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喜儿仍旧笑眯眯的:“您是这么说,可谁知道陆县令怎么想?我看他对我们小姐没什么特别的啊,不像对我们小姐有意思的样子啊……”
门外的有福差点想冲进去想替少爷辩一句,还不特别啊?少爷每天花了多少时间写信,又卖了珍藏多年的诗集给楚小姐买了些东西……她们是不知道,少爷每天下堂之后得写到深夜、那诗集他想了多久才狠心卖掉的。
不过老夫人在,有福觉得自己不用多言,她老人家可比他会说多了!
“他那是脸皮薄!”陆陈氏走到楚嫣身边去,把她一双玉手牵了起来,慈爱地看着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说道:“庭儿心善,诸事考虑周全。老身明白他的用心,不敢奢求,是怕门不当户不对,担心你跟着他吃苦……”
楚嫣想起那日望着数不尽的彩灯流连忘返时,心头冒出的那个念头——如若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就不用看个灯会也要惦记着早些回去免得丫头们挨训了吧!
那些迷乱心智摇曳着的花灯曾一度让她恍若美梦中,而梦境里有个翩翩公子,便是站在身侧递来关怀的男子。他不时悄悄抖她披风的皱褶,或是理理她的帽沿,即便夜黑了,那样柔软的目光还是耀眼得叫她心思晃动。
陆庭琰,哪怕他比普通百姓还清贫,她一样会倾心不已啊。
“楚姑娘,”陆陈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又颇难为情地说:“虽然我儿子老是老了点,但长得不错啊……”听有福和香雀再也忍不住的笑声,陆陈氏回头瞪了门口及香雀两眼又继续说:“你若是有意,婚姻之事、媒妁之言,我就找媒婆上门求亲。”
喜儿虽然也对陆陈氏那么形容儿子憋不住笑意,却还是认真听她讲的,于是连忙阻止她:“别别别,太夫人……”
“我问楚姑娘呢。”陆陈氏一脸期待地看着楚嫣。
楚嫣既不躲避那热切的目光,也没给出答复。倘若太夫人说的是真的,她自是十分欣喜的。不过陆庭琰心底要是担心她日后吃苦,那太夫人擅自前来求亲未必可行。
楚嫣看了眼喜儿,喜儿先一步制止太夫人,定也是想到了什么。
“楚姑娘,你尽看喜儿做什么,老身只要你一个许诺就好。”陆陈氏看穿她的心思,又说:“成与不成,你点头或摇头就可以,这事不需要丫头解释,老身看得懂。”
“太夫人,喜儿不是替小姐做决定。”喜儿上前,将陆陈氏扶回原先的位置坐好,才细细说道:“您不知道我们府里是什么情形。老爷不在,大小事都是夫人做主的。而小姐是不是要嫁入驸马府,也是夫人提的。所以即便您让媒人来,也一样会被轰出去的呀!”
“怎么夫人这么不讲理的?”陆陈氏好管闲事的心又起了:“楚姑娘的亲爹在,婚事怎么由她说了算?”
“太夫人,我们老爷久居京城,府里的事儿大都夫人管着。”
“那她想楚姑娘嫁到驸马府去,也要楚姑娘同意啊!不成,我找她评理去;再不成,我让庭儿找她去……”
“太夫人,您别急!”喜儿拉着陆陈氏,没想到这太夫人想的那么简单,夫人要是有那么容易应付老爷怎会被逼得只能答应三个月内把小姐嫁出去呢!
“太夫人,我们小姐不是夫人所出,您应该知道的。她自幼不待见小姐,找的这门亲事当然也就不会顾虑我们小姐。虽然不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心意,就算小姐跟陆县令情投意合,夫人也不会随了小姐愿的。”
楚嫣目光如炬。喜儿跟她所顾虑的一模一样,贸然找姨娘说亲,非但不能成事,还可能因此给姨娘点了个醒。驸马府虽说只是皇亲国戚并无实权,但与官场又岂是毫无纠葛的?倘若姨娘知道了,别说成亲了,陆庭琰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官位都可能保不住……
“楚姑娘在府里这么不受待见?她可是嫡女啊,哪怕楚夫人不在世了,她的身份也是最尊贵的!”陆陈氏愤愤不平道。
老人家打抱不平的撅嘴模样叫楚嫣舒展了眉宇,她缓缓起身,去到太夫人身侧,突然俯下身子把脸趴到太夫人的双膝上。
太夫人这般焦急模样,让她想起了温柔娴雅的娘亲。是啊,若是娘还在,她这十几年来怎会过得如此凄苦孤寂?
陆陈氏摸着楚嫣的头,望着偎依在怀的她一阵阵叹息。深知侯门似海,也知不是那么轻易可以避免。“莫说庭儿喜欢你,倘若他不喜欢,老身也想收你做干女儿,那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娘……”
眼见陆陈氏一抹眼泪要流出,香雀连忙递上绢帕。喜儿看见了小姐的心酸,忙说道:“太夫人,你到底是想我们小姐做儿媳妇还是女儿呀!”
楚嫣闻言也不由咧嘴笑开了。太夫人确实初次见面就对她格外好,她也甚是喜欢这个心智偶如孩童的老人。如若世上真有缘分一说,她与太夫人之间必定有。
“当然是儿媳!”陆陈氏听喜儿一说马上回神。
楚嫣抬起头,直起身子,依然是那个淡如菊的女子。
只听喜儿对陆陈氏笑吟吟地说道:“太夫人,您别急,这事我们小姐有主意着呢!”
☆、45
第四十五章
楚嫣向来鲜少离开阁楼,哪怕偶尔天气好时也仅仅在自己的小院里走走。听不见嘈杂的声音,不用受怜悯或猜忌的目光,才是稍显安逸的日子。
然而楚滟出嫁之后,尤其是近半个月来,府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时候巨大的声响都传到这偏僻的小院来。
喜儿说:“五小姐最近时不时就回府来,每次都发很大脾气,恨不得把人生吞了似的。”
鹊儿说:“五小姐好似着魔了,看到谁从她面前经过都要找事乱骂一通,现在府里的丫头奴才看到她都绕道走。”
喜儿说:“我让鹊儿最好别跟五小姐打照面,她跟表少爷夫妻关系不和,以前就看小姐不顺眼,现在应该更严重。要不是碍着小姐您的身份,她早就冲进这屋里来闹了。她故意在这院外闹出大动静就是想引人注意,幸好小姐您也不爱出去。”
鹊儿说:“可是小姐也不能一直不出去啊!小姐,听说五小姐今儿又回府了,一进门就被夫人领屋里去了。喜儿姐姐,你说是不是夫人也觉得她一直那么闹不好,私下训斥去了?”
“那也不关咱的事,不去招惹……不对,不被她招惹就好,见着了躲远远的就好知道吗!”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楚嫣没细心听也大概知道了些情形。崇哥哥不是住在军营么,楚滟如何与他吵得起来,莫不是与舅母有什么矛盾?
可就算是,又与她何干?
楚嫣的唇微微动,心里叹息了好些遍。家无宁日最是无奈,苦了崇哥哥。
没几日,府里又一阵嘈杂声。楚嫣本来在写字,喜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极力克制却难掩惊恐地叫唤:“小姐,这下是真不好了!”
楚嫣这下没有无动于衷。倘若心慌的是鹊儿也便罢了,何事能让喜儿这样惊慌失措?
“小姐,不得了了,前厅来了个媒婆,带着奴才抬着好几个箱子,说是下聘来了。”喜儿慌慌张张地禀报。
楚嫣蹙了蹙眉。难道姨娘敢擅自为她的婚事做主?爹与她约定的日期还没到呀!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是一瞬间,楚嫣就明白了。这聘礼当然不能收,一旦收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姨娘会借此大做文章,收了便是同意婚事,再要送回去可要与驸马府牵扯不清的。
楚嫣平日里再怎么安之若素,也深知此时情形刻不容缓。她回身,取出笔筒里的长签递给喜儿,再到案前取笔,飞速写下几个字。弄好后,她挥手让喜儿快点去交给鹊儿,随即提起瘫在椅背上的白裘,自己认认真真地穿好系上颈间的带子。
都说今年较之往年是暖冬,为何心里却瑟瑟发抖?
一抹倩丽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上,楚嫣足间踏地,步履飞速,即便看上去轻盈,却唯有她自己知道如履薄冰。十几年来,原以为习惯了,重要关头依然伤怀——但凡娘亲在世,她也不必亲自露面。
有太多的如果不可幻想,佛说因果循环,为何她总是在劫难逃,别人却依然独享逍遥?
眼看就要到前厅了,喜儿总算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等着。看到她,楚嫣莫名红了眼眸。
“小姐慢点。”喜儿扶着她,伸手理了理小姐被风吹乱的头发。
有人陪伴,楚嫣总算心定了些。她盈盈往前去,想到姨娘等会如何演戏的面孔就觉恶心,但她必须镇定自若,哪怕是强装的而已。
前厅内,一片你来我往的客套之声,接着便是那嗓门极大一听便是媒婆的人在那嬉笑:“哪里哪里,传闻楚小姐如花似玉……”话未说完,已见楚嫣入厅,呆立片刻后随即迎上来笑呵呵地要牵她的手:“哎哟,何止如花似玉,简直是貌若天仙啊……”
楚嫣也不躲,只是低头地看了媒婆一眼,又冷冷地转向厅上坐的楚吴氏。媒婆见状已知她对自己不悦,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走回原先站的位置去。
喜儿没再扶小姐,默默跟在身后,看着她也不向楚吴氏行礼便坐到右侧去。小姐向来再不喜欢夫人,每回见面起码也微微欠身,这回是真生气了啊!
楚吴氏的脸上尽是一副做坏事被撞破的尴尬。只是须臾,她仍像无事人一样满怀笑意走下来,来至楚嫣身旁,无限慈和地说道:“嫣儿怎么下楼来了?”继而看了媒婆一眼,又说:“幸而只是周媒婆在,要是有外男可不妥当。”
楚嫣唇角含笑,淡淡的冷笑。心虚事被撞破,却将水泼向自己,论心计果然她这个姨娘还是比她多多了啊!
“今儿可不是寻常日子。”楚吴氏避开她的目光,走到媒婆那边去,指着地下摆放的几个大红箱子说道:“这是驸马府差人送来的聘礼,你看,很是丰厚。”
丰厚?是指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还是镶金嵌玉的珠宝首饰?
楚嫣缓缓起身,莲步轻移,目光始终不离楚吴氏。看着她,心里越发觉得心寒。周媒婆满脸笑容,要引楚嫣看那些东西,又一一说着有那些是稀奇物什。
最终楚嫣的眼神在几个箱子上一扫而过,见惯各种场面的媒婆一瞧就知道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连忙走来赔笑道:“是了,楚小姐养尊处优,也不缺这些东西,但这是驸马府的诚意。再有吴少爷那可是长得一表人才,而楚小姐艳冠群芳,不是我说,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的一对啊……啊?”
楚嫣的审视让周媒婆有点发怵,说话居然都有点结巴了,连连看着楚吴氏,希望她帮忙说句话。
这楚小姐,身上散发着让人莫名敬畏的气息啊!
楚吴氏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从楚嫣进厅来后,屋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而她出乎意料没有对自己行礼,已经足够让那几个丫头惊讶了。
“嫣儿,莫不是这里头没有你喜欢的?你钟意什么,跟姨娘说说,我跟吴公子提?”楚吴氏就算知道会惹怒楚嫣,也不想让周媒婆瞧出这府里有她不能做主的事儿。
吴公子?不就是她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能的外侄么?相貌倒是还行,至于人品,那个人有人品可言么,在京城的名声还不够臭么?
楚嫣再度冷笑,绕着箱子走了一圈,便重新回到位上坐好。她偏不作答,就是要看着这情形姨娘要如何收场,当着自己的面,她胆敢肆无忌惮收下这份聘礼?
哪怕是爹在,她也一样这么做。
厅里两个原本谈得欢畅的人面面相觑。周媒婆是不知道楚嫣什么意思,楚吴氏却是十分清楚。若她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楚嫣怕是就那么跟她们僵持着,若是让老爷知道……
楚吴氏不是不知道,楚灏表面上对楚嫣并无特别对待,其实心里在乎得紧。今天这事要是她擅自将聘礼收了,回头再跟他解释是推托不过或是找点什么借口都能搪塞过去,到时候木已成舟也容不得他不答应。
她怎会如此粗心,忘记提防着楚嫣亲自来拦?
“周媒婆,看来就像我跟你说的,嫣儿这事吧,还得同我们老爷商议。现下老爷也不在府里,年前回京祭祖时我再同他说说,若是驸马府真看得上我们嫣儿,进京再去见公主和驸马爷。到时还要您多费神了!”
“费什么神啊,都是自己人……”周媒婆眼见楚嫣蹙眉,连忙又改口道:“夫人和驸马爷乃是同胞姊弟,到时你们谈就成!我嘛,就给你们跑跑腿,多跑几趟没事的,只要楚小姐不嫌我三番四次上府里来烦就好。”
楚嫣听出来了。这个周媒婆,果然是姨娘请来做做样子给那些丫头奴才们看,楚主管查起来也便不会怀疑到姨娘身上,真是为了她的婚事煞费苦心啊!周媒婆的言外之意是以后还会上门来的,她不可能次次在场……
那么她,怎么能让姨娘如愿以偿呢?
“那我先走了。”周媒婆小心翼翼地看着楚嫣。
“劳你白跑一趟!”楚吴氏说着,挥手让门外的家丁进来帮忙把箱子盖好,再一起抬了出去。
前厅里寂静无声。厅里的丫头和奴才们都在等着看夫人和小姐要如何收场,喜儿站在小姐身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小姐居然有那么大的魄力,能一语不发把那个媒婆赶走,轻而易举拆穿夫人的假仁慈。
楚嫣不说话,楚吴氏倒是恼羞成怒了。已经没有旁人在场,她走回位置,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子,厉声说道:“嫣儿,我是为你好!你看看,你一不能说话,耳有残损,二不能诗书,三不能侍奉父母,试问哪一家的少爷公子肯娶你过门?”
楚嫣瞪着楚吴氏的目光里,再也无所畏惧。为自己好?真是可笑,谁都可能为自己好,唯独她,绝不可能。
楚嫣站起来,招手让喜儿来到身侧,随自己一同出去。偌大的楚府,岂没有她容身之地?
天空飘下的雪儿,庭院里的冬梅,都知冷暖人间。而人心,却如此凉薄。
楚嫣的目中无人姿态彻底把楚吴氏逼急,身后传来她那故意不加压制的厉声责问:“是哪个多嘴的丫头说的?!”
明知道只有喜儿和鹊儿跟自己最亲近啊!楚嫣仰头望天,心想哪怕雪阻来路,陆庭琰也会赴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