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带着委屈想撒娇得把话说了,大家的目光便转到了彩霞身上。
彩霞一下子就想到那天那个古怪的小丫头,没成想竟伏着这等事,她气得双肋生疼。大姑娘跟着老太太住在荣庆堂碧纱橱里,有老太太眼不错得盯着看着,她屋里人,太太都没怎么插得上手,轻易过问不得,免得老太太吃心。那小丫头她眼生的紧,本就不认识,话都没对上一句。可那天她是瞧见了人还问了,就是想着太医要过来,王府的夫人也要过来,是忘了回太太这等子小事。
想着太太那么信重她,钥匙账本都交给她管,仔细问了她的婚嫁,说好了等她成亲之后仍让她回身边做事。若她不认,还要辩解,口角之事,如何掰扯?那春雨定不会招认,闹将起来,老太太觉得太太小性闹事,太太白受一番委屈,大姑娘觉得太太不疼她,岂不是让她俩母女生隙?
彩霞便生生硬接下这给她头上泼的脏水,她咚得一声就跪下给王桂枝磕头,“太太,是彩霞没听仔细,当时太太正瞧大夫,我便以为春雨是大姑娘打发人来关心太太的。”等这会子过了,她定然饶不了那春雨!她倒要看看,她长了多少根手指头!她那身后头,站得又是哪家的祖宗!
王桂枝见她神情不对,正想细问,就听到门外有听差的婆子走过来问,“太太,老太太让您过去呢。”
“马上就过去。”王桂枝便让彩霞先回去,领着元春先去见贾母。
打从知道要二废太子,连日里操心,贾母精神有些不济,见王桂枝牵着元春进了屋,她歪在榻上随口道,“怎么在外面遇上了?在屋里坐着说话多好。”她经历得多,明白那事的风险,心里窝着事,对比着儿子们打听回来的消息,又挂心又忧心。看见了元春,强打起笑容,还招手让她来自个儿跟前,又对着王桂枝道,“那个精奇嬷嬷,你可见着了?珍儿媳妇说,她虽说才四十来岁,也服侍教导了好几个格格,就是性子过于冷淡严厉,不讨主子人的喜欢,便从宫里请恩出来,因与她娘家有亲,故出了宫便在她家里投靠。想着元春再过几年也要采选,便送了过来,略能指点下宫里的规矩。”她就着依人的递过来的茶碗喝了口茶,“给你们太太沏杯八宝茶。你说怎么样?”
要是以前,贾母也不会多问这一句,可毕竟王夫人告诉贾府这样的大事,老太太觉得她人虽然老实寡言,却在该说话的时候说话,是她的好处。
王桂枝笑道,“原来是那边荐过来的,既然老太太觉得好,那便是好。”老人家觉得这是件好事,干嘛要驳了她的面子,不顺着她的心思。她自己也是当过老人的,明白老人家想着家里和谐热闹的心。那精奇嬷嬷勉强算得上是家庭老师,既然是宫里出来的,肯定有她的用处,敲打调-教一番,让她穿上十来天的小鞋,再让她教该教的就是了。
“不过若不是老太太说,我还看不出来。她确实是穿的太素净了。”不知道教哪个主子的养成的脾气,王桂枝喝了两口枸杞红枣桂圆核桃仁等泡出来的八宝茶,只轻轻摸着肚子问道,“怎么不见大太太?”
李夫人是帮着管家的,再说送了大礼来求她,她有了点眉目,办不了事,见着人也好找时机把东西退还给她,另外她有了主意安置那精奇嬷嬷,要整顿厨房,说不得就得连采买等一应闹将起来,反正要借着她如今怀孕有免死金牌,把能作的都要作一作才是。
贾母跟着叹口气道,“她有些不自在,正不舒服呢。”要说大儿媳妇办事为人,她是更爱的,她恭顺孝道,理家中馈,也能拘着些贾赦,比王夫人更知道怎么得男人的心。她唯一只比二儿媳妇运气差点儿,这些年才怀一个琏哥儿,没容得她开心几日,娘家竟又出了那样的事。转眼便是倾族之祸,她又如何能不心焦呢?
王桂枝没想得太多,她原就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她虽有王夫人的记忆,也没办法完全感同身受,“嫂子居然病了,我竟不知道。一会儿我便去看看她。”顺便问问她能不能动,同意不同意。贾母是把这些差事派给了她,可她也不想轻易去动别人的蛋糕。
这个时候的女人已经够受拘束的了,好容易有份工作经营着,好好做着呢,若是无端端让她抢了去,别人得多失望。
贾母摇了下头,“你怀着胎,若是染了病气怎么好?”焉不知除非急症,世人多得心病,二儿媳妇心虽是好的,又怎知道她去了,不是在扎她的心呢?她是人在家中坐,祸自天上降,忧愁苦闷是常理。
再来家里已经有个儿媳妇添了“病”,她好好一个孕妇,白惹了闲气倒不好怎么办?她年龄也大了,怀象可没之前珠儿元春那般稳固。
故贾母不想让王夫人去。
王桂枝还想再说,见贾母已经走神合起了眼,便只得退下。
她抚着彩莹的手道,“让彩云把那个精奇嬷嬷带回咱们院里。”
“是。”
等她进了屋子,看着贾政正坐着出神,面前一钟茶热气都没了。
“老爷?”
他怎么神出鬼没的?王桂枝身边跟着好些人,不好对他视而不见,便移到榻边轻轻问他。
昨个夜里贾政只选了自己最信得过得,偷摸着打听消息。夫人怀有身孕,他睡不着怕时常翻动倒让她也不睡不好,便在外书房安置。倒也方便与亲哥贾赦,东府的贾敬互通消息。既知道这事儿,明知道不日就是风云变色,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贾府凭得就是皇恩,能站在如今,就是有份眼色。要不是先祖说退就退,接受了杯酒释兵权,怎么会有京都宁荣街,敕造宁国府,还有荣国府这么大的基业。
说勋贵那也是皇上给的隆恩,若是皇上让太子……
不,不会的。圣上那般英明杰睿,能一废便能二废,圣人膝下出息的皇子,也不止太子一个。
可到底是不能沾染的,贾府只能假装不知,隔岸观火!
“今日可好些了?”贾政偏过头,见她面容秀丽,气色不差,心里便轻松了许多。她能说出来,让他们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事,总好过事到临头了,连原由都不知道,让人没底。
王桂枝应对着,“好多了。”她刚才看到外面有菊花开了,“老爷,您看今年,老太太的寿辰,是个什么章程?虽说不是什么整寿,到底也是她老人家的好日子。”找这个由头来整理厨房,多好啊!
“啊?”贾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心里全是怎么跟贾敬贾赦分明暗查自家贾府里的人,避免有人妄动私行,到时候被查出来就要连累全族。
王桂枝这一说,他一听便兴奋得站了起来,深深觉得夫人真是朵解语花,排忧人,他怎么就没想到,借着贾母寿辰,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得与族人们联络。
“夫人说的极是,我马上就去问问老太太。”他临走之前还捧着王桂枝的面,在她那朱红半边娇上狠狠吻了一记。
……
王桂枝看着彩云含笑递过来的茶碗,她这是被人无故调戏了?
第27章 操办
贾政走出院门,一眼瞧见荣禧堂三个斗大的金字,另有一行小字,书赐荣国公贾源,微微顿了下步,便大步走向荣国府东路贾赦处。
“老爷,有车……”
“不用了,让他们在门外侍着。”
贾政从荣国府正门出来,前行进了黑油大门,贾赦有人通报,早在仪门处等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惊慌,怕有什么坏消息。
“大哥,我是来跟你商量母亲的寿诞的。”贾政见贾赦这般,心中警悟。圣上年老,储君复立,众多皇子伺伏,皇储之间矛盾尖锐。他们贾府身得圣上隆恩盛德,亦不敢赌下代明君,唯盼能在这夹缝中求存。
贾赦轻舒口气,他夫人得知消息以后,虽不再掩面泣泪,却不思食水,倒卧在床。他是袭爵长子,很多事都要他出面才行,无法时时陪伴,刚才见她,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气色灰败,让人心忧。他是真怕贾政又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虽不是整寿,不好多请外客,但咱们自家人……”贾政搭着贾赦的手又出了门,往东府找贾敬,他是贾家族长。
上了马车,贾政小声与贾赦讲了,贾赦便连连点头,借着贾母生辰的缘故,将贾府族人都约束起来,不论圣上如何发落都好,他们俱不参与,明哲保身。
“可你嫂子她……”这要办寿辰,少不得宴请宾客,又要将族人们都请来,人更是多繁,李夫人这种情况,可如何料理?贾赦叹气,“只怕要劳动弟妹。”
贾政微蹙眉头,夫人怀着身孕,才安定两日,“要我说,此时嫂子更应该打起精神来才是,李家人已经被拘,只是不知道圣上如何打算。她要是如此丧气灰心,岂不是自觉有错?外人还没如何呢,她已经是贾家的主母。就是李家有罪,连累李氏族人。凭着咱们家,怎么护她不住,总归也要她自己撑起来才是。”
“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她……唉,回去我再与她分说。”贾赦无奈道。
贾政仍不想替夫人揽事,“到时候多麻烦珍儿媳妇罢,内子虽能帮手,可怀有身孕,总有不便。”
“也行。”总归是自家人。
没料想,大家坐下一商议。
贾敬赞同给贾母小办寿辰(只请亲戚,不请皇亲驸马王公诸公等),却不同意由他东府主母出头,只能依仗王夫人操办,“珍儿媳妇病得极重,连床都下不来,这事儿还是得让弟妹来。”贾敬拱手拒绝,他的儿媳妇可不得了,不但自家站于太子身后,还撺掇着珍儿要代表宁国府依附太子,更联络了不少与贾家交好的亲眷!若不是贾政及时将要废太子的消息传给他,发现珍儿面色不对,他还不曾察觉。
好一个厉害的女子,可惜她选错了人!也看错了身边人!
贾家只能是忠皇派,这样才能保证不论是哪个皇子上位,贾府都能有一席之地!
“外面的事一应交给我来操办,章程出来,我马上打发珍儿送过去,其它事,就有劳你们了!”贾敬虽向往修道,但他既然身为贾府之人,便要承担重责。
王桂枝让人拿了纸笔来,只随着元春的描红写了几个字,到底不成样子,歪歪扭扭地,便只得放下。看来要慢慢学起来,每日都得描上四五张大字才行。
“这位古嬷嬷,小鞋好穿吗?”
见精奇嬷嬷摇摇晃晃,王桂枝出声问道。她一向认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既然来到这个糟糕的时代,有能力,就尽量让自家跟身边的女人们都生活的好一点。故意去折磨人,这还是王桂枝头一回。
古嬷嬷勉强让自己立直,身形不晃,早已经汗出如浆,但长久以来的规矩还是让她轻轻蹲福,恭敬得小声回禀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年迈,一双天足已经成型,自然不好穿小鞋。”
“呵,照你这样说,你年龄大了就不好穿,我女儿她年龄小,就好穿了?”王桂枝本来见她狼狈,想放过她,没想到她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二太太,姑娘既然要采选,以贾家的富贵,自然是嫁给王公贵族。有双妙曼莲足,会更……”古嬷嬷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她是实心实意想好好照顾教导荣国府的大姑娘的。谁不知道如今的男人们,多是好色贪欢之辈,大姑娘锦衣玉食,一身子雪白骨肉自然养得,可要不是从小约束起脚足,那一双大脚,怎么讨男人喜欢?
“呸!”王桂枝听不进去,她挥了下手,“把这个嬷嬷送回屋里去,让她再好好想想,这鞋好穿不好穿!”
“是。”
陈婆子带着两个婆子忙把古嬷嬷连拉带拖得弄走了,她还时不时朝着彩霞见望。彩霞姑娘让大小姐身边的春雨给摆了一道,太太倒没怎么说她,可她吃了不少冷眼讥语,只以为她跟春雨的娘胡婆子等是一气的,她心里慌得,生怕彩霞姑娘在太太跟前歪嘴说她两句,太太正在气头上,要撵她出去可怎么办?便总想找个机会跟彩霞姑娘好好解释。
彩云忙捧了玫瑰露冲的蜜水给王桂枝,“太太,您别生气。”
“我怎么不生气?开-国皇帝也罢,当今圣上也是,都发过令旨,禁止女人缠足,让缠过的都放足。可总还有这些人,宁愿把自己的脚都弄得变了形,走不动道!还打着是为了你好的旗号,实在是可气!”王桂枝真想把喜欢这样小脚的男人都给缠上足,看他们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贾政进得门来,看她正生气,一双眸眼炯炯有神。看着东府大哥跟自己亲哥都为了媳妇劳心费神,便觉得还是自己夫人好,“怎么了?”
王桂枝看见贾政就讨厌,“怎么了?还不是你们男人的错!”她脱口而出,贾政还没回应,就看到彩云彩霞大小丫头都跪了下来,俱不敢抬头。她们都怕贾政生气,心里一悲,便坐在榻上,“就因为你们喜欢小脚好看,就硬生生要把脚变成那个样子!那怪模怪样,又臭,哪里有什么好!”他还没干什么呢,大家都怕得要死。这根本就是个不公平的时代!
“谁要缠足?”贾政也恼了,“谁说的?”
王桂枝没说话。
彩云膝行一步,头也没抬得答道,“是东府珍大奶奶推荐过来的精奇嬷嬷,头两天正让大小姐穿着小鞋练习走路呢。太太刚才还罚那个嬷嬷自己也穿着小鞋……”
贾政听罢莞尔一笑,坐到王桂枝跟前,拿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她一下子就跟斗败了公鸡似的,想她一片怜子之心,小声哄道,“这不是处置得很好吗?就是还心疼孩子,怎么恼到了我头上?”他抓起她的手,“你可才冤枉过我呢。”说的就是她打他那回。
“又没怎么样,你还老记得!”王桂枝闭了下眼,深吸呼一口气,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放在一边,“你问了老太太了?打算怎么个办法?”
这说的便是正事,贾政抬手让地上的丫头们都起来,“问了,办。这次由东府敬大哥起头,他会写下章程给你送过来。”
“送给我?”王桂枝放下借着喝水躲过贾政的白甜瓷杯,“既然是东府起头,珍大媳妇呢,就是咱们这边,也应该交给嫂子来办。”
第28章 逝去
敕造宁国府
“你这个没用的软脚蟹,白瞎了我这对眼睛,无耻的卑鄙小人……往日里说什么千恩万好,说什么千依百顺,都是那欺骗哄人的勾当……贾珍,贾珍,你给我出来!你敢不敢来看看我!该死的,别碰我,你们也不看看,我是哪家的女儿,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也敢来拦我?来人啊!杀人啦!……”