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重生)——蓬莱客
时间:2018-01-25 15:27:52

  老夫人摸了摸抹额,又摸过靴帮上的绣纹,点头笑道:“那些花里胡哨的精贵东西,不过也就好看罢了,谁家没有。我年纪大了,难得你如此贴心,为我想的周到,祖母收了,天热便穿,若好,到时你再给我做两双,我叫人送去给几个老姐妹。”
  嘉芙笑着应好,接过了老夫人的赏,向她叩谢,起来后,方才那些个目露不屑的裴家仆妇瞧着嘉芙,又已是换了一种眼色。
  裴右安依旧面无表情,瞥了眼嘉芙,带着她又向辛夫人见礼。
  辛夫人坐一椅,另侧是已故卫国公的虚位,她脸上也带着笑,整个人坐的笔直,喝了口嘉芙敬上茶,收了样针线,给了见面礼,接着便是裴荃和孟二夫人。
  裴荃一向总是端着架子,平日在家不苟言笑,这回心知是沾了长房侄儿的光,自己才得升官晋位,嘉芙向他见礼之时,他格外和气,孟二夫人更是亲热,执着嘉芙的手,对裴右安笑道:“昨晚闹完洞房,你那些婶子伯母出来,没一个不夸赞阿芙的,容貌好不说,更难得贤惠贴心,你瞧瞧,老夫人也喜欢的不行。我这个外甥女啊,从前我就一直当自己女儿在疼,如今嫁了右安你,可算成了真正一家人。你和阿芙,这是前世的缘分,命中注定的。”说着又招手,唤来自己儿子。
  裴修珞恭恭敬敬,叫嘉芙“大嫂”。
  裴修珞年纪和裴修祉差不多,只小了他半岁,但命运却截然不同。他没有荫恩,功名只能靠自己去挣。自然了,像裴右安这种十几岁就考中进士的,百年里也难得出上一两个,科举不易,裴修珞读书极其刻苦,但如今也只有秀才的功名,好在得以以贡生身份,入了国子监太学里读书,等着参加明年新帝要开的恩科,亲事也定了,等考完成亲。
  按说,嘉芙和他是亲表兄妹,关系应该更好才是。原本小时候,确实如此,裴修珞对嘉芙很好,看见她总是笑眯眯的,但后来有一次,嘉芙来裴家,无意撞见他将一个比他大了几岁,初初发育的丫头堵在后园假山旁亲嘴摸胸,当时受惊不小,悄悄跑了。
  那时嘉芙还懵懵懂懂,不通人事,但隐约也知道,这事不好让别人知道,更不好像从前一样让他摸自己的头发,或是捏脸蛋,便谁也没说,但此后,便不单独靠近他了,加上长大后,也不常来裴家,关系慢慢就淡了下来。
  如今裴修珞一表人才,温和尔雅,嘉芙想着自己小时候无意撞见的那次,应也是他少年好奇一时所为,但心里总是还留了个疙瘩。见他叫自己大嫂,便笑应了一声。
  全哥也被乳母带了进来。比一年多前,个头高了不少,他似乎有些惧怕裴右安,站那里一动不动,被教着,叫嘉芙“大伯母”,嘉芙给他预备了一套衣裳,乳母代收去,他又怯怯地朝裴右安叫“大伯”。
  嘉芙留意到,裴右安似乎颇喜欢小孩,见全哥叫自己,脸上不但露出笑容,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裴老夫人看了眼门外天色,道:“修祉早上本要来的,只是病还没好,身子要紧,是我叫他先安心养病的。阿芙本就不是外人,都不必拘泥礼数了,右安,你也好带阿芙进宫谢恩了,回来再去拜祖宗吧。”
  裴右安应是,嘉芙跟着他向众人行辞礼,出了中堂,檀香往她身上加了件软缎披风,嘉芙出了大门,和裴右安一道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这时天刚亮,马车辚辚行于路上,道两旁行人稀稀落落。裴右安似有手不释卷的习惯,上车后,便从角落的一只便箱中取了本书,自顾翻看。
  嘉芙坐在他边上,百无聊赖,忍不住将脖子伸了些过去:“大……”
  她顿了一顿,改口:“夫君在看什么书?我从前在家,也爱看书,说不定看过……”
  裴右安头也未抬,只合上,将扉页朝她展了一下,淡淡道:“论衡。”
  嘉芙自然不算才女,但从小确实喜欢看书,父亲很开明,并不限她只读闺范女德,常领她去书坊,除了哥哥甄耀庭读的那些经史子集之外,诸如竺典地志,画像曲本之类的杂书也看了不少,方才见他手中这书,边角有些起毛,可见他经常翻看,应该颇是喜欢,便想寻个话题和他搭上话,此刻听他应答,看一眼书扉,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裴右安听她忽然安静了,抬眼瞥了她一眼。
  嘉芙尴尬地笑:“夫君真是博览群书。”
  裴右安没反应,转回脸,继续翻开他的书。
  嘉芙有些没趣,自己发呆了片刻,忍不住想起昨晚。
  昨晚事后,他虽然也温柔对待自己,但她感觉的到,他分明就在勉强和她同房而已。
  老实说,嘉芙原本对自己的这副皮肉身子,还是有点信心的。毕竟,前世她经历过两个男人了。无论是裴修祉还是萧胤棠,在这种事情上,沾身过后,也不用她刻意委屈自己去做什么,便都对她无不迷恋。
  但是昨夜,她却收到了一个打击。
  她悄悄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视线始终落于书卷之上,心情忽然低落,将头靠在角落里,闭目假寐,再不说话。
  裴家距离皇宫不是很远,马车行了片刻,渐渐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宫门到了。
  嘉芙睁开眼睛。见裴右安自己已起身,下了马车。太监崔银水正等在宫门口,看见裴右安下了,眼睛一亮,飞快迎了上来。
  嘉芙被跟在后头马车里的林嬷嬷给扶了下去,站定。
  崔银水已到近前,叫了声裴大人,又转向嘉芙,笑容满面地唤她“夫人”,嘉芙含笑点头,和裴右安一道,随他入了宫门,行至西苑,最后到了承光殿前。
  距离礼部安排面君谢恩的辰时,还差一刻。
  崔银水进去通报,嘉芙忽然感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身畔的裴右安,见他长身而立,目光凝肃,站在自己身边,岿然若岳,微微仰头,望了他片刻,忽然间,仿佛获得了力量,慢慢吐出一口气,心又定了下来。
  萧列坐在御案之后,双目微微浮肿,似昨夜并没睡好的样子,待两人并肩下跪谢恩,让平身,端详着嘉芙,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太监端出赏赐,嘉芙再次下跪,一并谢过皇帝对自己母家的厚赏。
  萧列和颜悦色道:“不必多礼。你们甄家本就有功。你往后好生服侍右安,便是你们甄家对朕的尽忠了。”
  嘉芙飞快看了眼身畔的裴右安。
  他望着座上的皇帝,并没看她。
  嘉芙低头应了。起来后,照规矩,自己再要去介福宫叩谢皇后。
  李元贵亲自领嘉芙过去。到了介福宫,嘉芙入内,见周皇后端坐殿中,章凤桐伴坐在侧,下首还坐了一个身穿黄衫,手执拂尘的女冠子。
  那女冠还很年轻,也就二十左右,容貌极好,修眉联娟,素齿朱唇,坐在那里,仙姿玉色,被一身道服,更是衬托的超凡脱俗。
  嘉芙不认得这貌美女冠。向周皇后叩拜后,又与章凤桐见礼,章凤桐向嘉芙介绍这女冠子,说她在城南白鹤观出家,俗家姓迟,号含真,这才有点印象,终于想了起来,这女冠子原来大名鼎鼎。
  当年顺安王上位之初,曾受到一批忠于天禧帝的朝臣的反对,其中有位姓迟的翰林,当时是国子监祭酒,也是当世的书画大家,极有声望,反对顺安王,暗中联合大臣,呼吁彻查少帝坠马案。当时顺安王隐忍下来,过后,却将迟翰林扣上一个谋逆罪名,全家百余口,男丁全部诛杀,女眷削籍为奴。
  这个女冠子,就是迟翰林的孙女,当年才十四岁,就已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被投为官奴后,不肯屈于狎客,坠楼自尽,也是她命大,跳下去时,恰好压在一个路人身上,没有死成,但事情很快传开,民意沸腾,坊间编词唱曲,颂她气节,顺安王便予以特赦,允她出家为道。后来萧列上位,为当年那批人平反,其中就有迟翰林,此后,这个女冠子便频繁出入皇宫,和太子妃章凤桐结成密友,名声盛极,也受到很多男子的爱慕,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但她执意不肯还俗嫁人,一直做着她的女真人。
  章凤桐向嘉芙介绍完女冠,又笑吟吟地对女冠子道:“她便是裴大人的新婚夫人,泉州甄氏。”
  迟含真清冷双眸转向嘉芙,定了片刻,才从座上起身,向嘉芙行了个道礼,面上并不见笑意,眉目隐含清高。
  嘉芙乍知眼前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女道士就是迟翰林的孙女,敬她气节,怎计较她清高,便含笑颔首。
  迟含真再不看嘉芙,转头对周皇后道:“多谢娘娘关爱,只是如今我无意还俗。含真回去,会请师傅为娘娘开坛祈福。若无别事,含真先回了。”
  周皇后笑道:“皇上已为你祖父昭雪平冤,我是想到你年纪轻轻便青灯黄卷,有些可怜,昨日才召你入宫,你既无意还俗,我自不会勉强,往后无事,你常来走动,你从前就有才女之名,往后给我讲讲经书也是好的。”
  迟含真应下,向皇后和章凤桐再次行礼,转身飘然而去。
  周皇后便转向嘉芙,和颜悦色,说了些闲话,嘉芙应对,最后告退,章凤桐送她,嘉芙推辞,章凤桐却执意送她到了殿外,握住了她的手,道:“甄妹妹,我起先出于报答之心,却不知你和裴大人的渊源,这才闹了个误会,如今知道,我也被母后说了一顿,很是后悔,你莫怪我。好在太子和裴大人情同手足,往后你我自然也如姐妹,你若无事,记得常入宫,咱们多走动。”
  嘉芙笑着答应,又再三请她留步,章凤桐方停下脚步,面含微笑,目送嘉芙离去。
  嘉芙依旧被李元贵引着,回往承光殿,行至半道,心微微一跳,脚步就停了下来。
  裴右安就停在前方宫道之上,正在和一个女子说着话。那女子背影袅娜,黄衫飘飘,便是方才离开的女冠子迟含真。看起来两人从前似乎认识。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迟含真向裴右安深深行了一礼,状如极其感激,这才继续朝前而去。
  女冠子离去,裴右安转头,看见停在道边的嘉芙,眉头微微扬了一扬,朝她走了过来,到了近前,对李元贵道:“劳烦公公了,皇上那边已经没事,我先带内子出宫了。”
 
 
第45章 
  出了宫。两人依旧同坐一辆马车,裴右安也依旧自顾看着手中的书。
  嘉芙控制不住自己,眼前总是浮现出方才裴右安和女冠子停在宫道上说话的情景。
  看起来,似乎是他来接自己的途中,遇到了出去的女冠子。
  那么从时间推测,她过去的时候,两人应该已经说了一会儿的话了。
  嘉芙很确定,他看向那个女冠子的时候,目光温柔。
  虽然一直以来,他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但嘉芙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用这种温柔的目光看过自己。
  对着她的时候,他要么没表情,要么是在教训她,要么就是显然带了容忍的微笑。
  嘉芙忍不住,又看了身边的裴右安一眼。
  他睫毛微覆,视线落在书页之上,聚精会神。
  嘉芙心里渐渐发酸,有点难过。
  很明显,他们两人从前是认识的。她在心里已经推算了好几遍了。
  迟含真被投为官奴的时候,裴右安当时已离开京城。但迟翰林一直供职翰林院,是当时的书画大家,做了很多年的国子监祭酒,而裴右安素有才名,少年便考中进士,和迟翰林必定有往来。
  既然有往来,他认得迟含真,也就不奇怪了。
  一个是少年进士,一个是世家才女,嘉芙越想,越觉得两人配一脸。
  她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裴右安上辈子终身不娶,是因为他倾慕这个女冠子,而女冠子感于身世,不愿还俗,他才黯然离开京城,远赴塞外,以致于最后英年早逝,吐血而亡?
  嘉芙情不自禁,转头再次看向裴右安,盯着他线条隽逸的一张侧脸,
  裴右安继续看着书,忽道:“何事?”两道视线,依旧落在书上。
  嘉芙一吓,张了张小嘴,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低低地道了“无事”,怏怏地转过了脸。
  裴右安瞥了她一眼,随即翻了一页书。
  两人一路再没说过一句话,回到裴府,裴右安带着嘉芙去拜了宗祠,又陆续见了些宗族里的长辈,到了傍晚,两人到裴老夫人那里用了饭,终于空闲了下来,一回房,裴右安换了身便服,人就走了,也没和嘉芙说要去哪里。
  老夫人体谅她今天辛苦,方才用饭的时候,特意说,让裴右安和她早些休息,不用她再伺候跟前了。
  她确实有些累了。昨晚洞房夜一言难尽,根本就没睡好,今天一天忙忙碌碌,现在好容易能松口气下来……
  他却又自己走了。
  嘉芙很是失落。
  裴右安刚奉旨成婚,有三天的休沐,何况早上,刚去过宫里,快天黑了,嘉芙觉得他不可能为了公事而出去。
  要么是会友,要么……
  她有一种直觉,或许是和早上遇到的那个女冠子有关。
  嘉芙洗了澡,换了身轻便衣裳,在房里等他。
  天彻底黑了,他一直没回来。
  嘉芙上了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又起身,穿衣去了他的书房。
  先前在武定府的时候,嘉芙发现他有一个习惯,有些书,他会预备几本,放在不同的地方,以便随时取阅。
  她秉烛,在他的书房里找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本《论衡》。
  嘉芙取了书,回到屋里,靠坐在床头,开始秉烛夜读。
  翻了几下,她就想打瞌睡了。
  枯燥的一本书。前头在讲大道理,中间在讲大道理,后头也在讲大道理。
  总之,这就是一本讲关于天、地、人的大道理的书。
  嘉芙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他既然喜欢读,那就一定是好的,她也要读。
  夜越来越深,嘉芙也越来越困。捧着书,就这么睡了过去。
  亥时中,裴右安外出归来,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嘉芙靠在床头,睡了过去,一只胳膊软软地垂下,白嫩小手里,滑着一本书。
  裴右安轻轻走近,到了床前,看了一眼。
  是他白天读过的那本。
  她歪着只脑袋,斜斜靠在锦枕上,云鬓蓬松,两瓣红唇微嘟,一双长睫轻轻颤动,也不知梦到什么,睡梦里都带了几分委屈的模样。
  裴右安站在床前,默默看了她片刻,俯身下去,伸手去拿书,才碰了一下,她睫毛一动,睁开眼睛,看清床前的人影。
  “大表哥!你回了!”一声惊喜娇呼,立刻撩开被子,人就要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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