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妇人长成什么模样?”瑾瑜想起,连续很多天,陷阱被触发过却没有困住任何动物。
老包思索片刻,道:“约摸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六尺上下,干精骨瘦这么一个人,耳门下两寸处有一颗痦子。”
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谱。
老包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一时搞不清楚什么情况,“你们忙,老哥我还有事先走,有好货记得卖给我,我就在老地方。”
“自然,包老哥你慢走。”
告别老包,冬青跟伙计报了所需的东西。
伙计打包的间隙,冬青对瑾瑜道:“我们要不要与她对质?”
虽山上的野物是无主之物,但瑾瑜的陷阱困住那便是瑾瑜所有。
旁人偷偷摸摸去取了来,还拿到街上换钱。
不问自取是为贼。
瑾瑜摇头,“没有当场看到她,贸然去质问只怕会惹得一身腥,还有损和气,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和气?”冬青轻笑了一声,“若是她看重和气,又怎会偷偷摸摸做出这样的事?若你看重和气,她只会得寸进尺,这和气,不要也罢。”
“那你说该如何?”瑾瑜饶有兴趣看着眼前气场突变的小女子。
冬青闻言,道:“和气可以有,前提是相互的,容忍不代表没有底线,较真来说我俩都不算纯正的李家人,我们把这事告诉娘吧。”
瑾瑜接下伙计递过来的东西,冬青付钱之后两人出了粮油铺。
对冬青的想法,瑾瑜表示赞同,“这样倒是可行,让娘决定要不要这个和气。”
冬青觉得有些可惜,“只是……你这简陋的陷阱已经不是你独有的技巧,而且开春后山上不缺吃的,可能日后不是那么容易抓到野物了。”
“没事,我有力气,养活你我不成问题,我还能给你的绣活和点心打打下手。”
瑾瑜看得很开,那陷阱最初也不过是试上一试,没抱什么希望。
结果还让他换得了几个钱,买笔墨纸张和蜡烛。
投机取巧本就不是长久之道,能时不时捕上一只也算额外收入。
瑾瑜又到墨染阁买了些墨和纸张,顺便买几本空白的蓝皮装订本。
市面上流通的四书五经,都是手抄而成,没有污迹,没有错乱是为上乘。
瑾瑜在抄了近十万字之后,字体有很大的长进,准备仔细抄写几本,拿去换他缺了的那几本书。
同时还能刷熟练度。
到家后冬青把野物的事跟家里人说了一下。
王氏对赵氏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左右冬青说得在理,这样的和气,到底要来作甚?
便领着冬青和翠枝,去大伯家讨说法。
王氏去讨说法倒也没有一上去就咄咄逼人,语气平和的问赵氏,为何不告诉他们一声,就把瑾瑜陷阱困住的野物拿走换钱。
赵氏反而恶人先告状,抵死不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那些野鸡了?就敢红口白牙的来污蔑我?”
大伯家其他人没有吭声,赵氏指着他们,道:“问问他们,我们家什么时候拿你们的野鸡了?当着冬青翠枝这些小辈的面儿,桂花你拿得出证据再说,不然莫要坏了德行,带坏媳妇!”
大伯家其他人一阵附和,谁也没拿。
冬青没有上前,而是转到一边,蹲在李大牛七岁的儿子跟前,拿出一个糖人儿,“大河,你说,说老实话,这个糖人就给你。”
这糖人是冬青在回转的路上顺手买的,当时瑾瑜还以为冬青喜好甜食,毕竟家里也没有小孩。
大河看着糖人吞了吞口水,却没有开口。
奶奶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说这件事。
冬青也不急,慢悠悠道:“看样子,这糖我只能自己吃了。”
说着咬了一小口,作思索状,“嗯,很甜,不如我拿去给栓子,栓子一定会说实话。”
冬青作势要走,大河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拽住冬青的裙角,“我,我可以先吃一小口吗?”
“可以。”冬青没有拒绝,掰一小块塞进小孩的嘴里。
深山沟的孩童,很少有零嘴解馋,而馋嘴是越勾越馋,根本不存在吃一小点就解馋这种事。
大河吧唧一下嘴,直勾勾看着冬青手里的糖人。
对峙的两波人注意到这边,赵氏一下就咋呼开了,“冬青你在对我们家大河做什么?”
一个箭步过来,把冬青推开老远,“怎么的?我说桂花,你家儿媳是不会生蛋的鸡,就来嚯嚯我家孙儿是吧?”
被赵氏戳到痛处,一旁的翠枝脸色一白。
冬青站稳脚步,冷下脸来,“大伯母,尊称你一声伯母,只是因为你名义上是长辈。而你,实则没有任何长辈的样,手脚不净,口无遮拦,贪图小利,带坏家风!”
“所谓娶妻娶德,敢问大伯母有何拿得出手的‘德’?敢问大伯,您自认在这清水沟有几分人缘?又有几分是因为大伯母?贪图这蝇头小利,可否让您家财万贯?”
冬青一改温软常态,步步紧逼,“败坏了德行,只能祸遗三代,我们今日上门,不要你们归还银钱,只是表明立场,从今往后,我们家的便宜,你们占不得。”
大伯一家被冬青数落得脸热,却哑口无言。
就连王氏和翠枝,也都愣在当场。
他们常年在这深山沟挣扎,不管蝇头小利还是大利,都是利。
压根没有接触过冬青说的这些大道理,什么娶妻娶德,能娶上一房媳妇就已经谢天谢地。
赵氏词穷,却依然跳脚,“能耐啊!桂花你花钱买个破烂货,还敢编排起我来了?我今天要是不教训她一下,还有没有长辈的样!”
说着,赵氏扬手就要打冬青耳光。
第26章 准备
翠枝和王氏心头一紧,翠枝更是慌忙准备上前帮忙,冬青为她出头才说赵氏口无遮拦没有德行。
王氏紧随其后,两人还未走到跟前,赵氏已被冬青捏住手腕,语气平缓,“教训我,大伯母你还不够资格。”
赵氏这点道行,教训冬青确实不够资格。
且不说人品德行,就说冬青手里治过的刁奴,任何一个都不比赵氏弱。
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就要比她还硬,否则各种黏黏糊糊占便宜的行为层出不穷,永远无法杜绝。
占便宜还恶心人,冬青想一劳永逸。
“你们是想动手吗?”冬青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我有证人,也有证据,若你们想闹,我便写状子上交衙门,到时不仅要还我银钱,指不定还要挨板子。”
冬青的证据都是间接的,况且为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写状子上告县衙,但唬住一些乡野村夫绰绰有余。
大伯一家面面相觑,这李老汉家三两银买回来的傻子,不仅伶牙俐齿,还能识文断字写状子?
赵氏一辈子都在蹭别人的小便宜,从来没人与她撕破脸皮。
因为占的便宜都不大,别人至多心里不舒服,背后讲她个闲,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次偷偷拿几只野鸡,就碰上冬青这样的硬茬,为了几只野物不惜写状子上告。
可笑在此之前,她都以为冬青是李老汉家最软弱、最好拿捏的一个。
原来冬青日日温声软语的模样,只是装出来的,茬起来比谁都狠。
湘王府的下人都知道,冬青不发狠的时候,外表就一副脆弱柔美的模样。若是你以貌取人,认为冬青软弱可欺,冬青定会让你长上记性。
冬青把手里的糖人在大河眼前晃了晃,塞到大河手里,清澈的眼睛盯着大河。
“你作甚?”
赵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准备把大河手里的糖人夺下来,大河往后退了一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奶奶不让我说她从山上拿鸡回来的事。”
冬青睇了众人一眼,“这,就是大伯母你要的证据。”
“你在瞎说些什么!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氏把对冬青的气,撒在了大河身上。
一把将大河手里的糖人拍落,接二连三往大河身上打巴掌。
一时间孩童的哭喊响彻整个院子。
小赵氏扯了扯李大牛,怎么说那都是他俩的儿子,怎么能让赵氏这么没轻没重的打!
李大牛无奈,上前拦住赵氏的手,“够了!娘,不就是几钱银子的事,犯得着对大河下这么重的手吗?”
赵氏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们都反了是吧?你一家子是不是就看不得我舒坦?”
冬青嘴角弯了弯,这是赵氏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孙子。
父母是孩子的人生启蒙,大人常年贪图小利,为了利益做些偷鸡摸狗两面三刀的勾当,小孩当然会跟着有样学样。
赵氏和李大牛小赵氏吵起来,旁的人忙着劝架。
劝着劝着,赵氏就把火引到他们身上,一群人相互指责。
冬青伸手把抽泣不止的大河拉到跟前,给他擦去眼泪,又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糖人。
递到大河手里,悄声道:“别哭了,大河是男子汉,藏好了慢慢吃,吃了糖人,不要跟你奶奶学。”
大河眼睛红红的,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冬青,手里捏着糖人,一时忘记了哭泣。
冬青手里还有余下两个糖人,却没有拿出来给另外两个孩子。
大河说了实话,被赵氏打了几巴掌,才得到一个完整的糖人。
旁的孩子没有任何举动,若她同样给了糖人,大河心里定会不平。
“娘,嫂子,我们走吧。”
冬青起身,招呼王氏和翠枝离开大伯家。
如此一遭下来,大伯家潜伏许久的矛盾爆发,就够赵氏喝一壶的。
其次,冬青让大伯一家心生忐忑,但凡她们还有点脑子,都不会再为了一些些好处来招惹冬青。
冬青不是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不是她的职责,赵氏改不改得了德行与她无关,只是让赵氏别打她们家的任何主意。
大河站在院子里,看着冬青窈窕的背影,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都已经虚化。
直到大门关上,大河看了院子里争吵的大人们一眼,转身回房间把冬青给他的糖人藏好。
冬青三人回到家,王氏还没有从冬青气场全开的模样里回过神。
不禁仔细打量在灶屋忙碌的冬青,一如既往地温软,方才在大伯家的那个冬青,就好似她的幻觉。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王氏现在通体舒畅。
不知道多少年前,她就想像冬青一样,把赵氏骂个狗血淋头。
奈何她的功力只跟赵氏不相上下,每次相互冷嘲热讽之后,讨不着一点好处,没有一丝爽感,反而把自己气得不轻。
烧好了饭食,冬青推开房门,“瑾郎,先来用饭再说。”
“这就来。”瑾瑜眼角一弯,这是冬青私底下第一次称他瑾郎。
自回来,瑾瑜便待在屋里,拿着那副画像往布上比划,手里捏了一条黑色石头,冬青好奇凑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一些细细的线条构成格子将绣布分割,画像已经搬到了布上,绣线用草纸勒住中间,草纸上写有不同数字。
瑾瑜望着冬青,笑道:“我说过要帮你,这幅绣品需要满幅绣,画上的线条都会被绣线所掩,你只需要按照丝线上的数字,在布上找到相同的数字的格子绣上,不需要纵观全局,从上到下的绣,如同给画上色一般容易。”
冬青心头震惊,瑾瑜的画功着实了得,能用简单的线条临摹这幅画像。
如此,岂不是谁人都能上手绣制?
“你……为何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法子?”
瑾瑜摇头,“不是我想的,这是从我的家乡学来的,我不敢居功。”
十字绣类似古时黄梅挑花,源于唐宋,兴于明清。
不过现代的十字绣是由欧洲传入,现在所处的时空,应该还没有。
冬青陆陆续续听瑾瑜说过家乡,她不敢想象,瑾瑜曾经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何等逆天的存在?
人能上天,能入地,可下水,能在一天内跨越整个黎国。
冬青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瑾瑜仿佛无所不能。
她喜欢与瑾瑜说话,瑾瑜所说的事,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她也曾怀疑瑾瑜得了失心疯,但瑾瑜所展现的才能,不是臆想就能拥有的。
“你要怎么谢我?”
瑾瑜见冬青呆愣愣看着自己,走上前站在冬青跟前,一脸戏谑。
冬青回过神,脸色一红,狡黠一笑,“今晚饭菜是我做的,权当谢礼,管饱!”
说完冬青率先出门去盛饭,瑾瑜无奈只得跟上。
冬青跟家里人说过点心的想法,吃过晚饭冬青清理了厨房,叫上翠枝和王氏,准备着手做几个小点心。
这些点心,是冬青在湘王府时,跟京城下来的宫廷糕点师学的。
据说,有几道是西北牧民特有的小食,中原地区除了上京有,平民百姓见不着。
冬青在粮油铺子买了糯米,糯米粉,面粉,芝麻,花生,红枣,蔗糖。
还在回来的路上,往村长家买了几个鸡蛋。
去赶集之前,冬青看了家里用得上的东西。
家里有十多斤豌豆,还有半袋子红豆和黄豆,留下的几十个核桃。
一般农家这些东西很常见,红豆黄豆串在种苞米地里,种在两排苞米中间。
锄草时一并就打理了,不影响苞米收成。
豌豆秋季下种,在黄豆红豆和苞米收了之后,春天收获。
去年的豌豆最近刚收起来,还没从豆荚上打下来,好在去年秋天下种之后,还余下十来斤。
核桃树是多年生乔木,栽下去只要它不死,根茎扎得很深,可以长到几人合抱粗细,不用刻意管它,每年都会结果。
李老汉家的核桃树是父辈传下来的,一共三棵核桃树,李老汉只分到一棵。
当年分家后,李老汉一气之下栽种了许多株,可惜只活下来一半,而且这么些年都还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