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白清淡淡地说,“尸体很快就会不见。”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白清看了她一眼,“您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们和您是一样的吧?”
欧阳珏心中一震,他想起来了,他妈妈欧阳菲也是这样消失无踪的。
邵小云决定放弃和白清沟通,她转头又抓住欧阳珏:“班长!你到底去哪儿了?!家里就算有困难也得和老师说呀!为什么连高考都不参加!”
欧阳珏被那声“班长”给冲击的,心里像是翻过了九层浪,差点要落下泪来。
他回来才一个小时,就遭到了一次伏击,仇家居然找到了学校来,这样看来,就算他回来,恐怕也坚持不到明年的高考。
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高考什么的,看样子是没运气参加了。”欧阳珏想故作轻松地笑一下,可是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刚才的事,是我连累了您。”他飞快地说,“您放心,我这就走,往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他转身要走,邵小云却突然喊住他。
“你到底要去哪儿?”邵小云忍不住问,“不参加高考,你往后的路要怎么走?!欧阳珏,你不能止步于此呀,不然,你是寻找不到容身之处的!”
邵小云这番话,像猛然敲打在欧阳珏心上的鼓点,他转过身来,静静望着自己的老师。
这时候,夕阳已经沉得只剩下小半个蛋黄了,邵小云看见欧阳珏那双又黑又沉的眼睛,忽然一点都不像个少年了,明亮的光芒全都被收起来,压在里面。
他就像在心里暗自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连声音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的人生,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停了停,抬头望了望逐渐染上深蓝的苍穹,声音也变得飘渺不定,“人没了性命,没了自保的能力,还谈什么高考上大学?就连看一眼重要的人,都成了奢望。”
说完,欧阳珏对白清道:“走吧。”
“欧阳珏!”邵小云在他身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但是少年没有回头,他跟着那个青年,头也不回走出了校园。
回到车上,司机发动引擎,又对欧阳珏说:“刚才交通台发布了拥堵信息,可能得绕路……”
“不,我不去萧桐那儿了。”
白清闻言,眼波微微一动。
司机却诧异道:“那您想去哪儿?”
“回去。”欧阳珏淡淡地说,“回白氏山庄。我同意白冷的方案,就算是拿命来赌,我也要试一次。”
白迁没想到欧阳珏去而复返,又回到白氏山庄,并且同意白冷的方案。
他惊愕地看着欧阳珏:“您真的想好了?!”
欧阳珏点点头,他又一笑:“迁爷,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和掌门商量过了,若是死在治疗中,那就罢了,若没死,真的成了个瘫子,掌门会尽快结束我的生命,以免我受苦”
“可是珏少爷……”
白迁还想说什么,欧阳珏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件事如果做成了,就是您的功劳,外头说出去,您治好了一个石脉,这与您来说,也是大大增添光彩的事……恐怕他崔远道都没把握治好一个石脉吧?”
白迁被他说得支吾起来,同时,他心里又有了点异样。
刚才欧阳珏说话的语气让他感到很陌生,不太像那个先前找他要药治疗思乡病的男孩子了。
就仿佛男孩原先心里那份脆弱的、让白迁觉得有点娘唧唧的东西,因为出去兜了这一圈,而彻底破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顽强的新生物,这让他竟然有几分像他那个强硬的老子了。
看来真是白夜的种啊,白迁在心里暗想。
欧阳珏又继续道:“当然,就像您说的,这事儿风险很大,做不成才是自然。但是您也别担心,就算最后真的弄砸了,掌门说,责任不在您身上。迁爷您放一万个心,到时候掌门会对外宣布,我是遭人暗害,毒发身亡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迁也不再提反对意见,他难得叹了口气。
“珏少爷,容我多一句嘴,采用白冷那个法子,您就得生受一场大罪,那可比剥皮挖心痛苦多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您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欧阳珏点点头。
他回来之后,直接去找了白冷,详细询问了治疗石脉的方法。
简单来说,这就是个毁了重造的过程。先由数位高手一起发力,冲击欧阳珏全身各处大穴,让他周身经脉遭到重创。
这个过程很危险,也很麻烦,因为并非一毁了之。按照白冷的说法,欧阳珏的石脉是一种“反向形成”,就是说经脉在长年累月的抵御外来侵略,所以才越变越窄,最终变得极为霸道,治疗者要破坏的也不是经脉本身,而是这种霸道的习惯性抵抗。破坏者的力度要掌握得非常精微,过了分寸,就真的把人给弄死了。
因此,非得顶级的高手不可。
“外来侵略?”欧阳珏有些混乱,“谁在长年累月侵略我的身体?”
白冷翻了翻眼睛,说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也许是雾霾。”
“……”
这是第一步,如果欧阳珏在几大高手的合力“摧残”下,居然还没死,接下来,就要放进一种特质的药浴里,泡上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欧阳珏叫起来,“那不得泡烂了!”
“泡不烂的。”白冷利索地说,“泡烂了找白迁算账,这部分归他负责。”
“……”
据说那种药浴里充满了珍贵的药材,它们的作用是调节欧阳珏的身体,让他能够处于一个最佳状态,以备接下来的第三步,也就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重塑。
“那些都是后话,等珏少爷你活着熬到那一步再说。”白冷轻描淡写道,“眼下我们要做的是让你在第一步结束时,活下来。”
“那要怎么做?”欧阳珏急切地问。
白冷掀了掀黑眼圈的眼皮,“只取决于你。珏少爷,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办法很简单,就一个字:忍。
不管多疼痛,不管多难熬,欧阳珏只能坚持,他必须放下一切抵抗,因为心里一旦起了抵抗之意,必然和治疗者灌注进来的内力短兵相接那就和“跟对方动手”没区别了。
既不能战,也不能逃,只能呆在原地生受。
欧阳珏被他说得脸色苍白。
虽然决心是定下了,虽然是他主动要求实施治疗的,但是说不害怕,那也是假话。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他哑声道,“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白冷看着他,忽然问:“那你对别人有信心吗?”
“什么?”
“我是说,有没有真心实意期盼你好起来,能够变得强大,治好了石脉去见他的人?”
白冷这话,说得欧阳珏心里一动。
萧桐算吗?他暗想,也许萧桐不懂这些,甚至不会赞同他冒这个风险,但是等他治好了石脉,就能有内力,未来就能变强。到那时他就能坦然去见萧桐,而不用找白清保护了。
“有。”欧阳珏说着,眼里的光芒重新回来。
白冷细细端详他:“这个人不是掌门吧?”
欧阳珏一怔,却笑起来:“我对他而言,有那么重要吗?那我可是太荣幸了。”
从白冷那儿出来,回去的路上白清问他,白冷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一堆恐吓的话,把我的未来描述得像个剥皮地狱。”欧阳珏耸耸肩,“但是我决定把这一切扛下来,忍受痛苦当然是无意义的,但如果有人期待着你,它就变得有意义了。”
“珏少爷说的是谁?”
“萧桐。”欧阳珏说,“我现在想明白了,白清,拿着毒药去见他,那实在太懦弱太可耻。我想变得更强大,不需要保护,这样我就能一个人回去见他。他一定很开心。”
白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也希望您能变强。”
欧阳珏一怔,抬头看看他,他看见白清迅速把眼帘垂下来了。
有趣,他暗想,原来白清也会嫉妒。
他一把抓住白清的手:“我想变得像你那么强大,如果我的石脉真的能治好,你教我用那种鞭子,好吗?”
白清的手依然有些温温的冷意,但是被欧阳珏握在手里,也逐渐温暖起来。
“白清,你在白家的内力是排在第六吗?”
过了一会儿,白清闷闷道:“有时候能排到第五……如果白冷不是认真和我打的话。”
欧阳珏暗笑,他觉得白清这个ai好玩极了,居然也有虚荣心。
定好了日子,那之前的三天,欧阳珏按照白迁的嘱咐,每餐饭都吃得很少,只维持最基本的能量,同时他也服用白迁给的一种药丸,这种药有点像舒缓药物,让他全身各处始终处于松弛状态,不与外界产生抵触。
到了那天,欧阳珏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轻薄的白色衣衫,服下最后一颗舒缓的药丸,就坐在厅堂里,等着白夜他们到来。
白清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
欧阳珏看着屋外淡薄的天光,已经是初冬时分了,田野显得萧索荒凉,他记得白清说过,白氏山庄的夏天最漂亮,遍地花树,芬芳扑鼻,小孩子们会纷纷跳进偌大的渚池里游泳嬉戏,那时候白夜也不会管,虽然觉得吵闹,但也只会出来呵斥一声说“你们简直比晚上的青蛙还要吵!”
孩子们普遍害怕掌门,但只有那个时候是不怕的。
欧阳珏觉得白清描述的那个夏天十分美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亲眼看见那样的夏天。
“白清……”他忽然轻声说。
白清低头看看他。
“如果我死了,你就帮我回去一趟,去看看萧桐,好吗?”欧阳珏望着屋外,小声说。
白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有沉默。
“你悄悄的去看一眼,用不着惊动他们,要是能知道他们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就更好。看完了,回来,告诉我一声。”
白清思考片刻,这才道:“那没有意义。”
欧阳珏莞尔,对一个ai来说,这么做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白清继续道:“如果能活下来,您就亲自回去见他。如果不能活下来,我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萧先生。”
“这又是何必呢?”欧阳珏轻叹,“徒增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