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还得这样等多少天?”她小声问崔玖。
  “最快也得十天半月。”崔玖同情地看看她,“情况得视下毒者能力而定。”
  阮沅不再问,她小心翼翼的,将黏在宗恪脸颊上的一绺汗湿的头发拂开。
  宗恪的体内,成了一个战场,药物联合原有的主人一道,竭力想把侵蚀进来的魂魄赶出去。宗恪的精力被这场战争严重消耗,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偶尔清醒过来,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那种注视着阮沅的眼神,像是里面藏着千言万语,让阮沅几乎不忍卒睹。
  朝中太后那一派的官员好像嗅到了某种味道,已经有人开始指责崔景明了,幸好有宗恒强力支持,将那些质疑之声一一驳回。崔玖在宫里的行踪更加隐蔽,每次她只选择夜半无人时悄悄出来,天亮之前再回屋子。参与这场秘密行动的人非常少,每个人都清楚,关键就是这几天了,抓住那个投毒者,比什么都重要。
  泉子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离宫,哪怕是他不当值的时候,也只是回他的小院里打个盹。那儿本来是他少年时跟着凌铁住的居所,凌铁虽然身为大总管,却没在宫外置产,始终生活在皇宫里。最近凌铁出宫去了,小院就只有泉子和小枕头两个人。
  泉子并不清楚凌铁出宫的缘故,他也不太关心,他知道凌铁最终的归宿不在这皇宫里,师父和他不同,这宫殿,不过是这位大总管暂时的落脚之处,早晚,凌铁都会死在某个远离皇宫的地方,泉子笃信这一点。
  和他正相反。
  傍晚,天阴沉沉的,暴雨将至,泉子顶着零星雨点刚进小院,小枕头就迎了上来,他的面色发白,说话哆哆嗦嗦。
  “师父,沉樱姑姑……”
  泉子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小枕头马上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泉子做了个手势,让小枕头去院门外头守在。自己则快步进了屋子。
  果然,沉樱正等在厅内。
  “你把小枕头吓着了。”泉子先叹道。
  沉樱睁大眼睛:“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泉子苦笑。
  小枕头在这宫里只怕两个人,大总管凌铁,还有沉樱。凌铁人人都怕,理所当然,他怕沉樱,却另有一番缘故。
  此前元皇后在这宫里时,沉樱是她最心腹的宫人,元萦玉作风跋扈,下手狠毒,得罪了她的嫔妃最终都难逃一死。小枕头刚进宫时还不到十岁,被分配做些洒扫的粗活,他所负责的那一片就在永巷附近。小枕头运气不好,不慎亲眼看见沉樱带人去永巷,毒杀某个被废的嫔妃。
  那天早上小枕头只是好奇,他刚入宫,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大着胆子凑到窗户跟前往里看,谁知这么一看,就看见了谋杀现场,这孩子被惨状吓个半死,“扑通”坐在地上,手里的笤帚滚落老远。
  窗外的动静惊动了沉樱,她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小枕头。那一刻,小枕头浑身瘫软,还以为自己的小命难保了,谁知沉樱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他。小枕头的裤子全都被尿给弄湿了,他独自瘫在湿漉漉冰冷的石地上,过了好半天才有力气爬起来。
  自那之后,沉樱就成了他最害怕的人,后来他到了泉子身边,和泉子说起此事,依然吓得像只被逮住的燕子,哆嗦个不停。泉子却只笑笑,不以为意,宫里这种谋害性命的事情他见多了,不会像小枕头那样一惊一乍。
  这次沉樱不请自来,泉子又没回,小枕头浑身筛糠似的奉了茶,之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自在得好像陪着一只大老虎坐在屋子里。
  泉子把之前的缘由简略一说,沉樱这才点头道:“我说怎么见了我就像见了鬼。”
  “你过来,青菡不知道?”
  沉樱摇摇头:“什么都没和她说。”
  这次的事情,瞒着好些人,连青菡都不知道崔门主已经来了。
  “这么说,谁也不知道?”
  沉樱莞尔:“怎会。该知道的总得让他知道。”
  泉子也会意,笑起来:“你去看了,情况怎样?”
  沉樱收敛笑意,低声道:“已经撑不住了,看样子想找借口逃回慈宁宫。”
  泉子点头道:“那是她唯一的退路。”
  “所以我叫素馨和银萝看牢她,寸步不离。”
  泉子想了想,又问:“若太后传她,怎么办?”
  “就说她病得起不来,不能当差。她已经调到暖阁来了,那就算是这边的人。太后真有什么事,素馨能顶着。”沉樱利索道,“至于药物这方面,我自己会控制的。”
  “给她下药能管用?”泉子还是疑惑,“如果她就是云家那个高手……”
  “她不是。”沉樱摇头,“看情形,恐怕躯体被人占用了。药拌在食物和饮水里,除了软弱肌肉、让下肢无力,没有别的作用。”
  她说到这儿,看见泉子双眼陡然一转,醒悟到刚才触碰了某个不能碰的点,顿时双颊一白,收了声。
  泉子沉吟片刻,才道:“我本以为这次你不会出手,毕竟下毒的是你们云家的人。”
  沉樱呆了呆,唇边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这话错了,我本来就不姓云。”
  泉子会意,也赔笑道:“是,我说错了。”
  俩人起身走到屋外,沉樱忽然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什么时候动手,我就什么时候动手。”泉子一笑,“好在后宫眼下还没有到太后一手遮天的地步,当年陛下以皇后来制衡太后,看来这么做还是有好处的。”
  泉子说这话之后,彼此一时间都有些无语。沉樱停下脚步,微微吁了口气。
  “若公主还在这宫里……”
  她神色黯然,没再说下去。
  俩人沉默的当儿,暴雨“哗”的下来了,这是今春第一场雨,最近北方几个州县旱得厉害,所有的人都盼着这场春雨的到来。
  泉子顺手拿了把伞,给沉樱撑着,送她到了院门口。
  守在院门口的小枕头一见他们出来,赶紧嗖的跳起身,靠着门边立得笔直。直至沉樱撑着那把淡紫色的伞渐渐远去,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师徒俩回到屋里,小枕头憋不住,问泉子沉樱过来干嘛。
  “一点小事。”泉子淡淡道,“哦对了……”
  小枕头抬头看着他。
  泉子略微一停,却笑道:“你这段时间,没再理虎宝儿了?”
  听泉子这么一说,小枕头马上咬起牙齿:“没我见了他,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呢”
  “还是别这么着。”泉子摇头,“之前那么些年,你和虎宝儿不是挺要好的嘛。”
  “师父……”
  “小枕头,这几天给你一个任务。”泉子笑了笑,“想办法接近虎宝儿,也不用太近,就让他知道你总是在,这就够了。”
  小枕头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懂。
  “别让他有一个人行动的机会。”泉子继续说,“你莲子师叔已经在监视他了,但是他偶尔会分不开身。”
  小枕头这才恍然大悟
  “明白了师父放心”
  泉子笑了笑:“黏人的功夫你最行了。不过小枕头,记得一定多加小心,这几天宫里,要出事。”
  小枕头不敢吭声,只拼命点点头。
  泉子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跟在我身边,也真够你受的……”
  小枕头听不懂,可泉子没再解释。
 
 
 
  第六十九章
 
  崔玖最近仍然住在阮沅那儿,饮食供应都靠阮沅,因为不能让人察觉,平时她吃的也是最寻常的饭菜,有时候甚至只有咸菜馒头,幸好她从不抱怨。另外,为了安全起见,晚间出门之前,崔玖会易容。
  她易容成青菡,或者那几个常见的宫人,陌生脸孔在宫内行走,总是格外扎眼。阮沅之前不知道她还会这一招,因此大为惊奇。
  “易容术,我学得不精。”崔玖说,“本心就不喜欢,所以没认真钻研。”
  她一点点将某种枯黄颜色抹在颧骨处,镜子里的人脸渐渐变形,一张落落寡合,瘦削粗糙的女性容颜就出现在眼前。
  “觉没觉得沉樱的脸有些不对劲?”崔玖突然说。
  “不对劲?”阮沅托腮想了半天,“刚开始看是有点怪,看久了也还好。一般人只当她天生不漂亮。”
  “嗯……有些不自然。”崔玖仔细打量镜子,“算了,好难,下次不易容她了。”
  “你这也很像啊”阮沅赞道,“我根本看不出来。”
  “我这是最粗浅的易容,只能哄哄你们这些外行。”崔玖笑了笑,“行家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真正的易容,从容貌到声音,从行为举止到起居习惯,全都得一模一样才行。我办不到,一开口就假了。”
  “我还以为只有云家的人会这一手。”阮沅说。
  “我这,也是从云家人那儿学来的。”崔玖说,“我的一个……长辈,就是云家的。”
  阮沅听了更加好奇:“崔家和云家不是死对头么?”
  “死对头谈不上。”崔玖笑道,“那是江湖的浮浅认知,崔家重医,云家重巫,巫和医最开始本来就是一个源头,所以这里面,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停下来,不再深谈,阮沅明白,崔玖不想和外人说这里面的内幕。
  “我也认识一个云家的人。”阮沅忽然说。
  “谁啊?”
  “那个人叫云敏。”阮沅说,“是林展鸿的女人。”
  “哦,你认识她啊?”崔玖好像很意外,“真难得。”
  “什么意思?”
  “云敏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崔玖笑道,“云家出了名的才女。”
  阮沅大吃一惊
  “没看出来啊”她咂舌道,“真没看出来”
  “这大概就叫真人不露相吧。”
  “果然是”
  “说起云敏的来历,可不简单,她是云舫之弟弟的女儿,据说天生聪慧,尤其擅长蛊毒,七八岁的时候,就能破解她父亲配置的毒方,在高手如林的云家都堪称奇才。”崔玖停了停,才说,“说来,这次若是对付她,我可真没把握了。”
  “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去给林展鸿做妾?”
  “具体情形我不太了解,也是听来的八卦。”崔玖一笑,“据说她十六岁那年,跟着林展鸿私奔到华胤,为此惹翻了整个云家。”
  “哇”
  阮沅赶紧拉住崔玖的袖子:“快说说我太好奇了和他们两口子比邻而居二十年,我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崔玖奇道:“住在一块儿那么久还什么都没看出来?这可稀罕了那他俩成天在干什么?”
  阮沅咧了咧嘴:“上班下班,拿工资吃饭——好了好了,先别提这些,快和我说说他们的浪漫爱情史”
  “浪漫爱情史?”崔玖笑了,“那玩意儿我可不懂。而且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呢。”
  “唉唉没事儿八卦嘛,哪有几个亲眼看见的?”
  崔玖忍住笑,这才慢条斯理道:“这故事说起来也长远了。据说那一年靖海公去越州游玩,途中偶遇云敏,然后……”
  “呃,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俩知道,至于详细情况,你就自己琢磨吧。”崔玖抿嘴一笑,“反正人们都说,俩人一见面,顿生情愫,没几天就难舍难离。林展鸿那时候也年近而立,有妻有子了,可是他对云敏一见钟情,便想带她回华胤,纳她为妾。于是云敏便给了靖海公信物,回去等他上门提亲。”
  “居然是自由恋爱。”阮沅咂咂嘴。
  崔玖一笑,继续道:“云敏想嫁给林展鸿,云家却集体反对。武林人不喜欢朝廷,云家比武林人更不喜欢朝廷,两百年前,因为云家涉足宫闱阴谋,旧齐曾下令剿灭云家,虽然没剿灭成功,两厢就结了仇了。所以可想而知,云敏和林展鸿的事儿,云家有多反对。再说云家那些人可高傲了,其实他们在武林里也算不得名门正派,正统人物都不屑和他们为伍。人就是这样,越是被排挤,就越容易清高。”
  想起宗恪对云家的鄙夷,阮沅苦笑起来。
  “那后来呢?”
  崔玖没有立即回答,她凑到镜子跟前,仔细看了看自己,又用小指轻轻蹭了一下眉梢,这才轻言细语道:“没多久,林展鸿果真上门提亲了,据说,云敏的父亲闻言大怒,说,朝廷一向是云家的敌人,云家世世代代不屑做朝廷的子民,云家的闺女,自然有武林的才俊来匹配,朝廷的人,给他提鞋都不配。总之,他说了一大通羞辱的话,想来肯定够林展鸿受的。他还说,别说林展鸿是让她女儿做妾,就算靖海公三媒六聘的请他女儿去做正室夫人,他也不会同意。”
  “靠,这话说得……”
  “这还没完呢,云敏的父亲不仅一口回绝了亲事,还给林展鸿下了毒。他下的那种毒,厉害的紧,只要林展鸿接近云家的范围,身上各处就会出血,像被利刃剐了一样,浑身剧痛。他是想让靖海公永世不得踏入越州一步。”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儿啊,真是谁也没料到。没过两日,林展鸿竟强忍疼痛,闯进云家想带走云敏。等到终于见着了云敏,他早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崔玖轻轻叹了口气,“云敏被她父亲隐瞒了真相,还以为林展鸿来提亲的时候礼数不周,态度太傲慢,得罪了父亲。她正为此伤心欲绝呢,却没想到大半夜的,情人竟一身是血闯进来。云敏这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原来是被父母家人给骗了,所以她大发雷霆,不仅不许她父亲杀林展鸿,还要求交出解药来,她父亲自然是不肯的,据说最后,云敏动手伤了她父亲,带着重伤的林展鸿,逃出了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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