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重生)——蓬莱客
时间:2018-01-25 15:27:52

  幸好还有太子。
  迟早有一天,她一定会归来,走过这道位于中宫的北正门,拿回今日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便如此盯着太子,一步一步,从他面前走过。
  可惜,悲哀的是,命运往往捉弄于人。给人希望,而到了最后,往往不过只是为了让人愈发深刻体察当初希望破灭的那种加倍痛苦。
  周氏在这一刻,她并不知道,这确实是她最后一次走过坤宁门了。
  ……
  萧胤棠盯着自己母亲渐渐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肩膀微微一动,就要从地上起身,却被身畔的章凤桐一把压住了手。
  “千万不能冲动!母后已经不保,你便是再去万岁面前为她说话,万岁也不会听的,不定反倒迁怒于你。所幸母后后位尚在,太子如今当隐忍,日后伺机而动,妾料,此应当也是母后之愿。”
  章凤桐压低声,飞快地道。
  萧胤棠盯了她一眼,撇开手,从地上起身,径直转身,朝往东宫而去。
  ……
  当日,满朝文武官员便得知皇后迁宫去往西苑代民祈福之事,无不吃惊。礼部颁文表了一番。群臣私下暗议,揣摩过后,虽依旧不明就里,但隐隐也知,继周进之后,周后也是彻底不容于皇帝了。
  周家门前,人人避而走之。章家许是物伤其类,章老这几日亦托病不出。平静的朝堂之下,看不到的暗流,无声涌动。
  裴家大房,这几日却闹了起来。
  周后名为迁宫祈福,谁不知道,皇帝这是容不下她了。动了她,不啻于给太子难看,听说宫中很快又要有新娘娘进来,日后情况如何,实在难料。
  辛夫人心中后悔当初让儿子娶了周娇娥,但生米成了熟饭,如今只能自认倒霉,对着周娇娥,虽依旧不敢发威,但也不复从前的忍让,脸色却是难看了不少,裴修祉更是没了耐心,周娇娥捧着肚子要挟也不管用,屋里终日哭闹声不断,最后还是辛夫人不想被二房暗中笑话,命人将院门关了,以养胎为名,不许周娇娥随意出院。周娇娥似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后台突然去了大半拉了,想着日后还要仰仗肚子里的儿子,便也渐渐收敛,开始养胎,家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这个岁末,便如此匆匆忙忙地过去了。
  入了春,这些时日,嘉芙开始收拾行装。
  就在几个月前,回了泉州的孟氏来过一封书信,信中提及一句,说祖母胡氏在夏末,染了场风热,后来病虽好了,但入秋之后,身子骨瞧着却有些弱了下去。当时裴家这边,老夫人也是病重,嘉芙分身无术,只能回了封信,随信同寄了些药材,聊表孝心。如今过了年,裴右安丁忧在家,终于无事,又出了热孝,得知胡氏身体不如从前,前几日主动提议,说趁入春,亲自陪嘉芙回一趟泉州探亲。
  再过些时日,三月的泉州,城里城外,到处开满刺桐,这样的景象,在京城中绝难见到。嘉芙对生养了自己的那个地方,极有感情,去年年底之时,心中便有了这样的念想,只是刚出热孝,且这几个月来,裴右安虽闭门谢客,终日在书房里,或执卷,或作画,或教她读书,看似悠然度日,但嘉芙却感觉的到,他始终有他自己的思虑,并且,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她便也难以启齿,一直压在心底,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看了出来,主动说要陪她回泉州一趟。
  嘉芙欣喜雀跃,早早地收拾好东西,择好吉日,日夜盼望,终于到了出发那日,风和日丽,和裴右安一道,向辛夫人辞了声别,嘉芙带着刘嬷嬷檀香木香等人,裴右安随行杨云和另几个随从,一行总共十数人,到了码头,登上大船,迎着吹面已然带了几分骀荡的南风,扬帆南下而去。
 
 
第71章 
  嘉芙如花解语,朝夕伴在裴右安的身侧。这一路南行而下,春光渐浓,裴右安渐渐似也抒出胸中块垒,晨间和她调琴鼓瑟,日暮临窗同听棹歌,宛如浮生投来半日空闲,嘉芙心旷神怡,倘若不是想着早日和家人见面,心中倒是暗盼,这旅程永不到头才好。
  这日,船入了福建,傍晚停靠在一处名为琅门的小渔港,船夫上岸采购补给,过一夜,明早继续上路,这样再走五六日的水路,便可抵达泉州了。
  天色渐黑,舱室里掌了灯,此刻睡觉还早,一吃完饭,嘉芙便叫檀香拿出小棋桌,摆在舷窗畔的一张宽榻之上,亲自爬上去铺设,捧出棋罐,准备好了,叫檀香等都散了去歇了,就把看书的裴右安强行拖了过来,要他再陪自己下棋。
  裴右安精于弈道,一路同行,常和嘉芙下棋消遣。嘉芙也会下,并且,棋力也不算很弱,可惜和他相比,还是不堪一击,往往下到最后,裴右安便是想让她赢,也苦于没有落子之处。一输再输,嘉芙被激出好强之心,便不肯和他下了,那日特意上岸,买了本棋谱回来,就此茶饭不思,抱着苦读,加上身边又有裴右安这位良师调教,短短不过大半个月,水平便精进了不少——至少嘉芙自己感觉如此,方才想着,自己这两天背着他,偷偷新研究了一手棋谱,精妙无比,实在想看到他吃惊的样子,吃完了饭,就迫不及待地拉他过来下棋。
  裴右安被她拖着过来,坐下陪她落子,他执黑,嘉芙执白,照例是他让三子。嘉芙跪坐在棋枰之前,专心致志,绞尽脑汁,一心布局,想将他黑龙引入陷阱,偏偏他就是不入套,还闲闲地靠坐在舷窗之侧,一手拈子,另手拿了本书,仿似陶醉其中,自得其乐,分明心不在焉的样子,嘉芙便停了手,气道:“你欺负我!”
  裴右安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见她隔桌,撅嘴怒视自己,这一番小模样,瞧着倒是惹人喜爱,却忍不住要再逗逗她,挑了挑眉:“我怎欺负你了?”
  “你瞧不起我!一心两用是个什么意思?”
  裴右安忙将书放在一旁,向她赔罪,又保证自己会好好下棋,果然,接下来便正襟危坐,嘉芙这才作罢,继续落子。
  只是还没走上几手,听到“啪”的清脆一声,他在边角落下一子,随即收手,道了声承让。
  嘉芙盯着棋枰瞧了半晌,才回过了味,顿时傻了眼。
  自己方才一心只想做局引他入彀,未免忽略了边角大势,他这落子之位,看似平平,实则下在棋眼之上,如神来一手,将黑龙首尾相续,势吞半壁,胜负实际已定,白龙便是不肯立刻认输,再继续在无关部位继续落子占地,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徒劳无功。
  嘉芙抬头,见裴右安望着自己,一脸的歉色,眼角却分明挂笑,顿时恼羞成怒,“哗啦”一声,抬手就把棋面胡乱给抹掉了,横他一眼,哼了声,扭身便爬下了榻,不再理他。
  裴右安在她身后笑出了声,抬手一把抓住了她,将她强行拖了回来,搂入怀中,端详了下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的芙儿恼了。罢了,再陪你下一局吧,这回定要老老实实上你的当,你可满意了?”
  嘉芙本已乖乖入了他的怀中,一听,原来他早就看破自己心思,赢了自己就罢了,偏这会儿还不忘取笑,顿时又恼了,奋力挣开他的胳膊,气道:“你就会欺负我!我不和你下了!放开我,我去瞧瞧宵食……哎哟,你做什么……”
  抱怨声中,嘉芙被他凌空抱起,横在了榻上,裴右安一个翻身,顺势便压了上来,两人半边身子横在榻上,半边腿脚挂在了外头。
  “不想吃东西。就想和你下棋。”
  裴右安抱着她道,带了点调笑的意味。
  嘉芙脸庞红红,却不依不饶,作势要走,身子在他身下扭的成了麻花糖,忽觉他静了下来,俯首,贴唇到了自己耳畔,低低地命了一声“不要动”,声音略微喑哑。
  嘉芙一愣,立刻顿悟。
  祖母去世,裴右安作为承重孙,按制服斩衰之礼,期间夫妻自然不可行房。
  先前祖母新丧不久,热孝期间,人都还沉浸在悲恸之中,嘉芙自然没想过这个。现在出了热孝,两人正当年轻,感情又好,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有时不可避免,便会遇到如同此刻这般的尴尬。
  这种服丧,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说白了,其实不过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已,夫妻之事,关起门来,谁知道那么多。但嘉芙却知裴右安,虽心疼于他,却也不会故意在这种时候还要撩拨,感到他身子起了异样,立刻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右安从她身上翻身而下,仰面躺于榻上,抬手压住了脸,半晌,吐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了起来。
  嘉芙偷偷瞄了他下头一眼,爬了过去,小声道:“大表哥,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裴右安附耳,低低地道:“芙儿,委屈你了。”
  嘉芙使劲摇头:“我多久都没关系!”
  裴右安不再说话,只笑了,眉目温柔,伸臂将她搂入怀里。
  银烛高照,水波澹缓,舱外偶有几声船家走过甲板发出的脚步之声。
  嘉芙闭目,小鸟般依在他的怀中,和他静静相拥,心中只觉安谧无比。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迅疾的锣声,中间夹杂着一阵模模糊糊的呼声,因距离有些远,听不清在喊什么,但感觉的出来,岸上起了骚动。
  嘉芙睁开眼睛。
  裴右安推开舷窗,看了出去。
  嘉芙也探头出去,看到远处岸上,竟来了一队官兵模样的人,手执火杖,敲锣打鼓,一路高声呼喝:“全部船家听着,倭寇袭扰泉州、平海!上头有令,为防倭寇来此,今夜起,立刻封锁港口!全部船只,不得擅离!如有妄动,一概以通倭论处!”
  嘉芙长于泉州,对倭寇自然不会陌生。从祖辈前朝起,沿海一带就开始受到倭寇的袭扰,每每来袭,泉州首当其冲。太祖立国之后,为抵御倭寇,在沿海一带设立诸多卫所,操练官军,过去,泉州也曾因倭寇之患,被朝廷数次下令闭港,诸多商户,包括甄家在内,深受影响。但嘉芙出生后的这将近二十年间,泉州再不曾受到过倭寇的大肆袭扰,便有来袭,往往也没来得及登陆,很快便被消灭。
  她没有想到,这时节,竟会有倭寇袭扰泉州!看样子,这次的来袭,动静不小,否则,怎会惊动此地官府?
  “大表哥!”
  嘉芙声音微微发颤。
  
  裴右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随即下榻,出舱唤了声杨云,没片刻,杨云便带了个官员模样的人,匆匆登上甲板,那人朝裴右安下跪:“卑职琅门卫百户刘通,不知裴大人今夜竟行船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裴右安命他起身,问泉州之事。
  刘通道:“裴大人,这回倭寇和粤东大盗勾结,里应外合,兵分两路,同时攻打泉州和永宁两府,来势汹汹。卑职听闻,不但在海上劫了十几条待要返港的商船,还趁两卫夜半防守松懈之时,竟突袭攻城,杀人放火。倭寇是从泉州南门进去的,李总兵虽及时赶到,打退了倭寇,但南城一带,听说死伤了些人,不少大户,更是遭殃,有几户,听闻损失不轻。”
  裴右安道:“你可知甄家的消息?”
  刘通道:“泉州甄家?倭寇逃跑之时,放火焚烧近港仓库,大火烧了几天才灭,甄家财物想必也是有所损失。至于人丁,卑职不大清楚。”
  嘉芙人在舱内,听的一清二楚,焦心如焚,等裴右安一进来,立刻抓住了他的手,颤声道:“大表哥,能不能快些回泉州?我家就在南城!我不放心我娘他们!”
  裴右安道:“我这就带你尽快回泉州。莫怕,一切有我。”
  刘嬷嬷檀香等人收拾上岸的行装。那琅门县令因事发突然,公务紧急,不敢怠慢,方才也亲自到港口督事,听闻裴右安路过在此,匆忙赶了过来,一番拜见,等了片刻,驿所便送来了所需的马车和快马,裴右安向琅门县令道了声谢,带了嘉芙上了马车,一行人便连夜赶往泉州。
  剩下的这段路程,再不复先前悠闲,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一口气没有停歇,终于在三天之后,抵达泉州。城门口兵丁守卫,出入检查,裴右安带着嘉芙入城,渐近南城,一路所见,到处竟都是被劫烧过后的痕迹,不少人家门口,更是挂出丧事白幡,里面传出阵阵哭声。
  嘉芙胆战心惊,终于赶到了自家门前,拍开紧闭的大门,下人探出个脑袋,看见了嘉芙,惊喜的跳了起来,转身就飞快进去通报,孟氏起先还不信,赶了出来,等真见到了嘉芙和裴右安,这才喜极而泣,赶忙将女儿女婿迎了进来。
  嘉芙不见哥哥和祖母,开口便问。
  孟氏被触动了心事,垂泪道:“先前倭寇大盗杀进南城,到处杀人放火,我们家幸好有李总兵及时派兵过来守着,这才未被破门,只是你哥哥,如今想必落入了倭寇之手……”
  孟氏悲从中来,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早有一旁下人代讲。
  原来上月之时,甄家有一条船要去往流球,海途不算很远,甄耀庭征得了祖母胡氏和孟氏的同意后,和张大一道上了船,原本这些时日就要回了,不想却遇倭寇来袭,船在半道被劫,连同甄家的一道,另外还有十几条商船。胡氏上次病后,身子原本就未完全恢复,又得知孙子落入倭寇之手,急怒交加,当时便晕厥了过去,这几日卧病在床,水米不进,孟氏一边叫人不断去官府打听消息,一边服侍着病重的婆婆,可谓心力交瘁,正准备派人再往京中送信,此刻却乍见女儿女婿归来,情绪一时间如何还控制的住?
  嘉芙忍住心中恐慌,急忙安慰母亲。
  裴右安起了身:“芙儿,你照顾好岳母和祖母,我去衙门走一趟。”
  他叮嘱完,转身正要出去,门房跑了进来,说巡抚高大人来了。
  ……
  泉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处置不好,足以摘掉头顶乌纱了,高怀远闻讯,如同火烧屁股,如何还坐的住?一边往京中传递消息,一边亲自赶来泉州善后,昨日人便到了,方才正在亲自布置海防,听人回报,说城门那里传来消息,京城里的裴大人来了泉州,立刻带人上门,一见到裴右安,便下跪在地,痛心疾首地叩头:“裴大人!下官有罪!下官也未想到,倭寇竟与粤东盗首勾结来袭!好在平日下官不忘防范,命各处卫所时有操练,此次才得以及时驱走倭寇!至于那十几条被劫船只,大人放心,下官已命总兵带着水师出海追击,虽大海茫茫,也必竭尽所能,只盼裴大人体谅下官难处,能在万岁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感激不尽!”
  高怀远并没撒谎,那日一听被劫船只里头有甄家的船,船上还有甄家公子,当时便叫苦连天,立刻便派水师出海搜救。但说实话,茫茫大海,毫无目标,想要追上贼船再救出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希望极其渺茫,自己说完话,都有些心虚,一时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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