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自然晓得,就是他这行事,委实欠些书香气。”
章颜继续问秦凤仪遇刺之事,道,“难不成,就因着凤仪在京城太过着眼,就引来这些害他的人。”
章尚书轻声道,“自古以来,嫉妒最是丑陋,陛下因此事处置了不少人,还有些公门侯府的子弟,有些谋害过秦探花的,都有所处置,还有一些,皆是一概撵去了荒僻地界儿为官。这些人,前程算是完了的。”
章颜皱眉思量一二,并未再多说。
章家都觉着,国子监祭酒之事,十拿九稳了。
就是大皇子,因着与章尚书有师徒之情,也很乐见章颜出任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之位。
但,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十拿九稳的差使,出了意外。
景安帝直接点章颜连升两阶,自四品知府升为正三品南夷巡抚。至于国子监祭酒一职,景安帝也有了人选,点了两湖的薄按察使回朝转任国子监祭酒,还有,扬州巡盐御史任满,景安帝点了素有煞名豫州的桂按察使。
景安帝这一番安排,委实出乎众臣意料之外。
尤其章家与桂按察使。
桂按察使原本是在去岁豫州大涝时,因粮商哄抬粮价,他一怒之下连斩十一颗人头,完全是得罪人得罪狠了的,许多仇家是着意要把他弄到个冷僻地界儿的。因着南夷巡抚出缺,大家是众志成城的准备把他安排到最荒蛮的南夷州任巡抚任到死的。而章颜,这位朝中新贵,肯定是回朝转任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然后,只要资历够,有实缺,不管是往翰林掌院学士发展,还是往六部发展,都是一条青云大道啊!
朝中大员们多是这样想的。
只是,事实证明,皇帝陛下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简直是太神奇了。
这完全不该是皇帝陛下的思路啊!
就是章家,也不能看着孩子去那等荒僻地界儿啊!还有大皇子,当初都与章尚书说了,祭酒之位问题不大,结果,章颜被点了南夷巡抚。
南夷巡抚,是大皇子留给那不识抬举的桂韶的啊!
结果,桂韶反得了巡盐御史的第一肥缺,而国子监祭酒落在了两湖薄按察使的头上,这是卢尚书的门生,年纪不老小,都将六十的人了。最得大皇子看重的章颜,刑部章尚书之嫡长子,外任皆是上上评的章颜,竟然得了最荒僻的差使——南夷巡抚!
景安帝为帝多年。
大皇子为子多年。
许多重臣为臣多年。
彼此间,不是没有了解。
正因了解,如大皇子,如诸臣才觉着,陛下这一决定很与往日不同。
虽说私窥御前是大罪,但,有手段的没有不打听的。这一打听,陛下决定这些任命前,是与秦探花在一处的。
而且,大皇子还打听出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因为,有人曾听秦探花在年前说了一句,“巡盐御史最肥,只要是盐商,没有不巴结巡盐御史的。所以,任此差的人,必得清廉,还得能干,不能怕得罪人。”
好嘛,倘桂韶怕得罪人,就不会连确十一颗人头了。
景安帝做这些年的帝王,什么不明白,当初桂韶的名字在南夷巡抚人选里,他就猜到了几分缘故。只是,这朝廷终是朕的,还不能让你们说了算。
大皇子打听出这句话,愈发觉着震惊。
他的话,他的父亲没有采纳,反是采纳了一个七品小翰林的建议!
尤其,这位小翰林曾狠狠的拂过他的面子!
大皇子自然不会为秦凤仪保密,不过,事关御前,大皇子委婉的提醒了章尚书一句,问他是不是得罪过秦翰林。
这话从何起呢?
章尚书是老一辈的高官,年纪做秦凤仪祖父都勉强够格,章尚书按自己的审美,是不大喜欢秦凤仪的。但俩人面儿一向和气,就是自家儿子,与秦凤仪也很好啊。
不过,章尚书还是私下问了儿子一回。
章颜也有些意外这南夷巡抚之位怎么落到自己头上,但,他与秦凤仪完全没仇,相反,俩人虽则从未深交,但性子相投,关系很不错。
章颜想了想,“爹你多虑了,凤仪怎么可能会害我?再说,他一个小翰林,职不过七品,这样的朝中大事,陛下如何会听他的呢?”
章尚书道,“可这样的事,大殿下若我把握也不会乱说。”
章颜道,“我问一问凤仪就晓得了。”
章尚书道,“勿必要私下问。”
章颜自然明白这其间利害,他一向是个聪明人,问也问得巧妙,一字未说,就是请秦凤仪吃饭,还说要谢谢秦凤仪。秦凤仪这骨头轻的,一下子就把事说出去了,秦凤仪道,“我就知道大人您不是那等俗人。祭酒有什么好当的,还是南夷巡抚好啊。我听朋友说了,南夷风景可美了,哎,我都很想去南夷做官。可惜陛下不让,我现在官职太小,也做不了南夷巡抚。不然,哪里轮得到大人你啊。我想好了,大人您先去,待我们庶吉士散馆后,我争取考个好名次,这样才好跟陛下求个南夷州的官儿当。等以后,大人你做巡抚,我在你手下做个知县就成。你好生提携一下我,待我知县升知府,以后你这巡抚的位子就能推荐给我了。”
章颜真的深深的震惊的,他觉着,他完全没有明白过秦凤仪。虽则他二人交好,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秦凤仪的性子,这还是那个能娶到京城第一侯府景川侯府大姑娘的秦凤仪么?这还是那个死皮赖脸都要拜方阁老为师的秦凤仪么?
如果不是了解秦凤仪的过去,章颜真的认为,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圣人,还是活的圣人!
秦凤仪话到兴处,还深情的握住了章颜章大人那双细致白皙的手,动情道,“大人您先去把南夷巡抚的位子占住了,以后就是咱们的了。”
章颜看向秦凤仪紧握住自己的双手,然后,还有秦凤仪漂亮真诚的脸孔,当真就想一口老血喷出来,然后怒吼一声:天下第一冷的南夷巡抚,还要个屁的先占住啊!你当这是什么好差使不成!
秦凤仪当然觉着是好差使,不然,他也不能极力举荐章颜章大人啊!
章大人给气的,只恨当初柳大郎怎么没多派几个杀手宰了秦凤仪!
第181章 奇锋异数
说来, 章颜章大人没一巴掌抽死秦凤仪, 倒不是章大人好涵养,也不是因章大人因着秦凤仪是御前小红人, 不愿与他翻脸。章大人之所以克制, 是因为秦凤仪说了一句话,“陛下真的很喜欢大人你哪, 我只这样一说, 没想到, 陛下就真的点大人做了南夷巡抚。陛下还说,南夷苦,担心大人吃不得辛苦哪。”
就是因这句话:我只这样一说,没想到,陛下就真的点大人做了南夷巡抚。
是的,秦凤仪也没想到。
当然,秦凤仪这小子十分可恨,原本他国子监祭酒十拿九稳,虽则章颜也没觉着国子监祭酒有什么意思,但这是朝廷小九卿,而且, 一个是小九卿, 一个是蛮荒地界儿的巡抚, 孰好孰差, 简直不问即知啊。
这两者, 皆称得上朝廷中上品官阶了。
秦凤仪虽得陛下青眼, 但,章颜不相信秦凤仪有左右朝中大员人选的本事。
章颜就问说了,“这也没什么辛不辛苦的,我等皆是为陛下效力。”
“对啊!”秦凤仪重重的一拍几案,认真道,“我就知大人你不是那等庸俗之人。大人你不知道,南夷州不好管啊,我听我岳父说过,现下南夷州虽说是朝廷的地盘儿,但那些土人不是很驯服。我媳妇说,大人你以后是要入内阁的。可是我算了算,现下内阁都是老头儿,最年轻的骆掌院、程尚书也四十好几了,大人你现在才三十出头,就是往内阁奔,也得十几年呢。哎,那国子监祭酒有什么意思啊,都是跟书呆子们打交道。大人这样的才干,以后十几年都在京城熬资历,太可惜了。南夷州虽然人们都说苦啊什么的,我有朋友去过。可惜我现在在翰林脱不得身,待我能外放,我一准儿过去。我还跟陛下说了,哪儿不好管就把我外放到哪儿去,我就爱去那不好管的地界儿。”
章颜道,“是,你本事大。”
“不是本事大,我不爱在京城,京城人心眼儿太多。”秦凤仪道,“再说了,京城不是做事业的地界儿。京城是当官儿的地界儿。”他还与章颜道,“我看陛下是很想把南夷州收入掌中的,只是,南夷州土人不太好打交道。我真是晚生十年,不然,这大功定是我的。”
章颜道,“那要不我带你一道去。”
“真的?”秦凤仪简直两眼放光,他不容章颜拒绝,“那可说好了啊,我把我媳妇、我爹我娘一道带去。我跟土人们都熟,我还会说他们的话哪。”秦凤仪突然叽哩呱啦大吼一声,说了一连串的土话,他那神情,庄严极了。
章颜问,“说什么呢?”
秦凤仪道,“在跟凤凰大神祈愿,说你会带我去南夷州,不然你就会受到凤凰大神的惩罚。”
章颜:……我就随口一说好吧。
秦凤仪是真的想去南夷州,而且,章颜几次试探,发现这小子完全是将南夷州当成个好的不得了的地界儿。怕正因如此,这小子才会在陛下跟前举荐他。章颜倒有些气不得恼不得了,而且,听秦凤仪这话,陛下的确是重视南夷州之事。只要陛下重视南夷州,依现在南夷州的情况,他不愁无功可立。只要功劳在陛下眼里,那么,这天下最冷的巡抚之位,倒是做事业的好地方了。章颜状元出身,心如电转,笑道,“只要陛下同意,我恨不能有凤仪你这样的好帮手呢。”
“等我庶吉士散馆后,我就去找你。”
章颜自然称好,还与秦凤仪打听了一些南夷州的事,秦凤仪是与南夷土族族长都有交情的人,秦凤仪道,“四月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听陛下说,南夷土族要来京城为太后娘娘贺寿,陛下让我接待他们。大人,你要是不急着去南夷州,我介绍你们认识。”
章颜笑,“那就有劳凤仪你了。”
“大人这话外道,您以前可是救过我贞操的人啊。”
章颜险没喷了茶,打趣秦凤仪,“我听说凤仪你去岁,家里葡萄架子可是倒了一回啊。”
秦凤仪笑,“我现在都知道葡萄架子的典啦,你少笑话我,其实是我把我媳妇教导了一回,她现在可怕我可听话了,我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的。”
章颜听秦凤仪吹牛,已是忍俊不禁。
秦凤仪当真是很关心章颜这事,他一惯是个热心肠,还让章颜多进宫,多听一听陛下对南夷州的意思。这样,待章颜过去,差使也好当。
此时此刻,章颜是真的相信,秦凤仪完全是好意了。
虽则秦凤仪有些臭美邀功的意思,但,秦凤仪近在御前,景安帝的心意,他定比旁人要清楚些。此次陛下的安排,秦凤仪大约只是个幌子,怕是秦凤仪说的那样,景安帝是要派个人去收服了这些土人。
这一顿饭,倒是把章颜吃得高兴了。
待秦凤仪饭后告辞,章颜与父亲去书房说话,章颜谈及此事,章尚书拈须沉吟,道,“陛下素有壮志,若是想完全收复土人,倒也合陛下心意。”
章颜道,“倘是如此,倒是咱们错怪凤仪了,他当真是好意。”
章尚书道,“陛下心有四海,正是你等年轻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章颜称是。
秦凤仪回家后还跟媳妇说了在章家吃饭的事,李镜一向细致,细细问他都说了些什么,秦凤仪大致与媳妇说了。秦凤仪还道,“你上回还说我多嘴,我哪里多嘴了,章大人极有心胸,还谢我哪。”
李镜道,“上遭说你多嘴是你不该随意的在御前举荐人,章大人没恼,是他已经跟你打听明白,陛下是要对南夷州有所动作的。只要陛下重视南夷州之事,一旦他收服那些土人,便是大功一件,以后还愁没有前程么。”
秦凤仪道,“我可都是出自公心,才举荐章大人的。”
“我自知你的好意,今章家也晓得了,只是,以后御前还需慎重。”
“我慎重着哪,陛下待我好,我看陛下有难事,自然要帮陛下出主意的。陛下用不用的,能帮忙我都会帮忙。”
李镜简直不知要如何同秦凤仪说,这是一国之尊,不是你老家二大爷啊!
李镜都想请父亲帮着同丈夫说一说这官场上的忌讳门道什么的,景川侯听闺女说了章家事,道,“章老鬼就知道情占便宜,得了凤仪这么大的实惠,也没见他跟凤仪道个谢。”
李镜道,“父亲,莫不是陛下真要对南夷州下手了。”
景川侯道,“章颜当年便是状元,正经翰林,陛下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将章颜这正当年的栋梁打发到南夷州。此时既将他破格提至巡使位,自然是要用他的。南夷州一向是土人的地盘儿,若能将南夷土人彻底收服,必是大功一件。”
李镜思量片刻,道,“章颜毕竟是文官出身,陛下既用他,看来还是要想以文教之功来收服土人的。”
景川侯喜欢的便是长女的悟性,景川侯就听李镜道,“不知现在南夷将军是哪位?”
景川侯在兵部,道,“是一位刘将军。”
李镜道,“这位刘将军倘是有才干之人,可是要起来了。”
“端看他自己造化吧。”他家诸子都不是武将的材料,倒是这个长女,武道一途极有天资。景川侯一向重视长女,李镜生母早逝,有事也愿意与父兄商量,李镜就说起丈夫的性子来。李镜道,“相公太实在了,他完全是好心,觉着跟章大人亲近,故而在御前举荐章大人。先不说他这样举荐亲近之人,陛下会不会多心。就如章家这样的家族,章尚书是大皇子的经学先生,他家一向与大皇子亲近。章大人此次回朝,我看先时要谋的怕是国子监祭酒之位。相公这样随意举荐,明白人还知他的情,以后章大人倘能在南夷州建功,自然是好的。可倘有个什么意外,相公岂不让人忌恨。何况,人家还不一定知他的情。”
景川侯道,“你呢,因资质好,事情便想得多,想得细致,便因细致,很容易钻了牛角尖。阿镜啊,你要知道,这世上,你不可能面面俱到。凤仪时常做些蠢事,有时候,我也觉着他蠢到不行。只是,他有一样,比世人都聪明。”
李镜有些不解,景川侯道,“他这样的得陛下青眼,陛下待他好,他自然要忠心以报。你心细,凤仪呢,心纯。你要知道,陛下不是糊涂天子,凤仪倘是你这样的谨慎细致的性子,怕是并不能久得帝心。正因他事事为陛下考虑,陛下方对他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