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是坐车的,到宫门也要下车,不过,陛下优待平郡王府,说了平郡王的车可直入宫廷,不过,平郡王一向恭敬低调,虽陛下有吩咐,他却是半点不肯有违臣礼。今见秦凤仪这般在风中苦等,且嘴又甜,平郡王一笑道,“你若有要紧事,与我一道进去便是。”
秦凤仪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平郡王的手臂,平郡王笑,“我还没老到要人搀扶哪。”
秦凤仪笑嘻嘻的,“外公您这身子骨儿,不是我说,就是我跟您比武,估计都胜不了您。我这是借您的胳膊避避风雨。”
听秦凤仪这一语双关,平郡王笑问,“怎么,有什么大风大雨不成?”
秦凤仪叹道,“我要说了,你定得挂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已是把小鼠打了,只恐有些人起哄架秧子,伤到玉瓶。我原不想令陛下烦恼,可这事,我想半日,必得先来跟陛下通个信儿才好。”
平郡王何等人物,想到秦凤仪现下就在同大皇子一道办差,那“玉瓶”二字所指何人,不问即知。事关大皇子,自己亲外孙,平郡王没有不记挂的,只是,平郡王这等老辣人物,便是记挂,他也没有多问一句半句,反是问秦凤仪近来差使如何。
秦凤仪笑道,“我跟着大殿下,长了不少见识。大殿下虽只年长我一岁,做事情细致又能干,就是一样,心太软。”
平郡王道,“大殿下一向待人和气。”
“光和气有什么用。”秦凤仪道,“我朝威慑藩邦,既要有文教之盛,又要有兵将之威。一国如同一人,大殿下实在太过念旧情,一些个小人,就是吃准殿下这一点,屡次生事。我虽不是殿下身边的近臣,可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王爷说,让不让人恼!”
平郡王拍拍秦凤仪的手,没说话。
秦凤仪的小机伶在平郡王这里并没有太过奏效,秦凤仪自然也不会期冀他三言两语,平郡王就能向着他。就平郡王根本不多问的模样,秦凤仪就知道,平郡王不欲多沾此事。这是再好不过,因为,论远近亲疏,平郡王都不可能向着他说话。对于秦凤仪,平郡王不理此事,就是最有利的政治立场了。平郡王能直接面君的,秦凤仪依旧在暖阁外等着,因他也是能时常陛见的人,暖阁的小内侍还请到室内坐等。平郡王禀过事后,没忘了提一句秦凤仪进宫的事,平郡王道,“老臣在宫门下车,正看到秦探花在宫门苦等,他说有事要禀明陛下,看他在外等着辛苦,臣就带他一并进来了。”
景安帝笑道,“怕是来跟朕邀功的,今早大皇子已是为他请功了。”
平郡王笑着退下。
景安帝召秦凤仪御前说话,秦凤仪看景安帝挺高兴,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跟景安帝讲呢,可他在礼部门口揍文长史的事,当时定有不少人看到。倘御史知晓,未免事多。景安帝看秦凤仪似有事的样子,仍是先夸了秦凤仪想的主意,说他当差用心。秦凤仪道,“真是当不得陛下一赞,臣是过来找陛下拿个主意的,臣今天一时恼怒,把文长史给揍了。”
景安帝有些意外,想着大皇子还夸秦凤仪当差用心呢,这怎么秦凤仪就与文长史打起来了。好在,景安帝自继位起,颇经风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景安帝问秦凤仪缘故。秦凤仪一五一十的说了,秦凤仪道,“我原是想着这主意不错,想亲自同陛下说的。可是,没有陛下的宣召,我也不能陛见,就想着,先去请教郑老相爷,听一听前辈的意见,郑老相爷说这主意不错,我就去各衙门说了。想着傍晚与大殿下一道进宫,再同陛下回禀。我急着做事,还没同大殿下说呢,文长史就到礼部找我去了,说这事大殿下已经上禀陛下,可我还没同大殿下说呢,大殿下如何知道呢?更可气的是,那文长史话里话外的暗示我,是大殿下夺我的功劳,先禀了陛下。他还说,大殿下的意思,这事以后就不劳我了。我当时气得不得了,我倒不是信他的馋言,我虽与大殿下交情不深,以前还不小心得罪过大殿下,可就是年前我失礼之事,大殿下都未责怪我半句,殿下的心胸,我焉能不知?何况,殿下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地位,难道会与臣子争功?陛下没见文长史当时的嘴脸,您不知道殿下往日间都是怎么待他的,他喜欢喝茶,殿下的好茶都给他喝了。他是蜀人,爱吃辣,我也与殿下一道进过饮食,殿下并不食辣,可每次殿下留我们用饭,文长史的那一份饭食必然是辣的。殿下这样的剖心以待,文长史却如此的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我实在是忍不住,给了他两巴掌。”
“我接着就把事跟殿下说了,殿下念旧情,总要给文长史留几分面子。我想了半日,我这脾气也是一时见了小人压不住火,我不该在礼部就动手,我该找个暗巷揍他一顿。我看殿下总要让他体面些的,我也知道大殿下待下头人素来心慈。可这事就在礼部外头,定是有人见着了,倘御史知道,岂不多事。那文长史不过是个争名夺利的小人,他见大殿下喜欢我,心里嫉妒,怕大殿下喜欢我多过喜欢他。可他也不想想,一则我是一门心思的帮着大殿下把差使办好,殿下看我用心,自然厚待。若他也事事用心,殿下自然一样的待他;二则,我毕竟是陛下派去的,大殿下对陛下再孝敬不过,再加上大殿下的品格,待我自然亲切。”秦凤仪感慨道,“我因生得好,自小就有人嫉妒于我。只是,文长史这样辜负殿下恩典的,我也是头一遭见。他就是想想殿下这些年待他的情分,也不该行这般小人计量的。”
第186章 哭了
甭看秦凤仪把话说得委婉, 而且一句大皇子的不是都没说,不过, 他这点子手段,断瞒不过景安帝的眼。景安帝是何许人哪, 虽则这位皇帝上位的方式有些个机缘巧合, 基本上, 要不是他爹、当年的太子、他爹心爱的七皇子一并都死在了北蛮人手里,皇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今上的。但, 景安帝就是有帝王命, 而且,登基十年,就将自父兄手里失落的陕甘之地重新夺了回去。
这位帝王虽则一向和气, 但他的手段,他的手腕, 只看平郡王这天下第一异姓王, 都只有在他跟前恭恭敬敬的, 不敢逾越分豪,就可知这位帝王的本事的。
所以,秦凤仪这点子小机伶, 景安帝无非就是看得一乐,想着小探花这入朝小一年, 倒是长了些心眼儿, 也会告状了。
景安帝之所以看得一乐, 而不是一恼, 是因为,景安帝有着强大的逻辑,他一听就明白。是啊,这事的确是大皇子来给秦凤仪表功的,而且,当时大皇子说的是,“秦探花已是急着去办了,让各衙门早些准备。儿子等不及,先跟父皇来回禀,父皇看这主意可好?”
这话,当然没问题。
就是现在看,也没有问题。
只是,景安帝是何许人,不论大皇子这等不及的过来为秦凤仪表功,还是秦凤仪在他这儿直接就要把文长史干掉。景安帝在他们的年纪,已经登基为帝,雄心壮志准备收复陕甘了。
知子莫若父,景安帝深知长子性情。
同时,秦凤仪时常伴驾,就秦凤仪这直不愣腾的性子,景安帝看两眼就能明白。
首先,秦凤仪一向没什么心机,要是有什么事不说,那能憋死他。如果秦凤仪与大皇子关系好,有这样的好主意,秦凤仪早飞去大皇子那里跟他念叨了,如何还会说等傍晚与大皇子一道进宫回禀。
再从大皇子这里,早在大皇子早上过来替秦凤仪请功时,景安帝就知道他俩关系如何了。
听秦凤仪这巧舌如簧的一番说,景安帝笑道,“唉哟,你这口才还不错啊。”
“主要是我这一片真心,为大殿下伤感,身边竟有这样的小人服侍。”秦凤仪还跟景安帝这里吹风呢,“陛下,大殿下可是您亲儿子啊,您可得多关心他一些才是。”
景安帝道,“行了,你俩的事,朕清楚的很。”
秦凤仪拿小眼神偷偷的瞧景安帝一眼,见景安帝沉了脸,他也不好再接着说了。景安帝想了想,道,“你先时说,与大皇子关系不好,朕以为你们只是小孩子脾气,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怎么样啊。”
秦凤仪早被大皇子气好几天了,他现在也不装什么为大皇子考虑的模样了,秦凤仪还小哼一声,“您去打听打听,究竟是谁欺负谁!要是他能单枪匹马的赢了我,我也心服口服,总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欺负人。”说着,他还意有所指的瞟景安帝一眼。
景安帝哭笑不得,“你爹不好?”
“我爹当然好啦,只是,他无官无职的,因着以前做过盐商,我家现在也是言情书网了,我爹出门还要被些个看不起呢。陛下您有权有势!”说景安帝偏心自己儿子。
景安帝摆摆手,“行了行了,朕何时给你委屈受了。来,跟朕说说,大皇子如何欺负你了?”
秦凤仪就自大皇子先拿他当奴才使唤说起来,他非但说,一面说,一面还能举证,秦凤仪道,“跑腿儿也无妨,我腿脚好,也不累,还有些事情做。可后来,总叫我闲着,我又不是过去吃茶的。要是没事,我还不如回翰林院念书呢。我本来想着,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我可惹不起他,我都打算回翰林院了。结果,叫骆掌院气了我一回,我就又回去了。好容易想出两个好主意,昨晚上我还找我岳父商量了,让他帮我参祥参祥,这主意如何?岳父说还成,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求了郑老尚书,跑了大半天,中午就遇着那讨人嫌的文长史。陛下不知道,他误导我,说大殿下抢我功劳。我活了二十一岁都不知道人能坏到这地步,我当时气坏了,给他两巴掌,还想着来陛下您这里告状。半路上我火气消了些,才想着不对头,大皇子虽与我不对付,可他这样的身份,做不出抢臣子功劳的事。我当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就是个套儿啊!倘不是我多想了想,要是跑到陛下跟前告大皇子的状,我成什么人了!”
秦凤仪嘀咕道,“虽然现在也是跟您说了大皇子的不是,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做官了,我就全都说了。”
景安帝还鼓动秦凤仪,“对对对,说吧说吧,把心里委屈都说出来,也好回乡过日子。”
秦凤仪态度很不咋地地,“说完啦!”
景安帝看他这德行,问他,“按理,依你的聪明,文长史再怎么挑拨,你也不该中计啊。大皇子干嘛要抢你的功啊,他是皇子,难不成还与属下争功。”
秦凤仪反正已经打算回老家继续做纨绔了,他半点儿没瞒着,“他倒是没争过,可他干的那事,一点儿义气都没有。”秦凤仪就把去岁阅兵的事给说了,秦凤仪道,“我把西大营的范将军得罪惨了,我说不愿意与他一起当差,就是因他没义气。要是跟您一道当差,当时范将军再强硬,我们都吵到您跟前来了,您立刻就能把范将军镇住,这样,东西大营比试分高下,顺理成章。大殿下还说再议,那要议到什么时候去!我跟范将军吵了一顿,拿您的名头把他给压了下去,至今他见着我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当时范将军就说了,哪怕东西大营比武,也不准我主持,不叫我出风头。谁不爱出风头上,可为了能把阅兵的事情赶紧办好,我也得罪不起他,便答应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殿下把主持两营比试的差使交给了平琳!您说,有他这样不义气的人吗?他知道他是皇子,是您的儿子,可是,这两营比试的事,是我跑了好久,还大大的得罪了一个正二品大将军,才办下来的。就算范将军不让我干,虽则阅兵的差使是您让大殿下主持的,可难道我那些力气就白出了,他总该问一问我,我干不了,觉着谁合适吧?平琳是哪根葱啊,我辛苦好几天,叫他得了便宜!”秦凤仪现下说起来都气得了不得。
景安帝一点儿不生气,他还提醒秦凤仪,“说来,你也得给平琳叫一声舅舅的。”
“什么舅舅啊,我媳妇又不是后丈母娘生的!要这么算,难不成我以为不叫您陛下,改口叫您大姨夫!”
景安帝好悬没笑场,他与秦凤仪道,“继续说,那后来怎么是大皇子主持的?”
秦凤仪道,“我一见大殿下竟然把这露脸的差使给了平琳,我能心服的?就是我干不了,我岳父在啊!我岳父是侯爵,他爵位比范将军商将军都要高,而且,我们关系也好,这样出头露脸的好事,我当然是想我岳父干的!”
这话,一听就是实话,景安帝点点头,“有理。”
“当然有理了!”秦凤仪道,“可那会儿,殿下已经说了让平琳做,这也是个没眼力的,他虽只是我后舅舅,可是我岳父的三舅子,这要是个明白人,就是殿下让他做,他也不能接啊。”
“兴许平琳没想到呢。”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我跟我岳父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辛苦下来的事,不叫我岳父得实惠,反是叫他得实惠去!”秦凤仪大大的桃花眼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可没这么大方!跟他也不熟!”
景安帝还问,“凤仪,依你的性子,应该替你岳父把这出头露脸的事抢回来才是啊?”
秦凤仪叹气,“我焉何不想抢回来。可当时准备阅兵,原是为了震慑北蛮人。平琳我是没放在眼里,可当时他爹平老郡王也在,老郡王为人还是不错的。再者,我岳父与他家也是翁婿关系。还有,我若是非要把这差使抢给我岳父,叫大殿下面子上也不好看。他毕竟也是皇子之尊,为这么点小事,岂不叫人看了笑话。只是,叫我看着平琳得这差使,却也不能,我就建议大皇子亲自主持了。”
秦凤仪也是灰了心,道,“后来我想想,这江山毕竟是您家的。虽则力气是我出的,可大殿下愿意让谁做,也是大殿下的自由。我也不懂这朝中的规矩,还有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以前我爹做生意,要是哪个掌柜做得好,必然要多给银钱的,这样,掌柜才能更加用心的经营生意。我心里,挺难受的。我做官,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银子,做多大的官,我就是想实实在在的做点事。不是像那些老油条一样,做事时你推我,我推你,待事情做好,一个个红眼鸡似的争这么点微末功劳。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可想一想,又觉着,这天下是您家的,以后也是大殿下做主,我这么不识时务的去得罪他,挺傻的。再说,你们是亲父子,您待我这么好,我还要告您儿子的状。您要是信了我,岂不生气。要是不信我,您得说,白待我这一场,我竟是这样的人。”
秦凤仪说着说着,就哭了。
第187章 没商量好
秦凤仪的性子, 从来都不会因为输给别人哭,景安帝也最喜欢看他斗志昂扬的模样。今日一哭, 可见委屈。
连景安帝这样二十几年的帝王,都给秦凤仪的话说的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