把这些想法压下,沉着脸冷声道:
“还杵在大门口干什么,还不快带四丫头进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