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连着几天,臭蛋和毛头都活在跑跑跑、追追追的生活里,平时上学时,至少上课时间臭蛋是老实的,可现在放假了,除了吃饭和睡觉,臭蛋都在想方设法的跑路。
最显着的一点就是,他俩的鞋子更费了。
亏得大过年的不兴骂孩子,加上虽然没法给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裳,可做双新鞋子还是没问题的。毛头提前穿上了他妈新给做的鞋,美滋滋的在院子里走了个来回,还特地在强子跟前晃悠了两圈。
强子表示,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横竖再多追几次臭蛋,你这鞋又得坏了。哥不稀罕!
小孩子之间也有攀比,平时倒是还好,临近过年,那是家家户户的小孩崽子们都在明里暗里的比较。你有新衣服,我没有,我有新鞋子,你没有,小姑娘们更是比较头花手绢啥的,就是没人会比较期末成绩。
也不是没人比较,起码大人们还是会比较的。
托知青们的福,现在的第七生产队,画风就是跟其他大队不同。毕竟,很多大队连温饱都还没解决,指望他们在意孩子的学习成绩简直就是扯淡。可第七生产队不同,有自己的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达到了九成以上,而且好多人家都跟知青有了沾亲带故的关系,连带对孩子的成绩也上了心。
而一提起学习成绩,有仨人是不得不提的。
其中两个就是喜宝和毛头,建校四年半以来,唯二的两个双百分学生,居然不单出自于同一个班,还是一家的兄妹俩,多稀罕不是?
当然,光提好的不提差的也不成,臭蛋考了两个鸭蛋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生产队。
两个鸭蛋比双百分都稀罕,像当初赵宏斌因为成绩太差,连着留级三回的事儿,就叫队上的社员纳罕不已,心道,也就是赵家不在乎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家,成绩差成这样,那就赶紧回家学种地啊,啥都不会,将来可咋过日子呢?然而,他们还是没想到,队上居然出了个比赵宏斌还能耐的人。
“老宋家那臭蛋,别是傻子吧?”
“可不就是傻子吗?听说他们家带着孩子去了县医院。”
“你咋知道人家是去县医院的?说不准是去城里看亲家的,那个菊花不就嫁到了城里去了吗?”
“瞎扯淡,菊花嫁出去那么多年了,你啥时候瞧见宋家老三去看她了?还专门带着臭蛋一起去,多闲呢?我告诉你,臭蛋就是傻子,我孙子跟他一个班,都说他傻。”
臭蛋是个傻子一事儿,很快就成了队上最大的新闻。幸亏袁弟来把自己关在了房里,除了宋卫民之外,谁也不见,这才没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
袁弟来是没听到,老袁家那头却听在了耳里,他们家的小胖墩早不早的回家说了这事儿,一开始那头还不信,虽说这几年里两家彻底没了来往,可毕竟是一个队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袁弟来宝贝臭蛋,在臭蛋没上学之前,那是走哪儿就带到哪儿,老袁家的人全都见过臭蛋不止一次,记得那孩子长得好看得很,咋就说傻就傻了?
那袁家小弟最精明,只道,他五姐傻成那样,生个傻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后来又说,就算是个傻子,以他五姐宠孩子的态度来看,估计往后得赔上一辈子。
可惜,他们都失算了。
臭蛋彻底失宠了。
自打知晓自己怀孕后,袁弟来就一直在想法子隔离自己和臭蛋。刚开始,她想的是在屋里搭个小床铺,这乡下屋里普遍都大,一个屋里搭几张铺是很正常的,像张秀禾那屋,就搭了三个铺,强子和毛头睡一个铺,春丽和春梅睡一个铺,然后张秀禾俩口子再一个铺。所以,这个想法是完全可行的。
问题是,臭蛋他不配合啊!
明明先前说得好好的,连床铺都已经搭好了,可臭蛋刚被哄着上了床,很快就又瘪着嘴哭唧唧的下床找妈了。
“妈,我怕。”
“妈,我要跟你睡。”
“妈……”
头一次,袁弟来烦透了臭蛋的黏人举动,可她真没办法,只能先把臭蛋哄睡了,再叫宋卫民把人抱到新搭好的床铺上。然而,这一招还是不管用,臭蛋睡到半夜里就会哭,不是毛头小时候那种惊天地泣鬼神一般的大哭大闹,而是特别委屈很小声的哼哼唧唧。
最终,还真叫袁弟来想出了个好法子,她特地哄了毛头过来,想叫他把臭蛋带走,睡一个铺。
“毛头,三婶肚子里怀了小弟弟,臭蛋半夜里总是闹腾,你能不能先把臭蛋带回你那屋去?叫他跟你睡一个铺,成不?不然,这个新搭的床给你,就给你和臭蛋睡。”
毛头再怎么精明,说白了还是个孩子,他老早就不想跟强子睡了,因为强子大了,身强体壮个头还高,夏天还行,冬天老跟他抢被子,很明显,他脑子再好也抢不过一个初中生哥哥。
“新床给我?我跟臭蛋睡?”毛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决定接受这桩交易,“成!”
在袁弟来得知自己怀孕后的第五天,臭蛋就“被”搬了家。
对于臭蛋来说,跟毛头哥哥睡,比半夜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肯定要好多了。可是,妈呢?
于是,白日里臭蛋也不跟着毛头一道儿玩了,干脆就蹲在自家屋子门口,一个劲儿的挠门:“妈!妈……妈你开开门,我是臭蛋呀,妈!”
臭蛋不懂什么是难过,他只是不理解,怎么也想不通,为啥妈妈突然不理他了呢?明明他很乖啊!
“哥哥。”又在门口蹲了半天,臭蛋听到了哥哥姐姐回来的声音,蹬着小短腿奔了过去,“毛头哥哥。”
“干啥?”毛头随口问。
“我妈不理我了,哥哥你知道为啥吗?我很乖的。”臭蛋委屈巴巴的看着毛头,跟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样子截然不同。
毛头真没注意那么多,他本就爱玩,过大年就是叫小孩子疯玩疯闹的时候,正好臭蛋也不爱出门了,他乐得一身轻松。听了臭蛋这话,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一脸的严肃的告诉臭蛋。
“我知道了,你是捡来的吧?那一定不是你亲妈。但是没关系,我把我妈分你一半,以后我妈就是你妈。”
眼见臭蛋还是一脸迷茫,毛头索性拽着他就往灶间跑,喜宝瞅着也跟了上去,就看到毛头冲着张秀禾大叫一声:“妈!!”
灶间里,张秀禾正拿着炒勺烧菜呢,乍一听这声儿,差点儿没一勺拍下去:“干啥呢你?吓我一跳!”
“叫啊!叫妈!”毛头怂恿道。
“妈!!”臭蛋多乖啊,也跟着大叫了一声。
紧跟在后头的喜宝,这会儿也颠颠儿的上来了,好奇的看看哥哥又瞅瞅弟弟,然后仰着头冲着已经彻底傻眼了的张秀禾,叫道:“妈!!”
张秀禾这下是真拿不住炒勺了,吧唧一下,炒勺直接摔到了锅里。
旁边帮着她生火的王萍差点儿笑趴下了,一个没忍住,也跟着起哄:“哟,大嫂您可真行呢,这就六个娃儿了,可惜我就只有俩。”
呵呵,六个娃儿,其中两个是袁弟来生的。喜宝也就算了,打从落地后就没叫袁弟来操过心,臭蛋呢?人家精心养了五年的娃儿,能叫她白捡便宜?
“臭蛋,别跟你毛头哥瞎叫唤,我是大伯母。”张秀禾稳了稳心神,都懒得管毛头了,直接对臭蛋说。
臭蛋拿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白嫩嫩的小脸上俱是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往前走一步,放下手指,仰着小脸冲着张秀禾露出了个天真无邪还带着浓浓孺慕之情的笑容:“妈——”
张秀禾:……这倒霉孩子!
如果说,喜宝叫错妈还能算是张秀禾的错,毕竟那时候她光顾着教毛头叫妈,又哄喜宝叫大妈。可今个儿这叫啥事儿呢?张秀禾觉得自己无辜极了,又耐着性子教了几遍,可臭蛋依然顶着傻甜白的笑,就这么看着她,她能咋样?
更叫她头疼的是,旁边还有俩熊孩子跟着添乱。
没错,就是俩!!
她纠正臭蛋:“要叫大伯母。”
毛头:“叫妈!”
她又跟臭蛋说:“别听你毛头哥乱说,他尽会瞎扯淡。叫大伯母。”
喜宝:“叫妈!”
臭蛋看看张秀禾,又看看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边的哥哥姐姐,特别认真的低头想了想,等抬头时,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灿烂了:“妈!!”
张秀禾彻底没辙儿了,想着横竖叫了妈又不代表是亲妈,反正吃喝都是全家一起的,你爱叫就叫吧!
等这天中午吃饭时,臭蛋主动坐到了张秀禾跟前,成功的把毛头挤到了边边上:“妈,我要跟妈坐。”
毛头狠狠的瞪了他两眼:“我说的是把妈分给你一半,不是全给你了!那是我妈!”
臭蛋眨巴眨眼睛,黑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无辜,然后小胖手一把抱住了张秀禾的胳膊,嗓音甜甜的喊道:“这是臭蛋的妈。”
全家都惊呆了。
哦不,也不是全家,袁弟来还在屋里没出来,宋卫民盛了饭菜给她送去了。再有就是,刚才在灶间就已经知道部分真相的张秀禾和王萍,这俩也没太惊讶。
可其他人,尤其是张秀禾另外仨孩子,全都吓住了。
短暂的惊吓之后,强子先表了态,他一把拽过毛头,直接把人摁在了自己身边,然后对臭蛋说:“对,臭蛋你说得对,那就是你妈,毛头他瞎说的。”
毛头简直不敢相信他亲哥能那么坑,强子还特别嘚瑟,在他耳边说:“看见了吧?臭蛋才是我弟弟,我才没你这个考试考双百的弟弟呢!”
这下,毛头懂了,回头看了看已经跟张秀禾母子情深的臭蛋,又瞅了眼他亲哥:“嗯,要是按照聪明和笨蛋来区分,你俩才是亲兄弟。”
强子:……信不信我揍你啊?!
尽管一开始,老宋家上下都很震惊,可之后还是该干啥就干啥了。就算臭蛋傻了,就算他连妈都给认错了,这日子还不一样得照过吗?
再一想,袁弟来也就头三个月不大稳定,又恰好是年关里头,这才能叫她一直躺在屋里头。可她还能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旁的不说,最起码,等年后春耕了,她也得出来上工,不能干重活,也得帮着做家务,总不能真跟人家地主家的太太一样,躺那儿就等着人家伺候吧?等她出来了,想来臭蛋会恢复正常的。
真的吗?
年后春耕会如何,现在暂且还不得而知,反正就臭蛋而言,他开始步步跟随张秀禾,就是那种“妈在哪儿我也要在哪儿”的态度,就连毛头轻易都哄不走他,当然毛头也没下苦功夫哄他,横竖只要别跑出家门,谁也不会在意臭蛋去干啥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臭蛋脱离了哥哥姐姐的小团队,就跟个小跟屁虫一般,从早到晚都跟在张秀禾后头。如果张秀禾要干活了,他也乖乖的站在两步开外,顶着一脸懵懂的神情,目光永远紧随着“妈”。
就这样,大年三十到了。
从小学放寒假,到大年夜,差不多过去了大半个月时间。臭蛋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新生活,不单是他,家里的其他孩子也慢慢的适应了,完全不觉得这里头有啥问题。
就说喜宝,她晚上跟着爷爷奶奶睡,白日里一起身就去张秀禾那屋找人。因为强子和大伟已经是半大少年了,虽然也没拦着他们不让出去玩,可多半时候却也是要帮着家里干活的,起码赵红英是给他们分配了任务的。春丽姐妹仨也有活儿要做,再说她们仨也大了,就算跑出去玩,也不稀罕跟小鬼头们玩在一起。能陪着喜宝的,之前是毛头和臭蛋,现在就只有毛头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喜宝照例一起床就去找哥哥,顺便帮着臭蛋把衣服鞋子穿好,然后仨小只齐刷刷的跑到张秀禾跟前:“妈!!”
张秀禾:“……走吧,吃早饭去。”
她还能怎样啊?她也很绝望啊!!
再转念一想,这都大年三十了,袁弟来也该从房里出来了吧?回头臭蛋瞧见亲妈了,应该就能掰回去了。
不得不说,人都是下意识的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完全没想过也有不遂人愿的事儿发生。就说今个儿过大年,讲道理,袁弟来无论咋样都应该出来跟全家人一起守岁,可问题是,她孕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她上回怀臭蛋的时候,孕吐也非常得厉害,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躺在床上都觉得天旋地转的,吃啥图啥,连胆汁都能吐出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前些日子可能是因为月份还太小了,加上她一直静卧在床上,因此虽然也有些反应,倒是不算很强烈。可今个儿,盘算着大年三十了,她就下床整理了下衣箱,挑了个七成新的衣服穿上,结果刚换好衣服,就闻到了一股子霉味,一下子就觉得胃口阵阵翻腾,扶着衣箱吐了个天昏地暗。
托她之前门户紧闭的福,家里人愣是没觉察到这一点。等她吐得都站立不住半跪在地上了,才挣扎着喊人。
“卫民!卫民!”
然而宋卫民不在家,在家的听到她的叫声也没当一回事儿,尤其之前她不准家里其他人进屋,当然也就没有人愿意热脸贴冷屁股。直到中午时分,宋卫民盛了饭菜给她送去,这才发现她吐了个天昏地暗。
就算立马给收拾好了,屋里那味儿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去掉,哪怕开窗好了,也得过段时间。偏生,袁弟来死活不让开窗,又因为吐了半个早上,她又累又乏,胃里也直抽抽,只能躺下来恢复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