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婕不想看到父亲对她失望的样子。
她只能暗地里想办法来达成目标。
画舫被撞、二姐失踪,其姝今日连受两次惊吓,这会儿再见到三姐面如死灰、泫然欲泣的模样,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做了什么引得她这般,再也绷不住跟着哭了起来:“三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只是在想二姐姐怎么会不见了……”
二姐怎么会不见了?
其婕一直以为应是信了她的话去庄子上寻陈姨娘了。
可有这一个“应”字,那便只是猜测推想。
从头到尾其婉都没说过她要去庄子,家里也没人能证明她真的去了庄子。
五进的大宅子,各人有各人的院子,就是真有歹人进来做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其婕后悔极了,她原想若计划成功,最多不过就是抢了其婉一次婚事而已。可父亲与嫡母待二姐向来宽厚慈爱,肯定会再为她寻找适合的婚事。
她并没有想害二姐一辈子的意思——可若其婉失踪不是照她推测的那般,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两个姑娘忽地莫名其妙地抱在一起大哭,谢氏愕然不已,又被她们闹得头疼,“好了好了,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先别自己乱了阵脚。不然你们先回去歇歇?”
其婕自然不肯,其姝也不愿走,母女三个依然围坐着等消息。
天光渐亮,急促地敲门声吵醒了正打瞌睡的老王头。
他不耐烦地爬起来去开门。
门外石阶上站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见他探出头来,将盖在脸上的面纱掀起,“王大叔,是我。”
二姑娘!
老王头吓了一跳。
可今天的新娘子二姑娘怎么会从后门来,老王头没资格管,他只知道既然是主子就没有拦的理由,痛痛快快敞开了门,将二姑娘迎进来。
至于她身后那个高大俊朗的蓝衣青年……
没见过,不认识,还是拦一把吧,不然对不住新姑爷。
“王大叔是吧?今天头一回见,我姓杨,是你家……是今日的新郎官,还不快放我进去。”蓝衣青年说话客气又风趣,“不然耽误我娶媳妇,我可要罚你酒了。”
老王头扭头看看二姑娘含羞带怯红着脸的模样,就知道此言不虚。
他连忙点头作揖让开了路。
至于今日成亲的小两口为什么有正门不走,偏偏另辟蹊径走后门,这玩得是什么情趣,还是那句老话——轮不着他管。
其婉与杨宇宁一路并肩来到正房,谢氏三人见她平安无恙归来皆喜出望外。
因有未来的姑爷在,许多该问的话谢氏也不好问,只等其婉自行说。
可她只轻声赔了几句罪,诸如“是我任性,害母亲担忧了”、“多亏他一路陪我”之类,什么都未细说,便转头看向其婕。
“三妹妹,有句话必得当着母亲的面问清楚,是谁传了关于我生母的话给你?我看她居心叵测,你可不要为她隐瞒。”
那些话都是她编造的。
可当着嫡母和姐妹们的面,该怎么说?
其婕正犹豫,尚永泰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
他将其婉的问话听个正着,和妻女们一样,也眼睁睁望向其婕等着答案。
第34章 子昂狂野
那天听了其婕的话后,其婉一颗心总是悬在半天放不下。
这原也不能怪她,母女天性,血浓于水,若能坦然置之不理,那才奇怪。
思前想后了一整夜,终于还是决定,走一趟,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趁着午休的时候,其婉换了简便的衣裳,用斗笠遮面,从下人们进出的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她随父亲出门多了,此番行动虽然仓促,却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因不能用家中的车马,便先往城东的马市去,打算随便买上一批马骑乘往返,争取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
谁知道事情竟然那么巧,杨宇宁也在马市买马。
其婉碰见他的时候,正好看到因他说南方口音,人又斯文,马贩子拿他当不懂行的冤大头来糊弄。故意给他选最差马,还抬高了数倍价格。
别说他是马上就要与自己成亲的未婚夫,就算只是个陌生人,也没有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的道理。
两人说亲事时并没有面对面的相看过,其婉只在躲在屏风后偷偷瞧过杨宇宁一眼,以为他不认得自己,所以放心大胆地上前去将马贩子的伎俩点破。
杨宇宁自是感激不尽,看她一个姑娘独自在外,为表谢意,主动提出护送她往目的地去。
其婉几番拒绝,也不能打消他的念头,只好由他跟着。
到庄子后其婉好一番查探,终于确定那里除了看守庄子的一对老夫妇并干杂活的几个婆子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人。
明白了其婕告诉她的话不准确,她的生母并不在这里。
其婉失魂落魄的从庄子里出来,发现杨宇宁竟然还在那里等她。
这人是怎么回事?
明天就要做新郎官了,不说早早回去歇脚的地方斋戒沐浴,好好准备,偏要不辞劳苦跟着头一次见面的大姑娘跑到郊外的庄子上,还赖着不肯走!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特别大,其婉忍不住刺了他两句。
杨宇宁脾气极好,非但完全不生气,还将缘故和盘托出。
原来他也曾在长辈的安排下,暗中相看过其婉。
对于未婚妻的长相,他当然铭记于心。
所以在马市上一眼就认出了她。
说什么感激答谢,其实都是借口。
说什么也要跟着来,完全只因为想看看其婉到底想做什么。
成亲的前一天孤身出城,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大麻烦,就是……不愿成亲。
如果是前者,身为人家未来的夫婿,当然义不容辞要帮忙。
如果是后者,杨宇宁也想了解原因,再做打算。
其婉深知自己的举动不合常理,生怕杨宇宁误会了她,两人还未成亲便先生了嫌隙。于是将来龙去脉细细解释一番。
杨宇宁听后,只问一句:“人的生死与一般后宅争风斗气的琐事不同,不可能捕风捉影。那么,既然根本没这个人,撒下弥天大谎的人又是什么居心呢?”
这正好给其婉提了醒。
她被骗了事小,但不容许有人诬蔑嫡母,所以一回来就急着询问其婕。
看一看关于陈姨娘还在生的事,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才好追根究底,发落罪魁祸首。
当着父亲的面,其婕再如何也不敢胡乱说谎圆谎,她期期艾艾半晌,也没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尚永泰多精明的一个人,看她这幅样子,便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怕受骗的那个不是她,骗人的才是她。
可女儿们之间从来和睦,其婕为什么要这样骗其婉呢?
谢氏是听过其婕那一番待嫁言论的,她只是心善并不愚蠢,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想就通。
只是当着未来女婿的面,多少要为身为小姨子的其婕留几分面子,便让其婉与杨宇宁赶紧分头去准备稍后行礼的种种事情,连其姝也被赶了出去。
这才将刚才那一出原原本本告诉了丈夫。
尚永泰浓眉紧蹙,他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对着其婕斥责喝骂,只是淡淡地道:“既然你对不能去庄子上为郑姨娘祈福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以至于到了不惜撒谎来挑拨你母亲与姐姐关系的地步。那我就如了你的心愿,今日婚礼后,便将你送去庄子上,以后没事就别回来。”
一直一来他都觉得其婕有城府是件好事,尤其有冲动的其姝在一旁做对比,优势就更行突出。可城府是用来做生意与外人打交道用的,如今用在自家母姐身上,尚永泰实在太过失望。
其婕去了庄子,其婉三朝回门后也随着杨宇宁搭船沿运河下杭州去。
家里少了两个姑娘,一下子冷清下来。
谢氏因为其婕的事情一直有些不快,尚永泰看在眼里,时常故意说些外面的事情,逗妻子开心。
“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与花想容打擂台的那间美人妆是谁开的?”
谢氏当然不知,翘首等着丈夫揭盅。
“官府那边登记在簿的名字叫做马大成,地契上也是一样。这人谁也没听说过,只当是个普通生意人,所以当时六郡王一说京兆尹便立时处置了。可我派人详细打听过,这人颇有些来头,他是勇毅伯妹妹的奶兄。”
勇毅伯何珝,乃是长林县主的丈夫,裴子昂嫡亲的姨丈,同时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玄衣卫指挥使。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谢氏惊奇道:“旁人不知尚能说通,可六郡王与勇毅伯家是近亲,怎么可能对他们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尚永泰捻着胡须大笑,“我看他是故意的,为了讨你家闺女欢心,连亲姨丈的面子也敢落。从前只听说他敢作敢为,没想到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
其姝也知道了这件事。
裴子昂专门写信来,还在开头处声名:“本来答应了端午那日告诉你,可意外频出,没有顾上。但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食言的道理,所以特在信中说与你听。”
她抿着嘴放下裴子昂的那封信,从炕桌上捻起一张月白洒银的请帖。
勇毅伯家的大姑娘何珈亲自写帖子来邀请其姝参加她的生日宴。
她们俩之前没打过照面,这原也没什么紧要,可何珈就是美人妆真正的东家。
这张请帖背后到底是什么含义?
其姝提笔回信,她应下邀约,决定去会一会何珈。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子昂:现在天天被姨丈+顶头上司罚洗厕所/(ㄒoㄒ)/~~小姝姝快来亲亲抱抱举高高/(ㄒoㄒ)/~~
第35章 不大讲究
说起这位何珈, 在京城勋贵家的贵女中,一直是个与大家格格不入、极为特殊的存在。
倒不是因为她性情古怪, 而是因为身世——何珈不是何家的老太太亲生的。
今上登基后,自从潜邸时就追随在他身边的何珝自然深受重用。
何家的老太太千里迢迢从老家搬到京城来投奔儿子。眼见着已到京郊, 胜利在望, 偏偏遇上了京西定河发大水。
多亏老太太福大命大, 在波涛汹涌的洪水里幸运地漂到了岸边,还顺手捡了一个躺在木盆里的女婴。
人年纪大了, 多少总有些迷信。
何老太太认为这孩子与自己几有缘分,不愿意把她送去善堂, 留在身边当自家里孩子抚养。
可她少年守寡, 何珝是个遗腹子, 断没有二十几年后又生出一个亲闺女的道理。
所以何珈的身世根本瞒不了人。
众人当然不会因此就对何珈另眼相待。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的义兄何珝位高权重, 说是皇帝老大他老二也不为过。巴结讨好还来不及, 故意欺负冷落他的义妹这种蠢事还真没人做得出。
只不过何家出身十分平常, 何老太太是个大字也识不了一箩筐的市井妇人, 和京中的名门贵妇交往起来自然障碍重重。何珈自小伴在她身边, 深受养母影响,便也不怎么喜欢和一众贵女们应酬。
就是其姝上辈子与长林县主渊源颇深,也没见过她这位小姑子几面,只隐约记得何珈这时候差不多在说亲事的过程中。
不过,印象中她的婚事就和她养母人际交往一样,困难重重。
何珈的生辰在五月二十一那天。
端午过后, 一天比一天热,所以生日宴的地点定在勇毅伯府后花园的水阁里。
其姝到达后,发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所谓的生日宴,根本也没有什么旁的客人,除了她就只有何玉棠在。
何玉棠今日穿着一身樱粉色的夏衫,苞苞髻上扎着一圈粉盈盈的碧玺珠子,
衬得小姑娘玉雪可爱,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其姝便逗她说话,问她诸如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和谁家的女孩儿最要好之类小姑娘感兴趣的话题。
何玉棠起初不大愿意理睬她,问一句才干巴巴地答一句。
可她到底人小心思浅,几次下来便去了戒心,对着手指凑到其姝面前,娇声娇气地问她:“你是不是要嫁给我哥哥呀?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可是大家都说有了新嫂子,哥哥就只疼嫂子不疼我了,我才不想理你的。”
其姝哑然失笑,原来何玉棠这辈子对她的态度与上辈子大相径庭的缘由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嫁给她?”其姝反问,“你可知道我将来是要做守灶女的?”
“什么是守灶女?”何玉棠对这特殊的名称半点不了解,“难道你特别喜欢厨房里的灶台?”
天真的话语逗得其姝发笑,她更加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意思也差不多。灶台是用来吃饭的,我家爹爹没有儿子,家业没有人能够继承,将来大家吃饭都成问题,所以就要从女儿中选一个人来继承家业,这样才能继续吃好喝好。”
这番话浅显易懂,何玉棠听明白了,大眼睛闪啊闪的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那你是不是和我哥哥一样,特别厉害了。”
“可不是。”其姝道,“所以我要和男孩子一样留在家里不能出嫁,只能招赘,你哥哥又是你家的独生子,需得支应门庭,不能入赘我家,所以我们两个注定不能成亲,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喜欢我了。”
何玉棠心中不满尽去,待其姝更添几分亲热。
两人正热闹地说着话,水阁外脚步轻响,珠帘挑起,何珈穿着一身石榴红遍地金的百褶裙走了进来。
十六岁的大姑娘身形已长成,看起来就像盛放的牡丹一样明艳照人。
何玉棠与她似乎很亲近,立刻撇下其姝扑过去依偎在姑姑身边。
何珈揉着她头顶与其姝寒暄,“早就听嫂子提起过,说你小小年纪就已是智勇双全,在平城时还救过六郡王一命。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你可比她形容得还要出色呢。”
其姝也算应酬惯了的人,对于这样的场面话,听着在高兴,心里也不当真。
按理说,她也应该说几句夸夸何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