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凤仪见到章太太就明白了,章知府相貌完全是肖母啊。
秦凤仪还是头一回来章家,既是跟着章尚书进了内宅,他便也拜见了章老太太、章太太一遭。俩中老年见着秦凤仪十分欢喜,一则秦凤仪是京城名人;二则,就秦凤仪这相貌,只要是雌性,鲜有不爱他的。
秦凤仪见过女眷长辈,章颜就带他去书房说话了。
秦凤仪埋怨道,“大人可真不厚道。”
“我这刚回京城就请你过来说话,哪里不厚道了?”
“你怎么也不说你爹就是章尚书啊。害我在尚书大人跟前丢个丑,我还以为他是来你家串门子哪。”
章颜忍俊不禁,“我也没料到你就这么巧跟我爹走一处了。”
秦凤仪道,“章尚书可狡猾了,他还绕着弯儿的跟我打听你在扬州做官如何,我可是把你一顿夸。”
章颜就不纠正秦凤仪的用词了,“狡猾”什么的,这也是能用来说长辈的么。章颜笑,“那我可得好生谢谢你。”
“谢什么呀,这本就是事实,我在陛下跟前还夸过你哪。”虽然嘴里说着不用谢,秦凤仪也没忘记同章知府表表功。
章颜连忙道,“我这次任满回朝,要等新差使,你可别在陛下跟前夸我了,倒似我找你走关系似的。”
“我都是以前夸的,陛下问我扬州城的事,我说你是个好官,很会为百姓着想。”
章颜在扬州知府任上六年,不敢说兢兢业业,也是没有半点懈怠的,章颜笑,“这都是应当的。在其位,谋其政,那也不过是我的份内之事。”
“现下肯把分内之事做好的能有几人?”秦凤仪很喜欢章颜,俩人久别重逢,章颜虽年长几岁,却一向性子随和,便是出身尚书府之事,秦凤仪要不是今天往章家来,都不能晓得。秦凤仪又是热情性子,二人在一处,说了不少话。傍晚章颜还留秦凤仪吃饭来着。
秦凤仪是陛见时说起章颜这事儿来的,秦凤仪一向实诚,他与景安帝道,“要是我爹是尚书,我早宣扬的半城人都晓得了。章大人可真低调,他一点儿不显摆,要不是遇着章尚书,我还不晓得章大人是章尚书的儿子呢。陛下,您说,怎么有这样低调的人啊。”
秦凤仪感慨了一回,想了想,要是他自己,肯定是做不到这样的。
景安帝听秦凤仪叨叨了一回,说起太后寿辰之事,因是太后六十整寿,四方来贺,介时南夷土人也要过来,景安帝想着,还让秦凤仪接待。
秦凤仪很高兴的应了。
景安帝正在与秦凤仪说话,便有内阁过来禀事,秦凤仪想着退下,景安帝道,“无妨,你等一等,朕一会儿还有事与你说。”
这次来的是工部郑老尚书和吏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病久矣,虽则年纪不算老,也就六十出头,但国子监的事也不少,祭酒不能支撑,国子监祭酒自己上了致仕的折子。国子监祭酒的身子实在是不大好了,他家儿子求到吏部尚书那里,想着能不能早些让老父解职,老父有一心愿,就是想回老家住些时日。
这年头,人们讲究孝道。
吏部尚书过来问一问新祭酒的人选,毕竟,就是点了新祭酒,还有新老祭酒的职位交接,也有的忙。
另则就是南夷巡抚的事,郑老尚书身为内阁首辅,想问一问陛下可有想好人选。
景安帝命吏部拟出祭酒人选来,至于南夷巡抚之事,景安帝道,“眼下就是太后千秋,新巡抚的事且不急,待太后千秋之后再说吧。”
至于新祭酒人选,吏部举荐了三人,其中一人便是任满还朝的章颜。
秦凤仪对于祭酒没什么兴趣,他私下悄悄的同景安帝打听,“陛下,得做多少年的官儿,才能做到巡抚啊?”
景安帝笑问他,“怎么,你对南夷巡抚有兴趣?还是你有什么人要举荐?”
“我哪里认识什么人啊。”秦凤仪道,“我倒挺想做的,可巡抚是正三品高官,我现在能成不?”他还挺期待。
“你不是以后想在鸿胪寺当差么,怎么,又想去南夷州做官了?”
“我听朋友说,南夷州美的不得了。”秦凤仪问,“要是巡抚不成,有没有知县出缺,我做个知县也成。”
景安帝看他这半懂不懂的样儿,就知道要官儿了,就是要官儿,也不知要个好的。景安帝道,“你还是等着从翰林散馆后再说吧。”
新祭酒的人选,景安帝又问了几位皇子。
做祭酒,必然得是饱学之士。章颜原是状元出身,学识自然不差,外任风评亦佳,便是一向与大皇子为对头的三皇子,对于章颜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景安帝近来时常召秦凤仪服侍笔墨,因秦凤仪与章颜相熟,景安帝还提了一句,秦凤仪听后却没什么喜色,反是颇有些欲言又止。景安帝道,“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在景安帝跟前,秦凤仪一向敢说话,秦凤仪道,“也不是别个事,我听说,国子监祭酒都是有学问人做的官儿。章大人自然是有学问的,听说他当年中过状元,不过,我觉着,叫章大人任祭酒,有些可惜了。”
“这话有意思。正四品祭酒,京城高官,有何可惜的?”
“不是说官儿大官儿小。”秦凤仪道,“要是我,我就不愿意做什么祭酒,天天跟书呆子们打交道,有什么意思?我觉着,南夷巡抚这官儿好。”秦凤仪绝对是相中了南夷巡抚这官儿啊!
“嗯,不错。”景安帝道,“巡抚是正三品,比正四品祭酒还要高两阶。”
“都说了不是官高官低的事。”秦凤仪认真道,“巡抚是管着百姓的官儿,祭酒是与书呆子们打交道的官儿。上回陛下不是说南夷事务不好做,那些土人们事多么。章大人做扬州知府时就是个好官,他又年轻,正是做事的年纪,待他走不动道了,回来跟书呆子打交道好了。要是我,与其有京城做祭酒,不如在外做南夷巡抚。我觉着,依章大人的本领,做南夷巡抚,一准儿能把那些土人给降伏了。”
第180章 南夷巡抚下
景安帝做皇帝这些年, 心计自然不少。
但, 景安帝委实是信了,虽则秦凤仪是方阁老的高徒, 景川侯的女婿, 但,这二人实在是没教过秦凤仪官场上的规矩啊。
一个是京城正四品国子监祭酒, 一个是正三品南夷巡抚。
官阶自然是巡抚要高, 但, 南夷州什么地方啊,不说鸟不拉屎,只看看那些来朝的土人族长是个什么样,就知道南夷州的是个什么境况了。
景安帝身为一国之主,万人之上,朝廷至尊,自然不会嫌弃南夷州鸟不拉屎,但南夷州的确不是什么丰腴的地方,与章颜先时所在扬州更是天上地下。
举朝上下,能说出南夷巡抚比京城国子监祭酒要好的,估计只有秦凤仪这一个人了。
而且, 秦凤仪这认真模样, 他是真心认为, 到南夷州做巡抚比在京城做祭酒要好啊。
景安帝是实权帝王, 其实, 章颜在外为官, 他心中都有数。如章颜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嫡系子弟,而且,这样的年轻出息,一般都是外放个几年,攒些资历就转为京城任职,向六部努力。如章颜的年纪,便是景安帝看他,都觉着,他有内阁之才。
景安帝自然是喜欢章颜的,不然,当初也不能让他知扬州。
就是国子监祭酒一职,倘不是秦凤仪突发“高论”,景安帝都认为,调章颜回国子监任祭酒是不错的决定。
结果,秦凤仪这一番“高论”,竟然让景安帝都有些犹豫了。
景安帝道,“南夷州苦啊。”
秦凤仪道,“要是陛下让我去,我一点儿不嫌苦。”
景安帝笑,“你歇歇吧你,没学会走,就要跑了。”
秦凤仪是真的很想去南夷州任个知县啊啥的,他听罗朋说的,南夷州风景特别好,物产也丰富,就是那里许多山都是土人的地盘,而土人文化落后,多是以物易物过活,虽则守着宝山,过的却是穷苦日子。
秦凤仪就喜欢这样的地方,而且,秦凤仪对于做官还颇有一番高论,他与景安帝道,“陛下,等以后我能外放了,哪里的差使不好办,你就把我往哪里派。我就爱办不好办的差使,那些温温吞吞的事,没意思。”
景安帝就爱这样的臣子啊,看小探花愈发顺眼,笑道,“行,朕记得了。”
秦凤仪简直是极力推荐章颜章大人任南夷巡抚,看他那认真模样,景安帝忍笑,“朕想一想再说吧。”
秦凤仪还颇有些小机伶,他还与景安帝道,“陛下不是说,今年土人要过来为太后娘娘贺千秋么。介时他们来了,我带着章大人见一见几位族长。南安州要是治理好了,不但于朝廷有益,就是于这些土人,亦是有益的啊。”
这话,景安帝是赞同的。
秦凤仪自觉做了件大好事,他是个存不住事的,原就想告诉章大人一声,好让他多在陛下跟前表现一二,这样就可以不用做国子监祭酒,改做南夷巡抚了啊。
好在,秦凤仪这运道十分不错,在与章大人表功前,他在被窝里先把这事同媳妇念叨了一回。李镜险没叫丈夫这事给噎死,好半天才喘了口气,低声说他,“你怎地这样大胆。不论国子监祭酒,还是南夷巡抚,皆是朝中要职。你给陛下服侍笔墨原是好事,可在这样的大事上发表意见,就太冒失,太得罪人了。”
“哪里有得罪人啊?”秦凤仪半点儿没觉着自己有得罪人。
李镜顺了口气,方与丈夫道,“章大人出身尚书府,今次两任扬州知府还朝,必然是要争国子监祭酒之位的。而且,他的出身、才学、政绩、官位,都配得上祭酒之位。你为何要跟陛下说,让章大人任南夷巡抚?”
“南夷巡抚怎么了,巡抚可是正三品高官。而且,南夷巡抚可比什么祭酒有意思,祭酒就是跟书呆子们打交道。巡抚可是管着很大地盘儿的,我还想去做南夷巡抚呢,可惜我现在官儿太小,做不来。我跟陛下说了,等散馆之后,谋个南夷州的知县啥的做做。”
李镜气的都不生气了,李镜问,“陛下应你没?”
秦凤仪十分失望,咬了媳妇颈间一口,咬的李镜一阵酥痒,笑道,“你给我老实些。”一看就知陛下没允的。
李镜按住他的大头,道,“你自家脑子跟常人不同也便罢了,莫去多嘴别人家的事。章大人争祭酒之位,必是想以后往六部走,要入阁的。”
“入阁急什么啊,我老了也想入阁,可现在不是还年轻着嘛。我与你说,南夷州的事不好做,所以我才同陛下举荐了章大人,他可是个有能为的。”秦凤仪道。
李镜再三叮嘱丈夫,“你这事莫出去说,要章家知道,我看你跟章大人的交情就完了!”
“章大人才不会这样哪,他很好的。”秦凤仪觉着自己颇是了解章大人。
章大人章颜现在正与父亲商量谋缺之事,章尚书道,“大殿下也说你回来的巧,正赶上祭酒之位出缺。”
章颜倒无所谓,他连任两任扬州知府,在扬州任上考评皆是上等,不论是回朝任官,还是继续外任,都少不了一个好位子的。
只是,章颜不是很喜欢大皇子,章颜道,“父亲虽做过大殿下的经学先生,毕竟君臣有别,儿子谋缺之事,还是不要与大皇子说太多。不然,落在小人眼里,反是令人多想。”
章尚书道,“你这话是。只是,大皇子问了,也不好不说的。”
章颜心下明白,父亲既做过大皇子的先生,那么,自家便与大皇子有天然的政治上的利益关系。章颜倒是与父亲打听了一回秦凤仪遇刺之事,章颜道,“恭侯府在帝都一向没什么实权,倒是他家长子,既是连大驸马之位都守不住,也不似什么有本事的人。焉何就能使唤得动那些个江湖中人,谋害凤仪。这事,儿子一直觉着有些可疑。”
因是父子俩私下聊天,章尚书便将内情与儿子说了,“也不只是柳大郎一人手段,秦探花是个张扬人,你在外不晓得,这位探花,颇有手段,陛下爱他爱得跟什么似的。时不时的便要留饭说话的,我们这些老臣自是没什么,可当初,他本不是殿试前十,陛下因喜他俊俏,破例点他为探花,你知道,这就挡了多少人的道?不说别个,传胪心里就不能服。要是别人,这样得了探花位,必要收敛行事,他不一样,他简直高调的不得了。你是不晓得,自从秦探花入了翰林院,翰林外头时有女娘车马等侯。也就是他娶了景川侯府的大姑娘,还是方阁老的关门弟子,不然,早不知多少人动手了。”
“凤仪虽则有些跳脱,为人并不讨厌啊。”
章尚书摇头道,“他那为人,哪里是正常的。不管探花怎么来的吧,反正也是金榜进士,正经清流出身,你不晓得,他那举止,与佞幸没什么两样。陛下寻他下棋,他就拉着陛下关扑。就大公主之事,还当朝大哭,哗众取宠,不成个体统。礼部卢尚书,都察院耿御史,都不大喜他。咱们做清流的,谁与宗室走得近啊,就他,见着愉亲王直接叫爷爷的,与寿王也说得上话。”
章颜笑,“这不为奇,爹你没在扬州呆过,凤仪出身商家,天性就会攀关系,也不似寻常读书人好脸面。你知道他是如何拜得方阁老为师不?”
章尚书于此事当真有些好奇,道,“这说来真真是千古奇事,就是我们平日里说起来,也不晓得老阁老如何到老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
“我听说过一些。”章颜道,“开始他白身就去拜师,连个功名都没有,方阁老自是没有收他。他为人十分活络,就退一步说能不能过来请教文章。方阁老这样的身份与名望,自然不会拒绝。秦凤仪便每天去方家念书,他的确天资出众,在第二年中了秀才后,方阁老便收下了他。爹,他与寻常清流不一样,多是因其性情原因,可要我说,凤仪性子还有些单纯,虽是好攀附,为人并不坏。”当初秦凤仪要考秀才,秦老爷还给扬州捐了两座桥。当然,章颜当年取中秦凤仪为秀才,自然不是因秦家捐的两座桥的原因。他就是想说,秦家家教就是这样的行事。因秦家还属于土鳖暴发一流,没有官宦世族的讲究,很正常。
章颜道,“爹你想想,抛开凤仪这些不靠谱之事,他读书四年便中了会试,便是会试名次低些,这也不是寻常资质。方阁老的眼力,不会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