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吕国说:“我没有。”
听着他的反驳,凶手笑得更凶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没有?还记得那个被你拒签搜查令后不久,便意外车祸死亡的检察官么?”
孙吕国点头:“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一个和王茉莉一样年轻一样漂亮的女检察官小李,是刚刚进的检察院,凭着一股全身心为民的劲,全检察院的人都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当时他也很欣赏她。
看着她,就像看着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已。
但他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明白这世上除了年轻的干劲,除了为民的一颗心,还有更多身不由已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改变,让他不得不改变。
从身到心,从外到里,从最初向党宣誓要做一名好检察官时的悸动豪情,到现如今堪破红尘世事的随波逐流。
凶手继续说:“那个为了维护正义的女检察官,因为你的不签发,因为没有搜查令,没办法让那些混帐依法得到律法惩治,最后那些混帐无罪释放了,恢复了自由身和一切可能让他们下半辈子在牢里度过的麻烦后,他们把魔手伸向了两个无辜的人。你猜,是谁?”
像是雨夜呢喃,凶手最后一句说得尤轻。
轻飘飘地,幽幽然地,就像不过是呼出一口气,呼在他的耳畔。
孙吕国忍不住浑身一颤,耳朵下意识地左倾,远离那口呼在他耳畔的气息:
“小李,还有……王茉莉?”
尾音的翘起微惑,让凶手听到了他的不确定。
第三十章 第五个小矮人
凶手绕到茶几前,不再站在孙吕国的身后,把手中正在录着对话的隐形录音笔轻轻放在茶几上。
它的外形就像一支普通的黑色圆珠笔。
凶手声音微冷:“你说,王茉莉吸毒,话不足信,于是一口否决了她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寄的那一封举报毒品团伙的信,可你有没有想过,王茉莉吸毒的最初是为什么?她的毒瘾是她自甘堕落染上的,还是被迫染上的?”
凶手摇头:“你没有想过,就像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在那件案子判决下来后不久,那位负责这个案子的女检察官怎么突然就没了?明明是绿灯,明明不是车辆高峰期,明明女检察官是个多遵纪守法的小姑娘,为什么就突发车祸死了!”
那个时候,孙吕国想的只是自已很好运地中了奖,房地产公司一分钱没收地就送了套大别墅给他。
说是大奖,说是他以前购房时顺手摸得的大奖。
他同样没想过,这大奖怎么就那么容易摸到?
更没想过,他什么时候有顺手摸过?
他享受着搬进新居的喜悦,他喜不胜喜地接受着旁人夸赞他的运气大佳。
最后凶手说:“当你满面喜悦地搬进大别墅的时候,你从来没想过,女检察官死了,举报人王茉莉被报复了,最终失了一双腿儿,下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残了。”
刀子慢慢往他的颈脖划过,血一下子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孙吕国死了。
死得瞑目,最后连句辨解的话也没有。
他甘愿地闭上双眼,他心里清楚他死得不冤。
凶手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在他心口上的一块一块大石。
他收下了那幢别墅,即便退休后没再住着,让它空着,而他和老伴住在养老院去,他也没半点儿感到轻松过。
可就在凶手拿着刀子划破他颈动脉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平静了,轻松了。
阖上眼,嘴角几乎带着笑。
头被套黑袋,双手双脚被捆绑,颈脖被刀子划开,血泊泊而流,孙吕国气绝身亡。
死于第五天凌晨五点整,被割喉。
………………
清晨,区子平是在李末解的尖叫声起床的。
他咒骂着跑下楼,看到李末解站在客厅鬼叫,他冲过去吼她:
“叫什么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末解的尖叫终于停了,她被区子平吼得喉底顿时一噎,呛了下咳了两声,奇迹般收声。
但她的手指仍在抖着,僵硬着身子向侧面移了移,让出原来被她挡住的视线,她的指尖指向沙发。
她一移开,区子平的视线瞬间落在她要他看的沙发上。
因着离得比李末解还要远几步,他并未看到沙发上躺着人:
“什么?”
李末解颤着声音:“孙、孙……”
没等她说完,区子平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他看到了沙发上躺着的孙吕国!
血从孙吕国颈脖流出,沙发上地上都流了一地,脑袋被套着黑袋完全看不见脸,双手双脚被绑,喉间的刀口尤为显眼。
刀口不长,却足够深。
再深个一寸,大概脖子就要断了。
他被骇得连连退了几步,退回楼梯口,指着沙发上孙吕国的尸体,又指着身体如落叶般颤抖,像快要晕过去的李末解:
“你……”
李末解茫然地转过头,她看着指着她的区子平,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疯狂摇着头:“不!不是我!昨晚我回三楼房间去睡觉的时候,孙老还好好的!他说他人老了睡不多,他坐会儿……他说他在客厅里坐会儿!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无论她怎么喊,区子平指着她的手还是没放下来。
昨晚上李末解下楼的时候,其实不止孙吕国跟了下楼,他后来也到了楼下。
只是那会儿见没什么事儿,就是两个人一老一惊都睡不着觉,所以他就先一步回二楼,并没有像孙吕国那样被李末解撞了个正着。
他回房间的时候,孙吕国还好好地正跟李末解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血淋淋地躺在沙发上!
看着区子平明显不相信的眼神儿,李末解几近崩溃,她哭着向他走近。
可她走近一步,他就后退两步,就像她是洪水猛兽一样。
她想起了昨晚上屋外那个鞋印:“区先生,你听我说,昨晚上我和孙老发现了一个鞋印,是女人的!大概就37码左右……”
意会到区子平更加怀疑且惊恐往她脚上鞋子看的目光,李末解觉得自已快疯了:
“不不不,区先生,不是这样的,那鞋印不是我的!不是!昨晚上我听到脚步声,我跟着脚步声下了楼,一直跟在屋外,然后我就看到了鞋印……”
区子平突然插话问了一句:“谁?”
李末解愣住:“什么?”
区子平说:“那脚步声是谁?你跟到屋外看见了谁?”
李末解真的愣住了:“没、没有,我没看见谁,我跟到屋外的时候,脚步声没了,外面一片黑,什么也没看到……”
区子平冷笑:“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对吧?其实你就是凶手对吧?昨晚上你故意制造出声响,让我和孙老前后听到脚步声,让我们前后都下了楼,你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对吧?还鞋印?我看那根本就是你故意用自已鞋子制造出来的烟雾弹!目的就是想混淆我们,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趁我们不备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对吧?可惜我没上当,我没像孙老一样傻傻地在楼下跟你闲话!然后被你一刀割喉!”
李末解摇着头,不停地摇着脑袋。
面对他对她的指控,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她无法再怎么深入地解释,她确实没看到凶手的模样,她也肯定这岛上有第八个人,这个人就是凶手!
可区子平不相信,他不相信,她能怎么办?
她后来真的就去睡觉了,她没杀孙吕国,他怎么就不相信呢?
李末解沉默着,头也不摇了,内心的慌恐慢慢像尘埃落定,一切都安静了。
脑子里安静了,眼神儿却越发迷离,她慢慢把视线移到沙发里的孙吕国身上。
一步一步走近,她站在沙发前,慢慢蹲身下去。
第三十一章 第六个小矮人
她早就看到茶几上带血的刀子,和一支普通的黑色圆珠笔。
笔是谁的,她不知道,或许是孙吕国生前用的。
至于刀子,她知道,这是凶器,割了孙吕国喉咙的凶器。
看着李末解拿起了刀子,区子平以为她要拿刀子来杀自已,一个转身就往楼梯上跑,边跑边说:
“我告诉你!孙老人老了,对付不了你,可我不一样!我身体好着呢,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到底是怕的,跑到第四个阶梯的时候,他被绊了一下,险些从楼梯上滚下来。
腿儿发着抖,再爬总爬不利索,跌了又跌。
他咒骂出声:“该死!该死!”
客厅里的李末解突然笑了,她手攥着着刀子站起,看着跌在楼梯上像是拽了脚再站不起来的区子平:
“怕了,你怕了……我也怕了,我受够了担惊受怕!与其一天死一个,像被死神追着,四处逃着,角落里躲着,担心受怕地度过一天又一天,那么我宁愿……”
区子平看着她。
宁愿什么?
听她这话,好像她真不是凶手。
可她不是,谁是?
他自已不是,他清楚知道。
这岛上没有第八个人,他更清楚地知道。
陈鹏没死之前,是他和他为主力,每个旮旯都找过,就差连地底下的土都给翻上一翻。
没有人,没有第八个人,他肯定!
现在岛上的活人除了李末解,就是他。
他不是凶手,那凶手不是李末解,还能是谁?
孙吕国死的模样,跟画上第五个小矮人的死状是一样的,他突然间就想起了第六个小矮人的死状。
那张既诡异晦气又像是预言的画被孙吕国捡起后,就一直在孙吕国身上,这会儿他半点也不想去拿。
那画太邪,他不想沾手,可他也想看,想记住里面接下去第四、第五、第六、第七个小矮人的死状。
结果他记住了。
第四被烧死,第五被割喉,第六……
区子平心里一咯噔,耳膜一阵发鸣。
他看向李末解,嘴微张着,想说话,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因为太迟了。
等他想到的时候,血雾已映在他眼底迅速蔓延,太迟了。
李末解心口上插着刀子,那把杀了孙吕国的凶器,鲜血从她心口流出来,染红了她今天一袭白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