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旌没有说话,成靖宁继续唠叨:“我就说崖州那边天高地远的不适合坐船去游玩儿,你偏不信。唉,不说了,等雨停吧。”又不是现代的大客轮,加上崖州交通不便物质匮乏的,当真不是旅游的好去处,偏这人就叨叨着要去看她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怎么劝都不听,现在可好,后悔了吧?
“等雨停了继续走。”萧云旌淡淡地道,总之后悔也不会返程,崖州他是肯定要去的。
颜修明将萧云旌夫妻二人送到客栈后返回港口,继续视察附近的情况,之后回衙门写了一封总结奏报,把各处需要改进之地呈给知州大人。
顶着风雨回家,颜母带着两个孙子出来迎接,婢女秋词帮着脱下蓑衣和斗笠,递上一杯热姜茶。
“今天还顺利吗?”颜母问道。
“一切还好,谢母亲关心。”泉州是出政绩的地方,此地官员多实干家,是以颜修明这样的人才能施展拳脚,他在这边的几年,仕途算得上顺风顺水。“今天遇到镇北侯了,他携夫人准备去崖州,因风雨耽搁了行程,在城内落了脚。”
“镇北侯不是在余杭养病吗?怎的要去崖州?”和京城江南等地比起来,崖州这几年就算起了来,也是蛮荒落后之地,只有犯了错、没后台的或是真想干大事的人会去那边做官。
颜修明回忆着今日见到萧云旌时的情景,说:“有闻神医在,又养了大半年,想必是无碍了。成夫人出生在崖州,一直念着那边的好,萧侯爷便陪她故地重游。左右他现在赋闲在家,到处走走看看也无妨。我也听说,崖州那边风光甚好。”
“侯爷倒和成夫人伉俪情深。”颜母抱着一岁的次孙说道。
门口,准备来请安的罗馨宁听到萧云旌的名字便停下了脚步,尤其听到颜母说伉俪情深时,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急得身旁的云心忙把人拉了回去。
“夫人,您现在是颜大人的妻子,如何能再想着别的男人!您难道忘了安宁小姐的忠告了吗?”云心真是恨铁不成钢,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还这么不懂事?老夫人和大人看在两位小公子的份上也由得她作,但再要不懂事下去,秋词可就会被提成姨娘,协理老夫人管理家宅了。那丫头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到时哪还有罗馨宁的位置?
陷入悲伤情绪的罗馨宁哪还听得进劝,如魂魄离体的僵尸,僵硬的回到房中。云心跟在她身后,忙把门关上,吩咐罗家陪嫁过来的婆子守着,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您醒一醒吧,别做那些不该有的梦了!先前您还知道和大人好好过日子,怎又犯起糊涂了?”
“云心,你不明白,我控制不了自己,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情不自禁的去想他。”罗馨宁严重带泪,轻声哭泣道。
若真是貌美楚楚可怜的,兴许会让人觉着我见犹怜,但云心见着,只觉让人作呕,若非她是忠敬侯府的家奴,卖身契在罗馨宁手里,主仆荣辱与共,她早就不管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了。现在老夫人看清她的本质,早已没了耐心调?教,反而由得她去,爱咋咋滴,她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明白老夫人这是变相捧杀,就等着揪她的错处,让颜修明休妻,或是将其送回老家。
“唉,夫人呐。”罗馨宁执迷不悟,云心亦是没辙,遇上个蠢笨如猪的主子,她心累得很。
次日依旧是大雨倾盆,树影摇曳,有经验的老渔民说得三日后风雨才会停歇,颜修明去衙门后,后脚罗馨宁就伪装成小丫头出了门。云心无法,最后咬牙到颜母那里告了密。
颜母手里拿着茶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若再有类似的事,再来禀告。你放心,我到时会把卖身契给你,让你回老家。”
云心心里愧疚得很,但为了不被牵连丢掉性命,只好出此下策,得了颜母的保证,当即磕头谢恩。云心离开书房后,颜母把一个小厮招了进来,问颜修明今日是否会出府衙。
“最近天降大雨,城内多处积水,大人得去视察,拟写城内排水的法子。”
“今天谁跟着修明?”颜母又问道。
“是石开。”小厮回道。
“去通知石开,务必要让大人到灵泉客栈那边去。我没记错的话,那边的水也挺深的。”颜母笑了笑,罗馨宁不识好歹,也别怪她手段卑劣。原以为孺子可教,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堪为妇。
成靖宁半撑开窗户,趴在窗沿上俯瞰下面的街景,最近的天好似撕开一道口子,拼了命的下雨,不知何时才停,可以继续上路。
这个点儿街上少有行人,很快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穿越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治愈了近视,让她的眼神特好,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罗馨宁,这不顾风雨阻拦的劲儿,颇有私会情郎私奔的意思。
见她进了客栈,便知为谁而来。成靖宁回头看着躺床上看书的某人,心里冒着酸气,忍不住嘲讽几句,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并不知情,还是别让他知道好了,女人的事,就该女人出面解决。
“要去哪儿?”萧云旌眼睛定在书本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成靖宁回头看他时,他已觉察到不对,这时人要出门,忍不住问道。
“有个故人来看我,我下去看看。”成靖宁说完就出了门。
楼下,罗馨宁正在柜台处问镇北侯的房间,成靖宁刚离开房间门就见到了人。“原来是馨宁姐姐,好久不见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罗馨宁听到声音,脸色一僵,很快笑着走了过去,道:“若不是听修明提起,还不知你和萧侯爷来了。到泉州怎不来寻我,住颜府总比客栈强。”
“我们只是路过,怎好打扰你,在泉州还习惯吧?听说馨姐姐去年又得了一子,还没恭喜你呢。”成靖宁邀请她到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一壶武夷山岩茶和几样点心。
“泉州还过得去,慢慢适应吧。”罗馨宁不欲说孩子的事,现在她的两个儿子都被颜母抱到跟前养,和她不怎么亲近,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妹妹客气了,我们好歹也是堂姐妹,你太见外了。侯爷的身体不好,我想还是到颜府去住吧。”说着要去把房退了。
成靖宁忙将人制止住,说:“不可!我和云旌到颜府打扰终究不合适。再者侯爷的伤已好上许多,又有闻大夫开的药方,并不碍事,馨姐姐不必担心。说起来,你怎会穿丫鬟的衣裳出来?”
罗馨宁原本执意要退房,被成靖宁拆穿后,扭捏着坐了回去,说:“我是偷偷出来的……”
“那更不好到府上打扰了,我看你身上都湿了,快回去换衣裳吧,若染上风寒就糟了。”成靖宁催促道,又瞟见外面探查街道的颜修明,感叹道:“颜大人一心为民,下这么大雨还在外面,有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夫君,馨姐姐有福了。”
颜修明的好有目共睹,罗馨宁再不满也无法从这方面抱怨,只得讪笑着。“当年颜大人进京赶考住侯府时,父亲就常夸他,现在看来果真不假。似颜大人这般有才有貌,实干又能吟诗作画顾家的,馨姐姐可得看牢了,你这份福气好多人都羡慕不来。”成靖宁看着外面忙碌的人说道。
罗馨宁听着成靖宁夸颜修明,只觉刺耳得很,当即拍案而起,怒道:“他这么好你嫁他呀!”
突如其来的怒气和莫名其妙的争吵,引来客栈诸人围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罗馨宁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成靖宁稍稍楞了下,很快笑道:“这玩笑可开不得,馨姐姐下次别再提了。”
萧云旌闻言出来,双掌撑在二楼的栏杆上,俯看着楼下的场景,罗馨宁的目光触碰到他的身上,似被灼伤一般缩了回来,只得向成靖宁道歉。成靖宁圆场道:“就是想换,颜大人也不答应呐。”
有了刚才的一幕,罗馨宁不好再待下去,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客栈大门前,回望时眼里有千般不舍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成靖宁见她这样子,再也无法忍耐,都两孩子的妈了还惦记她男人,颜修明娶了她真是八辈子不修,当即朝楼上使眼色,让萧云旌回房看书,又将人送出客栈。
对面,石开为颜修明撑着伞,他隔着雨雾看恋恋不舍的妻子,哪怕知道是母亲亲自安排他到这里来看这一场戏,心里的怒意依旧难消。不过也罢了,从成亲之日起,他们二人就貌合神离,她心里装着别人,他又何尝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她?
成靖宁回到楼上,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她好言相劝,罗馨宁还死脑筋的执迷不悟,比那些八卦贴里的奇葩还让人讨厌。“明知是蠢货还去劝,再好心也没你这样的。”萧云旌再迟钝,此时也懂了几分。没有被人喜欢的洋洋得意,只有招了苍蝇一样的嫌弃。
“我只是想让她打消不该有的念头而已,你说她怎就这样?”成靖宁还真不是好心,这只是面对掠夺者出现时最基本的反应,尤其罗馨宁还不够资格。
“下次出门一定多看黄历。”萧云旌说,他手里赫然是一本历书,成靖宁瞧着,一时无法反驳。
三日后,风雨停歇,难得的艳阳天,泉州港上,停靠数日的商船货船纷纷扬帆起航,这回萧云旌看过黄历,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当即就让下边收拾了行囊,出发去往崖州。
颜修明送走二人后,转身时又看到躲在暗处的妻子,依旧是那日不舍的神色。“大人,夫人在那里。”他不上前去见罗馨宁,跟在身边的石开提醒道。
“衙门里还有事,人走了她自会回去。”颜修明说。
石开闻言后有些吃惊,不过主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下人插手,便也听从颜修明的话,跟随他继续办差。
一个时辰不到,港口内已空空如也,罗馨宁失魂落魄的回了颜府,原本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情愫,此番被浪潮卷出,再难平息下去。明明当年一起见到他,他却选了成靖宁,是她身份不够高贵,容貌不够美吗?难道他也是那等肤浅之人,看不到她的内在和纯良的心?
风浪一过,泉州城内开始重新修缮排水的沟渠。颜府中,颜母处理完内宅事务后,手把手教长孙描红。幸好孙儿随了儿子,是个聪明好学的,教起来并不费事。
“老夫人,大人正午不会来用饭,您不必等他。”石开回来说道。
“没事,晚上回来吃也一样。”一转眼就到午时,颜母让乳娘领长孙到外院玩儿,她活泛活泛身子骨后,到厨房去了一趟。
午间的饭桌上,伺候在跟前的是秋词几个丫头,颜母听过陈妈妈的回话后,淡淡地道:“身子不舒服就好生养着,吩咐下去,下午把唐大夫请来给她瞧瞧。陈妈妈,不是我不让她养孩子,她隔三差五的头疼脑热,我如何能让她操劳?”
陈妈妈被颜母两句话说得无地自容,呐呐的应了是后退了回去,想起哭哭啼啼的罗馨宁,决定写一封信回京城,让罗氏夫人劝一劝她。
哄睡两个孙子,门房便来禀说唐大夫到了,“请大夫先坐一坐,喝一杯茶,我到馨宁那儿去瞧瞧。”颜母对贴身妈妈说道。
内院里静悄悄的,颜母进来后,就见陈妈妈神色慌张的要进屋报信,忙让随行而来的健妇将人拿了,轻声推门入内,便听到里面的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叫着云旌,她睡在拔步床上,一丛黑发散乱扑落在枕头上,面色潮红,闭着眼但神色迷醉,不安分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双手在衣襟里探寻揉搓着。
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跟着进来的人却被她羞耻的呻?吟声臊了个脸红。陈妈妈见事情被拆穿,当即不再挣扎,焉坏着如死猪一般。颜母看着人冷笑几声,朝身边的媳妇使了个眼色,媳妇会意,倒了一杯凉茶过来。
颜母接过就泼在罗馨宁脸上,美梦被打断,罗馨宁意难平的醒来,见到来者是婆婆,吓得跪地大气不敢出一声。“这还没到春天就开始做春梦了,倒是老婆子我不识好歹,扰了你清净。”
“没有,娘……”罗馨宁一听就知坏了,不知说什么辩解,只知磕头求饶。
“春来,到外面去和唐大夫道个歉,送上赔礼,说夫人没病,误会一场,让他白走一趟了。春燕,去把大人请回来。”颜母吩咐完下边,让身边的几个妈妈伺候罗馨宁梳洗后,一起到书房来。
罗馨宁慌了神,冲到颜母身边哭求道:“母亲,媳妇知错了,求您原谅媳妇这次吧,媳妇以后再也不敢了。”颜母忍耐她已久,现在再也没心情对她和颜悦色,将人推开后,留了个绝情的背影给她。
听闻母亲有请,颜修明当即到知州大人那里告了半日假回家。一进堂屋,便感受到冷凝的气氛,不禁压低了声音,行了礼后问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颜母冷笑,指着罗馨宁对他道:“你问她。”
颜修明看向罗馨宁,只见她眸中带泪,眼圈红红的似大哭过一场。“娘,还是您说吧。”
“当初若不是你救了她一命,为娘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这等人进颜家大门!原以为她是个好的,不曾想是个嫌贫爱富挑三拣四的!我们颜家,哪里配不上你一个和离妇人之女,且不说你生父犯下大罪,三代以内都是白身!”颜母早就对罗馨宁怨言颇深,她本不是狠心恶毒之人,生生的被她逼成恶婆婆。
“你当初想嫁镇北侯,我们没有怨言,原想着那是你闺中之事,为人?妻为人母后会懂事淡忘,哪知还执迷不悟!在京城之时,更是用那卑劣的手段咒成夫人,现在更是三番两次的巴望着赶上去,竟还对成夫人说出让她嫁修明的话!为着两个小辈,你今天做的丑事我就不说了。和离吧,我们颜家要不起这等三心两意,不守妇道的女人。”颜母对罗馨宁说。
罗馨宁呵呵笑了两声,指着颜修明不服气地对颜母道:“你说我想着镇北侯,你的好儿子何尝不曾想着成芙宁?凭什么我就要被惩罚,而他就能继续抱着那女人送他的护身符日思夜想?”
颜修明闻言,取下身上的护身符剪了,丢进香炉里。薪火一点一点点燃绸缎织锦和符纸,原本好闻的安息香,被纺织物的焦臭味和黄纸焚烧后的气息掩盖。罗馨宁见他这般,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你说得对,我们一刻也不曾真心相待过,我忘不了芙宁,正如你忘不掉镇北侯一般。不过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想她了。原本这桩婚事就不是你情我愿,事实也证明强拧的瓜不甜,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苦下去。若你愿和离,我立刻放手。若你不愿意,我愿保留你正妻的位置,不过既然两相厌其,就没待一处的必要。齐州老家家风清正,府上长辈知书识礼,你回那里去吧。”颜修明烧掉护身符的那一刻起,就将过去那段朦胧的情愫剜去,此生家庭残破,亦是上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