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原来这是个陷阱
  姜啸之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别人挖的陷阱里
  “此事,是陛下的意思么?”他哑声道。
  萧铮摇摇头:“陛下并不知情,太傅不希望他知道。”
  原来是养父的计策……这可真是,人尽其用、一箭双雕
  “至于丹珠回舜天给皇后造成的危险,这一点,太傅也考虑到了。”萧铮说,“侯爷尽管放心,不会硬来,毕竟陛下还不想致皇后于死地,毕竟她也是储君的生母。”
  姜啸之一惊:“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萧铮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大人,您的路虎车上,有窃听器。”
  姜啸之耳畔轰然一响
  “当然,窃听内容经过了卑职的过滤……”
  “这么说,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监视我?”他茫茫然打断萧铮,这问询里,甚至都没有愤怒了,只有迷惘。
  萧铮沉默良久,才道:“是因为,井遥与侯爷您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他无法达到太傅的要求,太傅这才把我送到侯爷您身边。”
  那么,我身边到底还有谁不是养父的人?姜啸之忽然很想问。但他问不出来。
  他真怕答案是零。
  “如果侯爷您事事谨慎,不越规矩,那么今天,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萧铮继续说,“周太傅担忧的有道理——换做您是他,侯爷,您会绝对放心一个齐人之子么?况且,还是靳仲安的儿子。”
  姜啸之冷冷一笑:“所以,我就该变成一个泥塑人偶,没有一点自己的灵魂和情感,把自己彻底交给你们?”
  “这就是您的选择了,大人。”萧铮毫不畏惧地凝视着他,“做狄虏,或者做靳仲安的儿子,两者皆可,大人,唯一不行的就是在其中摇摆,是这反复的摇摆害了您。”
  “也许吧。”姜啸之淡淡地说,“我是个生性犹豫、考虑过多的人,也从来不像佥事您那样果决,能够舍弃哪怕最不能舍弃的东西。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懊悔当初也是无用。我这枚碍事的棋子,很快就会被挪开,也许,还能有助于佥事您的升迁。”
  “……”
  “所以我,唯有祝佥事您往后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大延朝需要您这样的人,未来您的路一定很好走。不过,您在顺风顺水的同时,也为家人与后代多考虑考虑吧,毕竟太子,不同于陛下。”
  姜啸之说这样的话,明显是不打算再和萧铮谈下去了,萧铮怔了怔,唯有苦笑,默默退了下去。
  那之后,萧铮果然如姜啸之所言,因为此事升迁,补了姜啸之的位置,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
  几年之后,太子宗玚登基,周太傅终因年迈而放权,他挑中的继任者就是萧铮。宗玚在位的最初阶段,萧铮一如姜啸之所言,因为元老们的协助也因为自身有着赫赫军功,以及萧家强大的经济背景,“路非常好走”,这男人不断升迁终至位高一品,十五年后,就成为大延的权臣,鼎盛之时,甚至到了“天子说了还不行,萧太保点头才算数”的地步。萧铮在朝中,一时间红得发紫、跋扈非常,名为臣,实则为君,甚至连供奉进宫给天子的珍品,都要先在萧铮手里“过一道”,才能送到宗玚的面前。
  萧铮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慢慢的,宗玚在心中,对此人就形成了强烈的怨恨。
  久而久之,忍耐再三的宗玚,终于忍不下去了,在平定了西北和南方叛乱之后,青年皇帝总算可以把目光转向朝廷之内,专心对付那些让他讨厌的人了。事情的起因其实很小:据说,在一次行宫围猎中,萧铮用了宗玚的箭,宗玚就抓着这点事小题大做,趁机把旧账也翻了出来。
  宗玚当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君臣翻脸这种事,不可能只有一方努力。宦海沉浮数十载,萧铮也嗅得到味道,他同样做了准备,关键时刻,萧铮绑架了宗玚最重视的弟弟燕王,他明白大势已去,于是对宗玚说,他对谋反当皇帝没兴趣,这官嘛,他也做到头、做够了,此刻他只想逃出生天,去对面的世界保全性命。如果宗玚不答应,燕王就不能活着走出萧府。这一下子,弄得年轻的皇帝措手不及,宗玚当然不希望萧铮带着早准备好的大笔资金,跑去现代社会逍遥养老,萧铮这种人,若逃去那个几十亿人口的现代社会,直如鱼逃入了大海,根本别想找回来。可是为了燕王的安全,朝廷只好同意萧铮的出逃条件。但最终,却因为聪明的燕王在暗中做的手脚,这位萧太保的计划功亏一篑。
  萧铮虽然被擒,宗玚却为了一个非常微妙、不为人知的理由,没有立即杀他。
  萧铮最终死在狱里,他在受折磨之前就自尽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锦衣卫的那些酷刑。
  萧铮死后,家产被没收,宫秩尽削,他生前所得的一切令别人眼馋的封赏名誉,均被褫夺,甚至连留有他题字的碑,都被宗玚下令悉数铲去——宗玚性格远不如他父亲温和,他恨这个人恨到这种程度,不光是因为过去所受的轻蔑,更因为弟弟差点丧命萧铮之手。萧家,曾经媲美石崇王恺的巨额财富,也都进了国库。萧铮的子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一个女儿,因为没有在延朝这边世界生活过,最终得以幸免——也是因为这女孩与皇族有特殊关系,圣祖皇帝才没有残酷对待萧铮的尸体,却只是下令,以庶民的待遇安葬了他。
  这位权臣的结局,终于被当年的姜啸之给说中了,他甚至在几十年前就预见了宗玚与萧铮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对君臣的性格是如此相似,以至于不可能同存于一个空间。
  虽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事情,而最先预见到这一点的姜啸之,也早已无从知晓了。
  押解回京的路,十分遥远,一路上姜啸之几乎不和萧铮说什么,其余的锦衣卫,原本就是他的手下,此次竟然押着自己的上司回京,其中尴尬可想而知。只有姜啸之自己,好像并不在意,被属下们暗中照顾,他会道谢,也从不做过分的要求。每晚,萧铮都会松开他身上的木枷,白天赶路时,也尽量往不惹人目光的地方走,他们不愿姜啸之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
  紧赶慢赶,到了京都华胤,姜啸之被关进了锦衣卫的大牢之中。
  他以为他得遭受酷刑,然而,却没有。后来姜啸之也想明白了:刑求,是要拷打出东西来,他没什么可吐露的,宗恪和周太傅想知道的,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而且说到底,这其中没有私仇,他为人一向低调,在锦衣卫里没有结过怨,没人会以拷打他为乐,并且,也不会有人乐于宣扬他的身世——那秘密暴露出来,对大延自身也是一个重击。
  然而他毕竟走上了生父的老路:在与敌人对阵的前线,被手持圣旨的一队缇骑捉了去,家产收没,族人尽诛,自己也将死于所效忠之人的刀下——对最终的死亡结局,姜啸之几乎不予置疑,宗恪和周太傅不可能放过他。
  因此他经常想,等到九泉之下,见着了父母的面,他会不会被生父给笑话?笑他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用尽一切法子逃避,结果,依旧和父亲一样。
  只是姜啸之觉得,自己有一点比生父强,没有人会被他带累得丧命,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属,就是把他送进这牢里的人。
  现在,想起养父来,姜啸之却觉得异常平静,他原以为自己会不忿,会痛苦,然而没有。
  养父把他养大成人,教他读书上进,给他高官厚禄,送他到君王身边辅佐,最终,再把他送入大牢。这就像一个循环,他从低如草芥,到高人一等,最后,又回到低如草芥的状态。
  从零到零。
  他欠了养父的养育之恩,养父欠了他全家的性命,现在他丧失了一切,养父也终于安心,这样子,两厢也算扯平了。他也完全明白,养父不会来见他。
  姜啸之并不想见养父,他却很想再见一见宗恪。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宗恪一直没有来见他。
  (作者有话说:提示一个小小的伏笔,不知各位可记得第一部接近结尾的部分,阮沅那个预示未来的噩梦?那里面提到了一个人,正是此人率兵平定了赵王宗恒的叛乱。各位不妨返回去瞧一瞧,在那种情况下,那个能不顾旧情、拿宗恒的头颅换取战功的人到底是谁。)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宗恪虽然没被姜啸之盼来,这锦衣卫的大牢之中,却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井遥。
 
    那个夜晚,井遥独自前来,他还带来了一小坛琥珀香。
 
    进来这样的深牢,本应该要费很大力气疏通,但是井遥没有,他找宗恪要了一个手谕。这个手谕,井遥几乎是以蛮不讲理的态度讨要得的,他和宗恪说,不论如何,他都想见姜啸之一面,在一切都已成定局之后。
 
    一般而言,井遥在宗恪面前是知进退、懂分寸的。这还是他头一次,不顾宗恪的感受,坚持提出自己的要求。好在宗恪答应了。
 
    于是,牢中戴着手铐脚镣的姜啸之,就看见了拎着两只酒杯、一坛酒的井遥。
 
    寂静的大牢里,没有别的狱卒,井遥让他们都退下了。他说如果姜啸之真的不见了,他们就拿他全家老小来顶罪好了。
 
    既然禁军统领这么说,也没人再不知趣了。
 
    姜啸之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何苦为难他们?”
 
    井遥却不答,他看了看姜啸之身上双重的锁链,伸手指了指它们:“何苦戴这么多?”
 
    姜啸之一笑:“怕我挣断了。所以加上双倍。”
 
    “是萧铮的主意,对不对?”
 
    姜啸之没出声。
 
    井遥将一只酒杯放在姜啸之跟前,另一只放在自己的跟前,然后把坛子里的酒倒了两杯。
 
    酒香四溢,姜啸之深吸了一口气,不禁为之陶醉。
 
    “果然还是琥珀香最佳。”
 
    井遥举起酒杯,无言向他示意。姜啸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只可惜,有酒无菜。”井遥低声道,“再多的,我也带不进来了。”
 
    姜啸之全不在意:“有酒就很好,多谢了。”
 
    井遥低着头,盯着桌上的酒杯:“有一件事,得告诉啸之兄。”
 
    姜啸之一怔:“什么事?”
 
    “五天之前,太傅夫人过世了。”井遥说。
 
    姜啸之手一抖,杯中残酒洒了出来!
 
    “……临终前,太傅夫人叫我到病榻前,反复问,啸之兄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井遥苦笑了一下,“我没敢说实话,只说,你在楚州打仗,军务繁忙,回不来。”
 
    姜啸之喉头哽咽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太傅夫人一直放不下心,直到临终还在惦记你。”井遥抬起头来,“她是带着遗憾走的。”
 
    姜啸之的眼圈微红:“我这样子,只能让她失望了。”
 
    “啸之兄也对我失望了,是吧?”井遥忽然说,“萧铮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你吧?”
 
    良久,姜啸之才轻轻摇了摇头:“他只略提了提,没有说太多。”
 
    “嗯,这话他也不方便说。”井遥深吸了一口气,“原本该我做的事,我却推到他头上,啸之兄若心中有怨恨,我也该承担一半。”
 
    姜啸之盯着那坛酒,目光有些茫然:“我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若要怨恨,那就得从投胎开始怨恨起了。我不想那么做。”
 
    “……”
 
    “你父亲早早过世,你是太傅跟前长大的,你敬重他如自己生父,他的命令你怎么可能不听从呢?”
 
    “只可惜,我不是太傅满意的那种孩子。”井遥笑了笑,“他一直觉得我不成器,就算做了禁军统领,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他所希望的那些标准,我怎么都达不到,最后也只有嬉皮笑脸、耍赖胡混过去。不过现在太傅满意了,有了萧铮,他可以看见未来的继任者了。”
 
    提起周朝宗,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
 
    “另有一件事,本来此刻……不该我说。”井遥说到这儿,抬起头来看着姜啸之,“可是我觉得,如果此事经由他人嘴里说出来,我会更不甘心。”
 
    “什么?”
 
    “是关于,对啸之兄的处置。”井遥顿了一下,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干涩,“昨日,陛下已经做出决定了。”
 
    姜啸之怔怔看着井遥的脸,他能看出,对方的脸在暗淡的烛光下,忽然显得格外苍白。
 
    “是么?”姜啸之听见自己用一种古怪的调子说,“陛下还是决定杀我,是吧。”
 
    井遥垂下眼帘:“……不会公开处以极刑,很可能使用鸩酒。”
 
    姜啸之在浑身的僵硬疼痛中,缓慢点了点头:“多谢陛下,给我留了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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