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宋头也默默的闭了嘴。
“我们李老师就没结婚。”喜宝嘀咕了一句,然后立马用手捂住了嘴。
赵红英低头瞅了她一眼:“你那个李老师,她是心气高,整个生产队连带那些知青们算在内,她就没一个看得上的,你真以为她不想嫁人?上回还拐着弯儿的托人来我这儿打听,我一听就明白了,人家怕是看上卫军了。”
喜宝瞪圆了眼睛。
“可那有啥用呢?卫军又没看上她。”赵红英似乎想起那人是喜宝的老师,又额外添了一句,“这事儿你不用管,她就是心气高,人不坏,最多也就是刻意讨好卖乖。真要有坏心眼,建设也不能叫她进学校教书。”
姚燕红就是最好的例子,她都嫁给了赵建跃,还替赵家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然而,赵建设还是死咬着不松口,就是不让她进学校。
听奶这么一说,喜宝不吭声,可她还是无法想象,原来李老师喜欢她爸啊!
再转念一想,她爸那么好,也难怪李老师会喜欢了。
赵红英见喜宝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当下又担心上了,这孩子咋就那么没心眼儿呢?亏得有老天爷这个亲爹在,不然还不知道啥时候被人坑了。
……
这一年的冬天,果然如先前预料的那般,统共也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赵建设就不用说了,最多的时候,一天往公社能跑八回,那他那腿都给倒腾细了。当然,他也没少折磨队上的人,一开始是叫全体人员集合,后来似乎是被谁骂了,转而改成了所有知青必须到齐,还有就是跟知青结婚的人家也必须都到,至于其他人,就不强求了。
虽然没要求其他社员也到场,可毛头却是天天往那头跑。带上他的小板凳,裹上他的小棉被,每回都是头一个赶到的,比他爹宋卫国都勤快。看个全场后,他还能回家演一波,务必要将上头的意见彻底传达给每一个家里人。
喜宝倒是蛮开心的:“哥你真棒!我也好想跟你一道儿去,可奶不让。”
“奶是怕你冻着。”毛头一口气灌下了一大碗热水,刚要往旁边放,一旁跟在张秀禾身后的臭蛋立马抢过了碗,转身就给倒了七八分满:“要多喝热水!”
毛头斜眼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就决定还是不跟他浪费口水了,接过大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继续跟喜宝说话:“你都不知道,隔壁生产队还出了个倒霉媳妇儿,被她男人哄住了,说啥他先走,回头一定来接媳妇儿孩子,那倒霉媳妇儿还真就相信了,拿了家里的口粮和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人。”
喜宝忙问:“那后来呢?”
“跑了呗,到现在还没逮着人。”
其实知青们统共也就那么几个选择,要么就像曾校长那样直接留下来不走了,要么就偷偷的收拾东西跑路,还有像毛头说的那样,忽悠媳妇儿许诺将来会接她进城啥啥的,卷了钱就跑。
就目前看来,多半跟知青结了婚的,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转眼人就跑了。尤其出了姚燕红那事儿后,队上的人终于明白,别说办酒结婚了,连已经生了孩子也照样不保险,这下担心的人只会更多。
可日子还得过,过一天算一天。
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又一批知青下乡后,生产队里才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这一批知青人数不多,可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当初的那些消息确实是假的。
不过,知青点还是热闹依旧,先前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希望,现在起码有了点儿盼头,哪怕赢面不大,他们也愿意赌一把,尤其是新来的这一批,他们直接不跟社员们来往,打从一开始就疏离得很。
社员们又不是贱得发慌,谁还会主动凑上去。没过多久,队上就愈发的魏晋分明,社员和知青们完全不来往了。
这个现象,还蔓延到了学校里。
喜宝他们高年级的倒是还好,班上并没有知青们的孩子,可一二年级却有不少,有些父母都是知青,有些则有一方是知青。甭管是哪一种,都被其他人默默的隔离开了。
这天下午,喜宝就意外的目睹了小静被同班同学欺负的一幕。
赵小静就是姚燕红的大女儿,过年就是六岁了。因为小学学费全免的缘故,队上不少人家都会提前送孩子上学,尤其赵建跃家里乱哄哄的,他爹妈倒是还在,可毕竟年岁也不小了,带个小孙子就很吃力了,今年春季开学,就托着赵建设把小静塞到了一年级班里。
插班生,又是知青的孩子,加上年岁也小,她一上学就被班里的同学孤立了,喜宝看到她时,她正被几个女同学推推搡搡的往角落里去。
这要是换个人,最多也就是去找老师,可恰好叫喜宝看到了,她跟赵小静严格来说,还算是表姐妹。心下一着急,她就直接冲了过去:“小静,你奶叫你放学立刻回家。”
几个一年级女生当下一哄而散,本来就是毛孩子,能成啥气候,眨眼间就只剩下了抹着眼泪鼻头通红的赵小静了。
喜宝不敢放她一个人离开,又怕毛头找不到自己担心,忙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走,我找我哥一起送你回家。”
“我哪儿还有家?”赵小静哭着说,“大伯都说了不能回城,我妈为啥不相信呢?她为啥就是不肯回家呢?”
赵小静嘴里的大伯指的是赵建设,其实喜宝也更相信她建设叔的话,无奈姚燕红就是钻了牛角尖,说啥都不肯回去,还扯什么不回去兴许还有回城的机会,要回去了就真的不可能了。
这话,喜宝没法说,她只能尽可能的安慰小表妹:“那你不是还有爸吗?也有爷和奶,还有你弟弟。家还是在的。”
“可我没妈了!”
“我也没啊。”喜宝一脸的无辜,“你忘了我被过继给我爸了吗?我也没妈,可我有奶,还有毛头哥哥……哥,你跟我一块儿把小静送回家吧。”
兴许是被喜宝的大实话给惊到了,赵小静倒是没有再反对,老老实实的由着表哥表姐把自个儿送回去。在听喜宝说,小静被同班女生欺负时,毛头还替她出主意:“你就说你大伯是赵建设,看她们还敢欺负你不。”
赵小静点了点头:“好。”
把人送到了地儿,喜宝和毛头这才往家里赶,当然还有从头到尾都被拖来拽去的臭蛋。
走在路上,毛头还嘀咕着:“赵小静啊,我觉得她是长相随妈,性子随爹,居然还能被一年级小女生欺负。”
喜宝认真的想了想:“总比反过来好吧?”
毛头一琢磨,顿时打了个寒颤:“对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又想起了一事儿,“喜宝你知道吗?奶那天在灶间里跟妈说,说扁头弟弟是长相随爹性子随妈。”
赵红英当时还总结了一句:这孩子啊,算是砸手上了。
……
回城的风波到底还是平息了下来,哪怕姚燕红信誓旦旦的说,家里人不会骗她的,可其他人显然更愿意相信赵建设。再说了,新的知青又来了,回城一事似乎更加不靠谱了。
春去秋又来,这事儿就跟一枚小石子投入水面一般,除了那一圈圈涟漪外,最终啥也没能留下,日子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与此同时,老宋家的春丽去县一中参加了统招考试。
虽然是统招,可并不是强制性的,那头下了文件来,只要是县城周边的初三学生,愿意报考的都可以填一张表格,然后到时间由初中老师安排,一起去县一中考试,考一天,三天后出成绩。
红旗公社初中,今年统共也就不到二十个学生报名,那头派了个副校长领着,到日子了,一起步行赶往县城。考虑到要考一天,学校那头提前通知考生自备水和干粮。
为此,喜宝特地赶在考试前一天,拽着毛头烧了一锅的绿豆汤,先用井水冰着,等到第二天,在毛头嗷嗷鬼叫声中,喜宝把早就洗干净了的军用水壶拿出来,灌了满满一壶的绿豆汤,还用铝饭盒装了不少糖心饼。
军用水壶和铝饭盒都是上个月宋卫军从部队寄回来的。水壶是特别洋气的军绿色,能装很多水,还有一根长长的带子可以挎在肩上,方便得很。饭盒是银白色的长方形,上头还雕了两朵花,也能放不少吃的。
春丽自个儿有书包,接过小妹妹手里水壶和饭盒,她拍着胸口保证道:“我一定能考上的!”
“嗯,大姐加油。”
喜宝还格外恋恋不舍的把春丽送出了院门,等她回头一看,毛头已经结束了每日晨练,正在蹲在灶间门口吭哧吭哧的喝着绿豆汤呢,看到喜宝瞪自己,他还说:“宝啊,这个好喝,你以后每天都烧一锅呗!”
今年,政策又稍稍放宽了一些,粮站那头甚至允许社员们以粮易粮,换取一些比较稀罕的农作物种子。其中就有花生、绿豆、黄豆等等,赵红英很是换了一些过来,减少了红薯和土豆的种植量,所以收获了不老少的各色豆子。
有了豆子,公社那头已经关门许久的豆腐作坊居然又再度开门了。当然,作坊还是属于公家的,只是请了几个原本就会做豆腐的手艺人帮着干活,在作坊里干活也记工分,虽然辛苦可总比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得强。
喜宝听了毛头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你要是能跑去豆腐作坊买两块豆腐,我就给你烧绿豆汤。”
“成啊!”毛头一口答应,随后就蹭到了喜宝跟前,问她,“你打算烧啥好吃的?”
“前个儿二奶奶端了一碗泥鳅炖豆腐,味道可鲜了。咱们也买上两块,等晚上大姐回来了,我给她做好吃的。”喜宝美滋滋的想着,突然想起他们几个小的手里头都没钱,忙转身跑回屋,“奶!”
买豆腐不用票证,可要自备豆子,还有手工费。赵红英听说喜宝馋豆腐了,二话不说舀了一碗黄豆,又摸了三分钱:“毛头,去买三块豆腐来!”
毛头立马答应了,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喜宝:“你别出门啊,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去摸泥鳅。”
“我就在家里陪迟迟。”喜宝冲着毛头摆了摆手,就往屋后去了。
家里去年养的公鸡母鸡们,都已经长大了。去年过年那会儿,赵红英瞅着半大的鸡们,愣是没舍得动刀子,可今年就未必了,哪怕不是自家人吃,也可以杀了卖给供销社,能换钱和肉票,队上的人家好多都是宰了鸡换成钱和肉票,等嘴馋时,再去城里割上二两肉,感觉比一口气吃整只鸡来得划算。
喜宝只庆幸,她的迟迟是只小母鸡。
不过也不算小了,早几个月前,迟迟就开始下蛋了,下得还挺勤快,一天一个蛋,几乎天天都不落。你问喜宝咋就肯定是迟迟下的?因为每回喜宝往鸡窝里钻,迟迟都会扑腾着翅膀,在一窝鸡蛋里准确的指出哪一枚是它下的。
天色还早,喜宝过去时,还有几只懒的正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打瞌睡呢,熟门熟路的摸到扩大了好几倍的鸡窝里,喜宝一眼就瞅到了她的小迟迟。
“迟迟,我来了,你今天下蛋了吗?”喜宝猫着腰走到迟迟跟前蹲下,却见迟迟并不像以往那样高兴的迎接自己,而是整个胖身子都窝在草堆里,“你怎么了?”
迟迟“咯咯”的叫了几声,却并不挪窝,喜宝越瞅越奇怪,想了想还是跑出来找她奶。
不一会儿,她就把赵红英拽到了屋后:“奶,迟迟好像生病了。”
“傻姑娘哟,它这是抱窝了。”赵红英顺着喜宝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就有了定论,“就是要当妈了。”
这下,喜宝听明白了:“那我回头多挖写蚯蚓和小虫子喂它。”
赵红英顺手捡了旁边草堆里的鸡蛋,拿着鸡蛋对着阳光看:“也不知道它屁股底下那一堆鸡蛋好使不,我挑一些出来,等天黑给它换过来。”
喜宝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鸡蛋都能孵出小鸡来,可她并不会看,只能跟在她奶身后,看着她奶了拿了几枚鸡蛋往屋里走,又从屋里仔细的挑出了好些个中意的鸡蛋,特地搁在一边,还交代她这些鸡蛋不能动,要吃鸡蛋去灶间拿。
自打政策放宽了之后,社员们的生活条件明显好了很多。以前,家家户户最多只有两三只鸡,哪怕下了鸡蛋,也都是攒起来,去供销社那头换针头线脑的。现在就好了,各家少的也会养七八只鸡,像老宋家就一口气养了十五只,那些多余的,大半换给了隔壁二奶奶家,小半也叫赵家换去了,到现在,都已经长成了。
等毛头端着盆儿回来后,喜宝就跟他出去抓泥鳅了,其实根本就是毛头在抓,喜宝只是蹲在旁边守着木桶。
收获倒是不错,尤其毛头手法好,伸出三个指头,一抓一个准儿,花了半上午的时间,木桶里就已经是装了大半泥鳅。
泥鳅带回家不能立刻吃,还得用水养着等它吐泥。好在喜宝本来也没打算中午吃:“叫它们慢慢吐泥,吐干净点儿,晚上我给大姐做泥鳅炖豆腐。”
张秀禾在一旁拿着水瓢舀水,听了喜宝这话,顿时笑开了:“人家就要下锅了,你还让人家把泥吐干净点儿,这不是埋汰人吗?”
喜宝无辜的望着她,想说她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每回泥鳅都把泥吐得很干净呢。
这天当然也不例外。
又叫了毛头生火,喜宝已经不需要踩着小板凳了,她这一年里窜高了不少,瞅着比毛头还高了一指头,起码上灶台是用不着板凳了,就是这个事实叫毛头气得不轻,也让强子没少笑话他。
不过到现在,毛头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听了他爹的话,深以为男孩子长得晚是事实,牟足了劲儿要多吃多喝,好快快长高超越喜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